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律師,噓,晚上見
她吸一口氣走上前去,立在杜松林面前。仰頭,近乎挑釁地凝視着他:“跳舞麼?”
今晚這樣的場合,舞池和樂隊自然是不會少的。
杜松林卻沒想到她忽然主動上前來邀舞,愣了下,有些遲疑地望過周遭幾位舊友。
蓋瑞在摩拳擦掌。
霍淡如含笑朝蓋瑞眨眼:“師兄在前,我要跟他跳完了,才能接受別人。攖”
蓋瑞便趕忙將杜松林向前推了一把:“杜師兄這可是你的不對了。女士邀舞,怎麼還能猶豫呢?況且是淡如啊!”
杜松林凝注霍淡如的眼,壓住心底的悸動,儘量一如往常般平淡地說:“我不會,對不起。不如蓋瑞……償”
“就找你,我說得很明白了。只有你跟我跳過,才輪到蓋瑞。”她也來了執拗。
從來,她的執拗永遠勝在他自尊之上。
“再說,誰信師兄你真不會跳舞啊。”今晚的霍淡如彷彿故意含了一絲桀驁。她環顧四周,朝蓋瑞等人眨眼微笑:“別以爲我們都忘了,師兄的妻子可是位舞蹈家呢!耳濡目染什麼的,也早就成了舞林高手了。”
雖然是舊友,但是杜松林與蓋瑞等人因散佈全M各地,多年不見,許多人壓根兒就不認得安然,更不知道他們已經離婚。可是霍淡如不同。
杜松林越發聽出不對勁,暗暗皺眉,低聲糾正:“前妻。”
蓋瑞等人這纔有些驚訝,紛紛上前表示慰問地跟杜松林握握手。
“前妻怎麼了?”霍淡如笑得像個傲氣的小姑娘:“離婚也可以復婚,或者說離婚也只標誌着婚姻法律關係的結束,未必就代表不再愛了呀!”
她今晚這是怎麼了?杜松林忍不住眯起眼上下打量她。
難道……她剛這句話其實說的還是她跟湯明羿而已?
他小心吸一口氣:“儘管我前妻是舞蹈家,可是……我該不會跳舞還是不會跳舞,不好意思,讓你們失望了。”
“師兄的話當我們會相信?師兄那麼愛嫂子,愛到離婚後還是小心呵護,怎麼可能一點都沒受到嫂子的影響?我看師兄不是不會跳舞,師兄今晚是不想給我這個面子。又或者說……師兄纔不習慣將除了嫂子之外的女人擁入懷中呢。”
她笑着說,彷彿在說一個笑話,蓋瑞等人聽着也都在笑,可是杜松林卻聽得字字錐心。
她一定是誤會什麼了。
咬咬牙,杜松林終於還是伸手拖住了霍淡如的手:“好……我輸了,跳舞。”
兩人旋進舞池,終於避開了衆人的旁觀。
他依舊拘謹,雖然身法還是可以模仿,顯得平靜,可是步伐還是有些凌亂的。
他垂眸深深凝視她:“這回肯信了麼?我真的還是沒學會跳舞!”
她咬了咬脣,避開他的目光。
他還是原來那個不會跳舞的他,可是她卻已經不再是那個不會跳舞的她……後來與湯明羿交往,爲了配得上湯家的家世,也爲了陪同湯明羿參加各種場合,所以她早就學會了跳舞,甚至還算得上是個中高手。
——她本就聰明,更何況彼時是爲了心愛的人。
那段感情,那個人,她傾盡了一切。爲了能追上他的腳步,爲了能同等高度站在他身旁,她像一根蠟燭,在短短几年之內將自己所有的潛質和能力都提前催燃,直到燃燒殆盡,只爲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明亮一點,能更配得上他。
可是……當全部的自己都燃燒殆盡,卻還是忍不住心生不安全感時,她的脾氣便爆發了。那像是強弩之末,像是迴光返照,像是所有的光焰都燃燒殆盡之後灰燼裡最後一絲火星不甘的爆燃。
她已經“死了”,此時站在他面前的彷彿只是一個空殼。所以即便她已經學會了跳舞,看似已經比當年“進步”了,可是事實上,此時此刻面對着他,她沒有半點的自豪感,反倒是更覺悲涼。
如果一切……都還能停留在當年那個點上。她和他都不那麼青澀,那麼慌亂,那麼敏`感,也許後來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
她嘆口氣垂下眼簾去:“終於肯默認,當年那第一個邀我共舞的人,就是你麼?爲什麼後來一直否認?爲什麼,當年不肯在我面前介紹你自己?”
杜松林也是黯然。
也許是分神,身子反倒放鬆,自然而然地帶着她旋了個轉。
“都那麼多年了……淡如,何必再提起舊事。”
霍丹茹寂然而笑:“對不起,我今晚……是有點過分。我道歉,你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她從他掌心抽開了手,舞曲中間兒就想轉身而去。
那樣驕傲的、豔麗的她,這一刻卻印了滿眼滿身的寂寞……杜松林心下狠狠一顫,都沒等自己回過味兒來,手臂已經自行伸出去,攬住了她的腰。
她怔住,回到他懷裡,怔怔擡頭看他的眼。
杜松林深吸口氣:“我想我能猜到你今晚是怎麼了……過去的一百天,我沒聯絡你,而安然回來了,跟我和澄澄住在一起。”
霍淡如慌了,後悔自己今晚莫名其妙的發脾氣,連忙又想躲開去:“啊,沒事啊。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那是你們的家事,我管不着。”
“可是你真的是誤會了!”杜松林加了力氣,攬緊了她的腰,狠狠攥住她的手:“你一定是撞見我跟安然在一起的時候。你或許還看見了我對安然的微笑,或者耐心的模樣……你以爲我們又是破鏡重圓了,是不是?”
霍淡如的臉剎那蒼白:“我不知道啊。原來還發生了這樣的事啊,哈,那是好事,我得恭喜你們纔是。況且,那也一向都是澄澄希望的不是麼?”
“可是你都是誤會了!”
杜松林這一刻發了狠,力道刺破霍淡如的皮膚鑽進她肉裡去:“我跟安然沒有複合。我們甚至連離婚夫妻之間的彆扭都沒有了,現在更像是家人,是爲了澄澄而共同生活的親人……所以纔有溫柔相待,纔有耐心細語,卻不是你想的模樣!”
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隔着眼鏡,陌生地變得狂鷙:“我能體會到你爲什麼會不高興,因爲我也有相同的處境、相同的心情!淡如,你看見我跟安然在一起會不舒服,那天我同樣看見你跟其他男性在一起,我也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霍淡如怔住,定定看他的眼睛。
這恐怕還是認識他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這樣明確地表達他這樣的情緒。
他自己也有些吃驚,蹙緊眉頭搖了搖頭:“這就是吃醋了,我知道。我也很意外,原來我到了這個年紀,竟然還會跟個毛頭小子似的吃醋……”
霍淡如的心忽然跳得好厲害。雖然是做心理醫師,可是她這一刻竟然無法自我分析:她不知道這種激烈的心跳是害怕,抑或是興奮?
“可是你……”她深呼吸,試圖加入一點理性的分析:“從前我跟明羿在一起的時候,你好像也沒有這樣過。”
從大學到畢業這麼多年的相處,杜松林不但成了湯明羿的好朋友,後來更是湯家的家庭醫生。以湯明羿的敏銳,當年如果杜松林有半點的流露,湯明羿也不會發現不了。出於男人的本性,湯明羿也不可能容忍杜松林在身邊這麼多年。
除非……
她仰頭看見,杜松林的眼底也從迷茫,到漸漸澄明。
然後他竟然笑了,是豁然開朗的笑。
“淡如……我想,我是重新愛上你了。”
霍淡如也有些愣:“重新?”
杜松林難掩釋然,用力點頭:“是,重新。當年在學校裡第一眼見你,已是動心,可是彼時你是那麼驕傲明亮的姑娘,就如那晚的醫學院新生舞會,你雖然不糊跳舞卻還是要堅持站在燈光最明亮的地方。我知道那時候的你,只有同樣明亮的男孩子纔可以征服。我呢……儘管我鼓足了那時候所有的勇氣走到你面前,可是帶給你的只有互相踩腳的尷尬。”
“我那時候喜歡你,對你動情,可是也許是一直都在自我剋制之中,所以我對你的感情也還只停留在動情而已。所以當你遇見明羿,我雖然覺得難過,卻竟然可以平靜接受,而且陪着你們一起守護這份愛情。”
“……後來我們各自結婚生子,隔着婚姻和道義的界限,我對你的感情也慢慢地變成了兄妹情吧。我陪伴你,守護你,可是那些年絕口不提我愛你,更從未對你做過任何逾矩之事……”
“可是現在,別說明羿,即便只是一個我不認得背影,我竟然也嫉妒得無法平靜!當時更別說安然和澄澄就在我身邊……我沒辦法再控制住自己的嫉妒,我知道我是再度愛上你。而且這一次,這份感情來得更狂烈,更確定,更讓我——無法抗拒!”
霍淡如驚了。眼前這樣的杜松林,是她都覺陌生的。
“可是,爲什麼?”她無助地凝視着他。
他在她面前嘆息,也頓悟一般釋然又無奈地搖頭:“也許……是因爲我曾擁有過你了吧。一切虛無的感情,一切不敢確定的依戀,都在那個晚上真真正正地化爲過穩定的擁有。所以我……我知道我失敗了,我沒辦法繼續裝作從前那個只陪伴你守護你的師兄,我現在只想當一個男人,想追求你,更想跟你在一起。”
這一年,霍淡如44歲。
這一年,霍淡如不但已經是心理醫師,更是已經轉作了婚姻諮詢師,在婚姻愛情方面可謂專家。
可是這一刻,霍淡如只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在愛情上懵懂無知的小姑娘。
面對第一次的告白,驚慌又歡喜,卻不知如何表達,更分不清自己心裡究竟是什麼樣的答案。
只是心跳,跳得又急又亂。
還有那麼多欣欣然,像是小小的野花,在大草原上忽然一下子就呼啦啦綻放開……
她知道,那是歡喜。
她咬住脣,仰起頭認真凝視他。
就在此時,一個高個子的中年男子穿過人叢,走到她身旁。就在杜松林面前,自然而然握住了霍淡如的手腕。
“淡如。”
就像一幅剛拼好的拼圖,本來圖景那麼美麗,卻忽然之間不知被誰撞動了其中一塊,於是整幅拼圖頃刻之間傾塌。
杜松林眼睜睜看着霍淡如臉上倏然變色,杜松林也從身形氣度上認出了眼前的男子!
正是那天在shopping-mall,自然而然攬着霍淡如的腰,只留給他一個背影的男子!
霍淡如慌亂地盯着那個男子:“Joe,你怎麼來了?”
Joe被問得一愣,聳聳肩膀擡眼掠向杜松林:“難道說,我今晚來得,不是時候?”
霍淡如一驚,連忙解釋:“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今晚這裡是醫學界的聚會……你又不是這個行裡的人。”
Joe溫柔微笑:“可是你在這裡啊。我纔不管這裡都是什麼人,我只是爲你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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