長安的一間客棧內,幾人坐在包廂內,此刻正是午飯的時間。
包廂內的氣氛顯的很是熱鬧,但是幾人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高興的表情,反倒是一個個的愁眉苦展,與他們製造出的動靜完全的不同。
“哎,我今天去查賬了,稅務官說我交過稅了,可我並沒有交稅,而且賬上的錢也沒有少,再說現在還不到交稅的時候,搞的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人大聲的說着自己的鬱悶事。
“我賬上的錢倒是少了,可卻沒人能說出少的那些錢去了哪裡?入了誰的口?現在老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直接處理吧,擔心是皇親國戚吞了那些錢,不處理吧,萬一他們得寸進尺怎麼辦?老闆回來我又該怎麼交代?”另一人也緊跟着說出了自己最近的困惑。
在場的每一個人好像都有困惑,而這些困惑又都與錢有關係。
單從外面去聽,這就是幾個店鋪的掌櫃的聚在一起說着煩心事,但是屋內的這幾人卻並不這麼看。
這不是店鋪內的煩心事,而是關於他們命運的大事情。
“於管事,您跟在老闆身邊的時間長,這事您給個主意?”一行人又將目光看向了主座上的那人。
於管事年紀不大,約莫三十來歲的樣子,但整個人身上卻透發出一種精煉的幹勁兒,讓人一看,就覺得這是個了不得的人才。
他們,都是一個老闆手下的掌櫃,於管事負責這幾間店鋪,而其他的,都是掌櫃,有一個老闆,但於管事級別卻比這些掌櫃的高一些。
這種等級制度現在很常見,大多數都是跟着商業集團學來的。
他們就是一級級的往下分,集團總部會分出單獨的人負責某一個區域內的事情,這個區域也就五個部分,東西南北中。
在這五個區域內又分了諸多的小區域,也就是以州爲單位,集團總部的負責人,就負責與這些州級別的主管進行對接,然後一級級往下,還有各縣級別的主管,在到基層的店鋪掌櫃。
下級只對上級負責,上級同樣要對上下級負責,最大的好處就在於分工明確。
現在很多商業性質的店鋪企業什麼的,都在按照這套制度走,的確很省心,而且賬目明瞭,很多事情都可以及時的處理。
這幾個人明面上的身份,同樣是一個叫長河集團的負責人。
但是在暗處……
不錯,他們正是此刻朝廷正在通緝的那些人。
表面上看這些人的身份並不高貴,而且長河集團的規模也並不大,僅僅只是勉強達到了集團的最低要求而已,其盈利數額也很一般,單店的話,甚至不如那些零散的店鋪。
當然,這個情況的主要原因,是因爲他們的精力並不在於經商這方面。
這位於管事,也並不是老闆身邊的負責人,而是長孫無忌麾下負責關中地區的一把手,面前坐着的幾個,則是他的直屬手下,同樣也都是一方的實權派。
很荒唐,各自地區的實權派,卻在長安齊聚,而且還是經常性待在長安的那種。
什麼交稅少錢的,這些話外人根本就聽不懂。
但在座的這些人也很清楚。
交稅,指的就是自己手下的人少沒少,朝廷說抓到了人,但他查證過後卻發現自己手下的人並沒有少。
而另一個則是手下的人的確少了,不知去向,他現在也不知道是被朝廷抓了?還是他們自己跑了?
不管話語中的含義是什麼?總歸目的只有一個,拿出個最終的決定。
現在他們內部已經出現了一些慌亂,甚至是人心惶惶的感覺,如果再不出面鎮壓,這後果怕是就壓不住了。
這一次,朝廷的手段的確是狠,不僅把長孫無忌給殺了,同時還用出了無罪與舉報有獎這兩招。
對於一些中高層的頭目來說,影響不大,但是對於那些混跡於基層的人來說,這個誘惑太大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當初是怎麼把這些人給慫恿過來的,沒人比他們更清楚。
的確如同朝廷所說的那樣,威逼脅迫。
可以說,每一個人的手上都沾滿了鮮血。
但是爲了不提前引起朝廷的注意,他們並沒有濫殺無辜,殺的,都是那些跟他們不一心的傢伙,那些進來了又想離開的傢伙。
沒有人是自願的,大多數人都是被逼迫的,只有讓他們親手沾上了鮮血,他們纔不會輕易的離開,因爲他們無處可去。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朝廷一封公告就給他們來了個無罪,而且還舉報有獎。
這對於那些人來說,又是多大的誘惑?
於管事卻是很頭疼,疼的腦袋快要炸了。
這是第一次讓他覺得如此頭疼的問題,而在此之前,很多事情都是長孫無忌安排好的,至少也給了個大方向,他去安排一些細節就可以了。
但是現在長孫無忌不在了,他就要扛起這面旗。
而最大的問題在於,現在,於管事的心中也很糾結,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隨着長孫無忌的死亡,他心中的那絲炙熱似乎也有所退卻,似是不再熱衷於推翻朝廷,不再熱衷於讓自己一輩子都生活在這種黑暗之中。
他也渴望光明,他也渴望溫暖。
“我們的老闆去了很遠的地方,具體時間哪裡?我也不清楚,現在基本可以肯定一時半會兒的是回不來了,因爲我也聯絡不上他,甚至連他身邊人也聯絡不到。”於管事終於開口了。
“那我們怎麼辦?繼續守着這些店鋪?”
“守着店鋪,賺的錢又給誰?賠的錢又算誰的?”
幾人的談話是異常的小心謹慎,即便是在緊要關頭,也不曾說錯哪怕一個字。
這間客棧就是他們的,而且隔壁的包間都沒有開放,只要小心一些,他們的談話是不會被人聽到的。
但這事並不是能夠大意的事,稍不留意,便有可能屍首分離,搞不好還會影響到家人。
況且,這些年來他們也都習慣了這樣的交流方式,所以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妥的,不適應的。
“老闆走之前曾交代我,若是三五個月內沒有回信,那此事就必然是我們的老對手乾的,要讓我們以破釜沉舟的態度,去跟對方拼一拼。”於管事繼續說着,只是說了這種情況,卻沒有詳細的去說一些規劃。
其實到現在,他也不太確定到底要不要這樣做。
這樣做的好處又在哪裡?
沒有好處,對於他們屁的好處也沒有,這麼做唯一的目的,就是去報復。
不顧一切的去報復,反正他自己都死了,剩下的人死活又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就是想用這種方式去噁心李元吉,要多噁心有多噁心,要讓他被百姓罵,如果能夠引起大規模的騷動,那他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至於最終又會便宜了誰?
這個是他該操心的事情嗎?何況,他都死了,還去操心這些幹啥?
這麼做純粹的就是爲了去報復,沒有任何目的性的報復。
其他人並不知道一些細節,但是於管事卻知道那些細節。
這些事,無論放在誰的身上,都會讓人覺得一陣膽寒,甚至是喪心病狂。
“我現在也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拼上這些年來的努力,讓這些下屬們無家可歸的去跟對面拼這一下?”於管事第一次用這種商議的態度問着。
雖然話沒有說的太過明白,但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長孫無忌就是要讓他們去跟對方玩火,玩同歸於盡,用一切能夠用到的手段,去殺人,去製造混亂,去做一切對大唐沒有任何好處的事情,去做一切朝廷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這種完全喪失了理智的決定,根本不是一個正常人可以做出來的。
更重要的是,長孫無忌從未考慮過他們這些人的性命。
當然,在這封公告之前,他們也並不知道,所謂的大頭目,竟然就是長孫無忌。
在此之前,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爲誰效命,又在爲誰賣命?
現在倒是知道了,可他們寧可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幾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沒有一個想要先開口的。
這是要拼命啊……
坦白講,拼命,他們是不太願意的。
進入這一行的,哪一個又不是期盼着他們可以成功,然後自己也混個開國功臣的?又有幾個是真正的跟長孫無忌那樣,對李元吉有着深仇大恨的?或者是對朝廷極爲不滿的?
這種人的確有,但是真的不多。
更多的,還是那些投機倒把之類的人,他們更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能夠快速的上位。
因爲按照當下的模式,他們是一輩子也不可能上位的,沒那個文化,也沒那個水平。
但是讓這些人去拼命……
“算了吧,拼來拼去的,最終又有什麼好結果?我們不妨直接散了,拿着這些錢好歹也能找個地方安穩的過完這一輩子,或者跟對面和和氣氣的談一下?”
“談?你覺得對面會跟你談嗎?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