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
雖然沒有辦成李治交代的事情,但是長孫穎還是帶來了長孫無忌那模棱兩可的話,然後有些迷惑的說道,“禇舍人,朝廷上有姓禇的舍人嗎?”
舍人是官職名,但是卻很模糊。就長孫穎知道的就有中書舍人、太子舍人、通事舍人等亂七八糟的一堆,但是其中有沒有姓禇的就難說了。
李治聽着這個,想了一下後卻是笑着說道,“我知道了。”
“嗯?”長孫穎好奇的擡頭看他。
“舅舅說的應該是禇遂良了,其實他不該叫舍人的,他現在是起居郎。前朝的時候稱爲起居舍人,但等到本朝時,已經改爲了起居郎,但一般還是成爲起居舍人。”李治一邊給長孫穎解釋,一邊點頭道,“這的確是個人選,說來,他似乎比舅舅還更合適一些。”
“這人很厲害嗎?”長孫穎好奇的問道,她記得禇遂良好像就字寫的好而已,跟着虞世南等人併成爲初唐四大家,至於其它的,倒不知道他做過什麼事了。
“這個,要看你怎麼說了。”李治聽着她這話,當下就笑了,“要論官職,他還真不高,只是從六品上,但他有個別人比不得的好處。”
“什麼?”長孫穎好奇的伸長了脖子,唐朝官員與三品五品爲分界線,五品以上稱爲通貴,可以封妻廕子,屬於高級官僚了,三品以上大多都是虛銜,一般都是榮譽性稱呼,真正的宰輔大多都是三品。按照這個來算,禇遂良的官階跟長孫無忌比那簡直是低的不知道哪兒去了,連個通貴都沒混上,但是照着李治和長孫無忌的口吻來看,他卻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
“起居郎,記錄天子言行,”李治笑着解釋了下,然後說道,“所以他一天到晚跟在父親身邊,是近臣中的近臣,連我都比不上。況且,他那支筆連父親都怕,所以說話當然管用了。”
起居郎寫的東西就是起居注。按照律法,皇帝是不可以自己翻閱自己的起居注的,只能等着駕崩後,起居郎將着起居注交付史館,由使館編修實錄後,世人才能看到。哪個皇帝不希望史官把自己寫的好點?所以一般情況下對於起居郎都十分尊敬。起居郎也因爲寫史,在官僚中清貴異常。
可以這麼說吧,別的官員都是巴結皇上,只有他反過來需要皇帝巴結,所以他指摘皇帝言行得失時,皇帝自然不能不聽了。
“那你能不能說動他?”長孫穎聽着李治這麼一解釋,頓時鬆了口氣,不過很快又擔憂起如何說服這人來了。
“他與舅舅不同,他,”李治自然自語道,不過說了一半後猛然警醒過來,笑着拍了拍長孫穎的肩膀,“好了,這種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會去想辦法的。你現在不如想想,等會兒要買些什麼東西吧。”
長孫穎知道他大約不願意說自己的計劃,倒也不多問,從善如流的乖乖考慮起逛街的事情來。
女人逛街,無非是買衣服買化妝品,但遺憾的是這兩樣長孫穎都不擅長,當跟着李治置身於這古代的超級大賣場時,看的都有些眼花繚亂了。
衆所周知,長安城有兩個著名的市,東市和西市。咋一看會覺得這賣東西的地方有些少,例如漢代長安都有九市,如今才只有兩個市,是不是有點少。但實際上,這種想法只看了數量,卻沒有看面積。僅就長安東市來看,它就有平方公里,也就是一千一百個一千平方米。僅就面積而言,後世許多城市的商業中心加起來,估計也未必有它大。至於市內的店鋪,據說有兩百二十多行,四千餘家,物品千奇百怪,無所不有。
西市因爲靠近長安城的西大門金光門,金光門是胡商入長安的第一站,所以胡商聚集。做生意的小商小販巨多,主要面對普通百姓。東市因爲靠近勳貴官宦,相對要安靜許多,但消費層次比較高,要買奢侈品,還是得到這裡來。
李治帶長孫穎來的便是東市,兩人轉了半天,長孫穎都沒想到自己要買什麼,只能問李治,“九郎你要買什麼?”
“快要到兕子的生辰了,往年都是宮裡頭準備的,大家送的也無非金玉,”李治牽着長孫穎的手在着街道上走着,笑着說道,“我覺得她也都收煩了,所以想着給她買點不一樣的壽禮。又過我不知道女孩子喜歡什麼,所以你也幫我選選吧。”
得,這位也不知道要買什麼的,長孫穎嘆了聲氣,看來只能繼續漫無目的的逛了。
兕子是晉陽公主的小名,她是李治最小的妹妹,也是唯一一個跟着李治一起長大的妹妹。兩人兄妹感情極好,又因爲公主體弱多病,所以李治對她多有憐惜,說起她時,臉上的笑容都比別人多好多。
長孫穎先前那件事沒辦成,便想在這件事上立功,所以也很積極的出主意。但可惜的是這東西實在是有些難買,衣物首飾,沒有比宮裡頭更精緻的了。金銀珠玉,李治他們從小當着瓦礫玩兒到大,也沒什麼稀罕的。各地珍奇,每年皇宮裡進獻的都堆成山了,許多長孫穎認不出的東西,李治卻一眼都能看出來龍去脈,實在是讓人泄氣。
“難道就沒有你們沒見過的東西嗎?”當又走出一家店鋪時,面對着這個全天下最牛逼的富二代,長孫穎忍不住泄氣的問道。
小說都是騙人的,穿越女主拿出個糖葫蘆男主都會驚喜的睜大狗眼,可如今她邊上這位,卻是一副少爺什麼都都見過的模樣。
“也是我想當然了,”李治見着長孫穎這樣抱怨,頗有些不好意思,帶着幾分歉意的說道,“要不然還是算了吧,回宮讓人按着常例備上一份便是。禮輕情意重,兕子不會在意這些的。”
“再逛逛吧。”他這個樣子,長孫穎倒不想讓他失望了,看看天色尚早,便勸着他再走走。李治想想反正也沒其他事,兩人便繼續逛了下去。
“有了,娃娃!”當走過一家店鋪的時候,長孫穎被着門口掛着的絹人給吸引了,頓時一拉李治的手,“那個怎麼樣?”
那家店鋪也不知道是賣什麼的,門口去放了尺餘高的小人,有男有女,用絹紗堆成,表情栩栩如生,身上穿着各色衣服,讓長孫穎一下子就想到了後世的娃娃。
作爲宅女,她對這個可是一點都不陌生。不過比起後世那些樹脂做的娃娃,這種絹紗的顯然更加中國風。
李治循聲望去,看着她手指的東西,先是一愣,臉色微微一變,而後卻是搖了搖頭,長孫穎有些迷惑不解。李治見狀,無奈的解釋道,“那是凶肆。”
凶肆?長孫穎怔然了片刻,然後才意識道,原來這就是古代的喪葬鋪,怪不得有那麼多小人,恐怕都是用去陪葬的。
可惜了。看着如此精妙的手藝,長孫穎無意識的嘆了口氣。絹紗不比其它,在地底下埋久了,便都會腐爛,後世的根本無法想象此時匠人們的手藝。
“很想去看?”李治見着長孫穎一副戀戀不捨的樣子,想了想拉着她走過去。長孫穎趕緊停住腳步拽着他,“不要了,不吉利。”
李治聽着她這話,反倒是笑了,“你也信這個?”
“鬼神之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長孫穎幾乎都要抱住他了,“況且我纔想到,小人怕是會讓人聯想起其它的東西。”
李治看着長孫穎恐懼的樣子,臉上難得的浮起一抹凝重,“你是說,巫蠱?”
長孫穎抿着嘴,沒有說話。
“我記得母親當初病重時,太子請求父親大赦天下,母親拒絕了。她說生病只是她自己身體的問題,與德行無關,與上蒼更無關。如果爲了給她祈福而放走那些真正的兇犯,讓着他們爲害百姓,那纔是失德。”李治想了想,開口說起了不相干的事情,“那個時候我就在想,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神,有沒有你做好事,誠心祈禱,它就會回報你的神仙?”
長孫穎一愣,沒想到在這個時代,竟然有人不信鬼。
“後來,我想這世上也許真的沒有鬼神吧。”李治看着長孫穎,露出一個可是稱得上慘淡的笑容,“如果有鬼神,那在母親病危時,父親修葺全國寺廟爲母親祈福,爲什麼沒能感動鬼神,讓它爲我們留下母親呢?如果有鬼神,南朝潛心向佛的那些皇帝,爲何將着國家治理的一塌糊塗,反而是北周武帝,北魏武帝滅佛,國家變得繁榮昌盛。”
長孫穎聽着他話裡頭的那種沉痛,不由得抓緊了他的手。
長孫皇后的死亡,帶給他的影響,比世人所能想象的都要深遠。
“所以,”李治低着頭看着長孫穎,輕笑着說道,“我不信鬼神,不信一個詛咒就能讓人死亡,也不信巫術能夠給人帶來好運,迷惑人心。很多時候,我們爲死人祭祀,修廟,供奉,其實是爲了安慰活人。”
“你看,漢代武帝因巫蠱廢陳皇后,只因爲他想要廢后而已。因爲巫蠱而殺戾太子,結果也不是鬼神作祟,小人弄權。”李治若有所思,“所謂的巫蠱,大多時候都是藉口。有的時候人們說這些,只是爲了推脫自己的罪責而已。”
“我們信不信有什麼要緊。”長孫穎聽着他這些話,跟他的想法差不多,但是卻沒有這麼偏激,所以拉住了他的手低聲說道,“你不信,這天下人都信,那假的也變成了真的,不可不慎。”
作者有話要說:仔細研究了,覺得不妥,所以改掉了。
人的信仰這種東西很不好說,不過在皇帝裡頭,高宗真心是不信佛,不信道。當然也修廟,修道觀,不過那只是政治手段。輪到他自己身上,他頭痛厲害的時候,就不信那些方士的丹藥,寺廟的祈福,而是要醫生給做手術。他的眼睛據說還讓胡醫給做過手術,效果挺明顯的╮(╯_╰)╭
研究了下,覺得有一個信方士的老爹(太宗嗑藥死的),一個信佛教的老婆(武則天真心動不動建寺廟,修佛像),他還能這麼出淤泥不染,估計是受母親影響比較大。他跟在長孫皇后身邊的年紀比較小,受到的影響會比哥哥們大,而母親的死肯定也會對小孩子產生影響。長孫皇后也是個少有的不迷信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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