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律師,噓,晚上見
夜色裡,他卻不期然撞見她眼底滑過的一抹擔心。
其實極快,顯然她本做了心理預警的,可是顯然那擔心的程度還是超過了預警去,所以纔會顯現出來。
“怎麼回事?”她想跑,他卻一把攥住她的手給拽回來:“告訴我,怎麼了?”
安澄小心地吸氣,然後漾開一抹笑:“喂,這會嚇壞我爸的!我一直告訴他說湯燕七纔是我男朋友,說了有好幾年了。突然換成你的話,這麼大半夜的,我爸會心臟受不了的。”
安澄嘆了口氣,垂下頭去:“況且,這樣貿然的話,我會覺得對不起湯燕七。總得找個時間跟他分手了之後,你再出現比較合適。不然我成了什麼人了,大家都得以爲我是一個人將你們兄弟兩個都玩兒弄股掌間的女人了。”
他微微揚眉:“只是因爲這個?償”
她用力點頭:“我這個人做事喜歡有始有終。再說這大半夜的,有登門說這事兒的麼?”
他瞥着她,最後終於緩緩點了點頭:“好,今晚先這樣。你打完這個案子就找湯燕七分手,然後我向你爸公開關係。”
“再給我一點時間,”安澄攥了攥手指:“我現在還是鯊魚的實習生……連鯊魚的人都知道我是你弟弟的女朋友,我不想他們誤會;況且,我更不希望他們以爲,如果我畢業後能留下的話,是因爲跟你關係的緣故。我想公平競爭,憑藉我自己的努力,贏得留在鯊魚的機會。”
她這番話,其實是藏了小小的心機。她給了他一根“胡蘿蔔”。
他果然展眉微笑:“已經打算,畢業之後留下來了,不走了,嗯?”
她深吸口氣,在他面前微笑。
“只要我能順利考過Bar,看樣子我是可以留下來的。”
給了他這樣光明的許諾,讓他擡眼只看向未來,所以就暫時不要計較眼前這一點時間了,好不好?
她是真的需要一點時間來再觀察爸和霍淡如之間的走向。只有確定了爸和霍淡如是真的再無複合的可能,她才能心安理得地公開與湯燕犀的關係啊。否則,她心裡會過不去。
他含笑輕哼,伸手捏了她鼻子一記:“他們要是敢不給你過,我就去掀了律師協會的辦公室。”
跟他在一起,他們已經習慣了越來越親暱,有些小動作都是完全無意思就使出來的,更何況不經意間的眉眼流轉……安澄知道不能再這麼膩乎下去了,否則一旦爸看見其中一條,那就麻煩了。
她不敢久留,趕緊下車告別。
他在車上凝眸:“明天的牧師約翰……不然我去談吧?”
她吃了一驚,連忙擺手:“不用!我、我自己去。”
他面上的笑容一點點收了,眯眼凝視她。
她也尷尬地真想掐自己一把,只好小心解釋:“你也快要上庭了,時間很寶貴。況且……之前都是我跟他接觸的,彼此更熟稔些,所以我想我去的話更好。”
她深吸口氣:“而且到了庭上,要對他進行盤問的是我。所以我多跟他交鋒幾次,習慣他的表達方式和性格特點會更好些。”
他挑了挑眉,“好,就這麼辦吧。”
她顧不得爸那邊有沒有可能看見,急忙又奔回來,小心攥了攥他路在車窗外的手指:“你別多心,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覺得對待牧師這樣的人,不能跟對皮露露和漢斯那樣的人一樣的方式。否則,是褻瀆神靈的。”
目送他的車子走了,安澄才嘆口氣走向自己的家。
他說她是跟他一樣的人,可其實又怎麼會對所有事的認知都相同呢?在琳達一案裡,他取得證人的方式她已經見識過了。雖然有效,可是從她個人而言卻並不贊同。
這個案子她既然想要獨自扛下來,她就希望整個過程都是她自己的努力。
法律就是法律,工作就是工作,或許他曾經說的也對,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
小心開門進屋,沒想驚動爸。可是剛進門,家裡的燈就開了。杜松林穿着睡袍走過來。
安澄心下一翻涌,趕緊陪一臉的笑:“爸,驚醒您了吧?”
杜松林的目光先落在女兒兩隻沒有了高跟的鞋上:“鞋怎麼了?”
安澄尷尬地笑:“嘿嘿,爲了趕時間上法院去跟法官申請延期審理,一心急就給掰斷了。”
杜松林點點頭,看着女兒換好了鞋才幽幽地說:“剛送你回來的,是燕犀吧?”
安澄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她攥緊包帶,小心地走進去,面上強撐着微笑:“是。後天就要上庭,在律所研究案情一直研究到這個時候。看在多年世交的面上,他就算不想送我,我也饒不了他啊!”
杜松林微微皺了皺眉:“還是確定那個案子由你來打?”
安澄強撐開心地點頭:“爸,我的第一個案子哎!後天就要上庭,明天還要見證人……”她垂首一看腕錶:“呃,都不是明天了,是今天,過了午夜了。我趕緊去睡一會兒,天亮了還得去見難纏的證人。”
杜松林若言又止,只是點了點頭:“好,快去睡吧。明早也晚起一點,我代你跟學校請假就是。”
“我爸最好了~”安澄極其罕見地主動衝上去擁抱了爸一下。
這一抱,也是愧疚。
知道爸有話要問,可是……請等到後天的庭審結束之後吧。對不起了,爸。
庭審當日,法院門前聚集來了大批媒體。安澄跟湯燕犀一下車,媒體就蜂擁上來,將話筒遞到湯燕犀面前,採訪他對本案的看法。
安澄咬了咬嘴脣。
切,這幫媒體顯然沒把她一個法學院學生放在眼裡,以爲本案的主辯律師是湯燕犀。也難怪,他名聲更響,風頭正盛。
湯燕犀衝衆媒體迷人微笑,清了清嗓子,作勢想要接受採訪似的。可是他藏在墨鏡後的眼睛,卻其實是始終都沒有離開安澄的臉。
她不服氣了,他知道。他真是愛煞了她此時的模樣。
更何況,她此時的黯然並不僅僅是因爲小小吃味,還有……工作上的不順利。
他朝一衆記者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旁邊的一個角落:“我們去那邊談。”
記者們便都朝向那個方向奔去,想要搶一個更好的位置。他趁機急忙一託安澄的手肘:“先進去,我稍後就來。”
媒體呼啦散去,安澄這才鬆了口氣。扭頭看他在人羣中含笑低語的模樣,這才明白他是故意幫她引開媒體的關注,讓她能專心做自己的準備。
半個小時後湯燕犀才走進辯方的準備室來,將媒體都關在外面。安澄眯眼問他:“都跟媒體透露什麼了?”
他笑了,聳肩坐下,長腿疊起:“說些閒話:問問大家今早吃了麼,中午還沒吃呢吧,晚上準備吃什麼呢?還有夜宵呢?”
“啊?”安澄絕想不到,一驚之下也忍不住抿嘴笑開。
從昨天到今天一直繃緊的神經,不由得放鬆了些許。
“你淨騙我,我纔不信你跟記者就說這些。”
“我說真的。”他清亮的眸子對上她,滿面的真誠:“在一片嘈雜聲裡,他們都在忙着提問,而且我站的地方車來人往,所以他們其實根本就聽不清我說什麼。”
“其實這世上任何時候都一樣,不必計較別人聽不聽得懂你在說什麼,只要你自己清楚你在說什麼,就夠了。”
安澄張了張嘴,隨即莞爾:“好,我知道了。”
上庭,前幾輪的交叉盤問,兵來將往,原告和被告雙方不分高下:原告方揪住財產來源本來是詹家的祖產,當年那位老太太只是因爲婚姻緣故才擁有這份財產罷了,所以老太太離世之後理應將財產還給詹家;還有,原告律師幾番論證,一隻貓所需要的生存條件遠不至於眼前這麼大一座房子,這麼多的銀行存款。原告律師甚至引導原告小詹承諾,以後會好好照顧貓,給予貓足夠的、充分的物質和精神條件。
安澄則主要以苔絲小姐來說事兒,由苔絲小姐來講述老太太生前最後的孤單時光,講述老太太跟貓之間深厚的感情,然後請公證機構出示老太太的遺囑,以情來打動人。
而想要讓苔絲小姐的證言立住的話,則需要道德證人們來證明苔絲小姐的正直、誠懇、忠實、博愛。
雙方難分勝負,法官和陪審員的態度都有些遊移不定。
直到原告方的女律師閃着滿眼的挑釁,傳喚下一位證人上庭。當聽見這個證人的名字的時候,安澄猛然一驚。
竟然是牧師約翰!
在昨天再度拒絕了她之後,今天竟然作爲原告證人到庭作證!
局勢的變化出乎安澄意料,她忍不住扭頭看了湯燕犀一眼。
湯燕犀探過身來,拍了拍她手腕:“永遠不要以爲,在法庭上你正直無私,所有人就都跟你一樣正直無私;你不撒謊,不等於別人也都不撒謊……世上的事沒有完美,你只能奉行律師的職業道德:爲了維護當事人的利益,用盡一切辦法。”
牧師約翰走進來,坐上證人席。安澄悄然攥緊拳頭,飛快點頭:“跟他拼了!”
坐上證人席的牧師約翰,瘦高,蒼白,一雙藍色的眼充滿了憂鬱和細膩。他的模樣像極了經典電影《英國病人》裡的男演員拉爾夫·費因斯,帶着詩人一般的陰柔的迷人。
反觀辯方的關鍵證人苔絲小姐,同樣的瘦高,白,長裙的衣領高高地立在下巴線下。像是中世紀的淑女,保守、隱忍、自制,帶着清教徒一般的冷靜。
安澄眯起眼來。這兩人的氣質,倒很般配。
原告女律師率先發問:“謝謝約翰牧師到庭作證。請給我們講講,在你眼中,苔絲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牧師約翰凝視了旁聽席中的苔絲小姐一眼,目光悠長,卻緩緩說:“我跟苔絲小姐,其實不熟。”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目光同樣掠過了安澄。這樣的話,他也跟安澄說過,並以此堅決推辭到庭作證。
“是麼?”原告律師笑起來:“可是我聽說苔絲小姐雖然深居簡出,跟周圍的鄰居都沒有太多的交往,可是她每個週末卻一定都會去教堂,由你陪同去做懺悔。”
“如果真如牧師所說你們不熟的話,她爲什麼會肯將懺悔的事託付給你?”
牧師約翰微微一顫:“我是教職人員,我與她就形成了保密協議,我應該對她的懺悔內容守口如瓶。”
原告律師咯咯一樂:“別緊張,雖然我知道她的懺悔內容裡一定有重大的秘密,與本案密切相關的……不過我不會爲難你,我沒問她懺悔的內容,我問的只是你對她的觀感而已。人跟人交往,即便只是點頭之交,或者第一次見面,也同樣會形成觀感的,不是麼?”
牧師約翰緊張地看了一眼苔絲小姐的方向,緩緩答:“她……嗯,很神秘,很謹慎,也很有主見,很堅定。”
“那麼老太太去世之前,也都是由苔絲小姐陪同到教堂去做懺悔的。那時候在老太太身邊的苔絲小姐,又是怎麼樣的?”原告律師問。
---題外話---謝謝藍的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