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王嬋的確沒有殺人。但是從另外一種角度來說,她殺的人遠遠比這兩個人多多了。
那個她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宮女,以及長孫穎身邊那個總是笑的一臉溫柔的宮女已經死掉了,蕭淑妃眼見得就要被李治逐出宮廷,剛纔拉出去的那一溜御醫也是凶多吉少,王嬋頭一次意識到,只因爲自己一個不甘的念頭,得要多少人賠上性命。
甚至她自己,如今也是百口莫辯。
李治詐出了王嬋的話,卻沒有快感。
實際上,如果是蕭淑妃做的這些,他還好受些。但是一直是清高的王嬋做了這些,他頓時感覺到了深深的失望。
他雖然不愛她,但一直都尊敬着她。因爲她的不聰明,他甚至對於她還有些莫名的憐惜。因爲知道她終究是要被捨棄的,所以他一直都在無聲的補償着她,對於她一些明顯的蠢事,都睜隻眼閉着眼的無視。
沒有人天生都能當好皇后,就像是他當皇帝時的惶恐一樣,他知道王嬋也在緊張,所以他心裡頭是帶了幾分希望的,希望她能成長,希望她能獨當一面,甚至,希望她能猜中他的心思打算,跟他站在同一條道上,必要的時間甚至大義滅親。
但遺憾的是,王嬋的舉動屢屢讓他失望。她的確很努力,但是都努力的沒在點子上,越走就離他越遠。武媚娘也好,長孫穎也好,這兩人的智慧和知趣但凡給她一星半點,也不至於兩個人走到如今的地步。
李治看了一眼王嬋蒼白的臉色,然後在心裡嘆了聲氣,但是臉上卻仍然如常,“你先休息吧,你的帳留着以後再說。”
他暫時還沒有廢后的打算,況且他如今的狀況也是沒辦法廢后的,所以剛纔才斥退左右後纔開始跟王嬋的對峙。
不過對於蕭淑妃,他可就沒那麼好耐心了。她既然以爲他是傻子,隨意就可以被她矇騙,那麼他也就不給她留什麼顏面了。蕭家雖然難動,但是蕭家人卻也不是不懂事的,要不然也不會歷經數朝還屹立不倒。他只要將着蕭淑妃的作爲告訴蕭家人,然後蕭家人就會識時務的明白,以“養病”爲名回蕭家,是多麼大的一件厚賜。
至於這病養不養的好,相信蕭家比他更上心。
做完這一切後,李治嘆了口氣,走到“囚禁”長孫穎的地方,打算接她回家。
他知道她原本是無罪的,也只是想要借用一下她來對付下自己想對付的人,卻沒想到一不留神就將她至於了險境。如今他雖然處置了那些人,但是卻總覺得無顏見她。
“阿穎,我,”李治走進來的時候,沿途的人便都悄悄無聲的跪了下去,只有長孫穎坐在正中的凳子上,面無表情,形同枯槁,讓着他一下子就心疼了起來,話到口邊也改成了,“你受苦了。”
長孫穎等李治走近了才發現他,倉惶的擡頭看來人,發現是他時,整個人都撲入了她懷中,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別怕,別怕,是我來了。”李治抱着她瘦削的肩,感覺到手下的身軀一直在抖,便知道她是怕極了,忙抱着她慢慢的哄着。
長孫穎自從纖雲死了之後,整個人便直接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連着哭叫都忘記了,知道看見李治,看見了熟人,這才覺得自己委屈,這纔想起了哭。
她剛嫁人時,便常如此這般的衝着李治撒嬌過,只是後來年紀大了,李治又忙了起來,她自己也成長了,才逐漸少了眼淚。李治陡然見着她這樣,倒覺得十分有趣,難得的低□段細細的安慰她。
“纖雲死了,就那麼一下子倒在我懷中。”長孫穎揪着李治的衣襟,不斷的重複着那幾句話,“早知道我就不要她試菜了。好端端的試什麼菜呢,找個貓貓狗狗的,不就行了……”
“她做的很好。”李治看着她緊張的指甲都掐進肉裡去了還不自知,心疼的拉出她的手,使勁兒將着她緊握的拳頭掰開,然後勸着說道,“她是你的奴婢,本來就是做這個用的,如今也算是護衛有功,我會厚賞她的。”
“可她死了。她的親人也沒了,”長孫穎茫然的擡頭看着李治,眼淚無意識的滑落,“不管我們怎麼感激她,她,她都感覺不到了。”
“那朕就追封她一個夫人的詔命頭銜,然後厚葬她。”李治拍着長孫穎的背,不在意的說道。對於他來說,纖雲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跟着一個花瓶一個瓷盞差不多,碎了換一個就是,哪裡用得着痛苦太久。他並不理解長孫穎的痛苦,給纖雲追封,也只是爲了哄長孫穎開心。
長孫穎埋在李治的懷裡,她聽得出他話語中的敷衍和漫不經心,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能察覺到兩個人的差別究竟有多大。
人命,在他們眼中到底算不上什麼。
如果今天死的不是纖雲,而是她,他是不是也只是痛苦一番,杖斃一些人給她陪葬,然後追封一個高貴的頭銜便就此了事?
長孫穎竭力的勸自己不要這麼想,卻又不停的往那邊想,到最後她根本無法安慰自己,只能抖的更厲害了。
“怎麼被驚的這麼厲害?”李治看着她怕的不行,索性將着她抱了起來,“我抱你到車上去,好不好?”
“她還拆了你送我的布偶,說裡面有巫蠱的東西。”長孫穎擡頭看着李治,試探性的說出了這句話。
“原來是這件事啊。”李治笑了笑,然後抱着她往外走,很是開心的說道,“蕭氏誣陷你,這便是證據。你放心,這件事我保管給你出氣。”
長孫穎沒有回答,只是看着李治。
李治當她不相信,想了想覺得這事情提前告訴她也沒什麼問題,於是待上了車之後放下帷幕,然後告訴她說道,“我已經着令蕭家的人接她回宮養病了,並且將她的所作所爲告訴了蕭家。蕭家是要臉面的,他們自然懂得這樣以養病爲藉口被送出去,遠遠比我將她貶爲庶人關起來來的仁慈的多,所以我想蕭氏這病大約是永遠都好不了了。”
他說的很開心,說完之後看着她,眼裡頭充斥着求表揚的光芒。
難道在你心中,我就是個看別人痛苦就會開心的人?長孫穎在心底默默的自問着,然後發覺李治其實一點兒都不瞭解自己。
他不懂得自己爲何而痛苦,因何而歡喜,更不懂得如此才能讓自己高興。
她跟他做了這麼多年夫妻,不僅是他沒有察覺,連她這麼多年,也是一直以他的喜樂爲喜樂,在他需要自己高興的時候就高興。
可是現在,她看着他的目光,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想笑。
人生最痛苦的莫過於,你跟我肩挨着肩,臉挨着臉,卻不知道我心裡頭想着什麼。
“娃娃,被毀掉了。”長孫穎低着頭,避開了李治期待的視線。
“沒關係,我再讓人做個給你。”李治攬着她的肩,笑着說道,“這回可以把孩子們也做上,咱們一家子熱熱鬧鬧的。”
長孫穎愣了一下,然後低着頭默默的應了一聲,“嗯,好。”
她想,他一點兒都不明白這東西對她意味着什麼。更不明白,她在乎的不是那一具無生命的玩偶,而是他對她的情誼。
那寄寓了他們最美好的時光的東西被人無情的毀掉,帶來的損失又豈是另外一對兒新的玩偶能夠代替的?
長孫穎坐在車輦上,靠着李治的肩,因爲實在是不想說話,所以乾脆閉上了眼睛裝睡。
“你要是真的很難過,”李治看着長孫穎懨懨的樣子,想了想忍不住說道,“那我讓人去查查到底是誰害了她,給她報仇,好不好?”
李治原本都不打算追查纖雲的死因了,因爲這個宮女實在是死的恰到好處,幫了他的大忙,所以他就順水推舟的將着這個宮女事迷糊化,然後看後面根據需要,是推到皇后還是蕭淑妃頭上當成一個罪名用。
出於這種考量,纖雲之死肯定是要查的,不過這個查不過是走過場而已,最終的結果都是按着他的心意來。
但是如今看着長孫穎因爲此事如此難受,他便忍不住想要給她一個真相了,覺得這樣她會開心些。
當然,這份真相秘而不發,只有他們知道而已。
長孫穎正在發呆,聽着李治這話,想了想點點頭說,“好。”
纖雲死的十分離奇,又苦無證據,正常情況下是十分難以查明真相的。但是李治一想到那個大理寺小官員,竟然能通過一具無名女屍就能查到她的身份,並且在得到足夠的信息後推出皇后的整個計劃,便覺得這個案子對於那個人來說應該也是小菜一碟了。
實際上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誰在這麼聰明的時機,在背後幫了他如此大的一個忙呢?
作者有話要說:破案的是誰,大家肯定都知道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