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燕聲開始三不五時請她到“中古”裡喝茶、品香、學禪。沈宛就更是直接把她算進了親友名單,只要湯家女眷聚會,或者有邀請湯家女眷參加的場合,一定給她發帖子,邀請她一同去。
也許是出於同樣的原因,這樣的場合裡也同樣會出現安澄,以及時年。
那樣的場合她是能避則避,可是有時候卻是實在避不開。安澄是那樣直率的性子,她自己也同樣學不會太多的柔軟和轉彎,所以兩人還是不時卯上,無可避免地總要吵上幾句才肯罷休。
每當其時,湯家的女人們便都用一種耐人尋味的眼神注視着她們兩個。
她不知安澄怎麼想,可是她卻覺得自己承受到的壓力要更重一些。畢竟她是長輩,又是當心理醫生的;況且,今日的情形,主要是她造成的醢。
她便總是搜腸刮肚找理由,然後落荒而去。
不夠幸好湯家的女人們都是眼明心淨的,於是即便每次都按捺不住複雜的目光,卻極少會當着她們兩個直接說破。
直到,那場聚會裡多了時年緹。
時年來得晚,不知她與杜家父女多年的經歷,只是出於一片赤忱之心,私下裡與安澄談了。她們談的時候,其實她比安澄更爲忐忑,於是她甚至偷偷藏在一牆之隔,悄然聽安澄的反應。
安澄的憤怒,安澄的失望,安澄對她毫不客氣的批評,她一個字都不落地聽見了。
也不意外,甚至並不失望。
她反倒覺得,叫安澄說出來罵出來,她自己的心裡才更好過些。
況且,也只有安澄這樣直潑潑地說出來,才能讓整個局面看起來更加真實。
不然湯家的女人們怎麼肯接受,她明明都與杜松林準備婚禮了,卻忽然又說不嫁了呢?
反正婆媳關係、繼母繼女的關係,千萬年來都是人類最難安撫的關係,而她跟安澄之間,就更是把這兩種關係給混一塊兒了,就算她自己是心理醫生,卻也可以直白地跟人說她也處理不好,所以就不跟杜松林在一塊兒了吧。
此時此刻,她跟安澄表面吵得越兇,反倒更容易堵別人的嘴。誰也不好意思直接介入人家這樣的內部事兒,不是?
於是接下來當安澄有了孩子,她親眼見湯家上下隱隱樂開了花的時候,她終於能心安理得地獨自微笑。
她的小孫兒啊,他已經有了外婆,外婆從小帶他長大,教會他跳舞……所以那孩子只有一個外婆就夠了,她只妥妥當當地當她的祖母,就不必成爲另外一個外婆,叫那小乖乖鬧不清了。
本來嘛,有沈宛在,小乖乖連祖母都有兩個了,這本身就夠孩子鬧不清楚了,何必再出來兩個外婆……那小傢伙本來就不愛講話,一旦“奶奶”、“姥姥”分不清,那就更不愛說話了,從心理學上來說,這叫“語言認知混亂”,那會叫那孩子語言能力發育更慢,就更不愛說話了。
她不能如此。
更何況,安澄和犀犀,還沒順利成婚呢。他們兩個走了這麼多年,歷經這麼多坎坷,不可以再有任何一點點阻礙擋在他們未來的路上。
想到兒子和孫子,她的決定便下得……即便心痛,卻堅定不移。
這樣想時,她獨自捧一杯暖茶,坐在午後的辦公室窗下,披一肩斜陽緩緩露出微笑。
可是四年後,湯明羿捲土重來,成功當選了州長。
這樣一來,她曾經的承諾便又被翻出來,攤開在了大家眼前。
他不贏,她不嫁;此時他贏了,她還能怎麼說?
當又是一個與四年前相似的場面,湯明羿又攜了沈宛立在講臺上,面對耀眼燈光和衆人的歡呼時,她站在人羣裡卻緊張地哆嗦起來。
杜松林並不在她視野裡,他作爲湯明羿的團隊成員,正陪湯明羿一起,就站在臺側。於是她並不託底,待會兒杜松林會不會再度捧着戒指出現在她面前。
若捲土重來,這一次她還能如何拒絕?
果然那晚杜松林再度在燈火闌珊裡,向她走來。那一刻湯明羿夫妻兩個,連同湯明羿團隊的所有成員都留下來,向他們兩個爆發出祝福的尖叫和掌聲。
就連安澄都趕來,立在她身邊耳語:“我收回我以前的話。這事兒我也想開了,你要是想繼續惦記着湯三叔,那你就惦記好了,反正現在湯三叔也有了湯三嬸,你也惦記不來;你拿我爸當備胎也行,反正我爸也已經當了這麼多年的備胎,有錢難買他願意。”
“總之……我總歸不是軟言細語的性子,可是我會努力像愛我媽媽一樣愛你。”
她被安澄這樣一句話擊中,再說不出拒絕。
那晚的後來,倒彷彿是她和杜松林成爲了主角。
她含淚望住杜松林,只能含淚點頭;可是她自己卻清清楚楚,她心裡的遲疑依舊沒有辦法開釋。
所以那晚她的反應被解讀成了“勉強”和“猶豫”。她不否認,因爲直到跟杜松林成婚之後,她還是每日裡都會表現出對這段婚姻的遲疑和悔意,甚至有一點點暗自期待,只要能找到個藉口就跟杜松林平心靜氣地辦了離婚的手續吧,這樣既能堵住衆人的嘴,又能徹底解除了這尷尬的關係。
只是她也知道,她的遲疑也傷了杜松林的心。於是後來的婚姻生活裡,兩人反倒沒有了從前的默契,時常相對無言,一坐就是默默的一下午。
她知道是自己的錯,可是杜松林卻說是家裡太靜了。他說家裡從前有正正,有警長,可是現在都沒了。
他這樣說完之後,就會獨自進書房。她知道他不是去工作了,他是上網聯繫安然看湯圓。
她也偶然看見和聽見過幾次他與安然柔聲細語的模樣。她便也……難過了。
雖然她明白,他那樣都是爲了湯圓。小小的安靜的美男子,總歸叫人說話都捨不得大聲的。可是終究,那小美男不說話,一切的話都只是他跟安然之間說的呀,所以她想不吃味卻做不到。
有時候就也難免心灰意冷地想,反正人家安澄一直都希望父母複合的,說不定就因爲湯圓的到來,正好是絕佳良機,然後人家一家三口團圓……就沒她什麼事兒了。
然後人家湯家也一樣,湯明羿有沈宛,湯圓自然可以叫沈宛爲奶奶,就又沒她什麼事兒了。
她在這兩家之前,彷彿從來都是多餘的。
心結最怕累積,慢慢地,原來沒有什麼的,卻也當了真,認了死理兒。
終於有一天,她跟杜松林拌了嘴。萬般纏繞之下,她索性提了離婚。
那一刻,她不敢看向杜松林的眼睛。可是她卻沒想到,杜松林卻在那一刻只靜靜地凝視她,良久良久,緩緩點頭:“爲了這句話爲難了這樣久,終於說出來了,是麼?”
她那一刻只默默收拾起心痛,面上只露出冷硬的笑:“是啊,說出來了。”
她說着聳聳肩:“原本以爲很難出口,可是現在才發現,其實沒想的那麼難。或許是從前跟湯明羿離婚、離開湯家那一次都長經驗了吧?等這第二次經歷,倒一點都沒什麼了。”
那一刻杜松林猛然轉頭看向窗外。
窗外,萬家燈火。
她挑釁地瞪他:“我今晚就搬走!”
杜松林宛若繃緊的弓箭,良久卻一點點鬆了力道。最後轉回頭來時,又是一向那個好脾氣的男人。
他深深凝視她:“……我去替你收拾。從來整理行李,都不是你強項,收拾久了你就會煩。”
他上樓,她的淚卻狠狠地掉下來,砸在腳尖上。
只是沒想到,辦理離婚的公務員認識安澄,見是他們兩人去辦理離婚,那人一邊拖着,一邊就去悄悄通知了安澄。
安澄火速趕到,聽了她和杜松林小心的解釋,卻登時就拍了桌子。
“你們兩個都夠了,別再聯袂在我眼前演戲,ok?別忘了我是學過四年舞臺表演的,若論演技,我纔是專業的!至於這種聯袂演戲,我跟湯燕犀比你們演了更多年,我跟他纔是影帝和影后,輪不到你們搶戲的,你們還是乖乖當配角吧,ok?~”
那一刻她望向杜松林,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瞭然。
安澄澄澈的眼泠泠盯住她:“我是當檢察官的,所以說實話你們兩個從一開始心照不宣演戲開始,我就瞧出來了。我就想,你們兩個不這麼着一回,就都不心安,我就索性裝聾作啞,容得你們徹底演完落幕。”
安澄說完一把搶過登記表,直接撕了:“行,戲也演完了,你們倆趕緊回家,該幹嘛幹嘛去。”
門外,不知何時湯燕犀已經到來,也叉着褲兜盯着他們兩個樂,湊近了杜松林耳邊說:“想離婚也行,先給我生個小舅子出來,我就批准了~”
所以直到後來,她跟杜松林一直都沒機會離婚,只得白頭偕老。
(本番外完)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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