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8、四世同堂③
湯圓還是不說話,卻推開被子,一片腿兒下了牀,走到書桌前去抓過了一張白紙。拈起一根筆,他偏頭想了一下,便在白紙上畫了起來。
他在畫畫兒方面,安澄同樣沒有刻意去培養他什麼,可是他終究還是繼承了湯燕犀的部分天分紡。
等他畫了一會兒,安澄問:“媽媽可以去看你畫了什麼嗎?”
湯圓回首,乖巧地點頭微笑。
安澄便走過來,瞧見白紙上畫了一個個扁長的矩形。矩形上各自有那麼一筆兩筆,看上去更像是劃痕。
安澄怔了怔,盯住兒子的眼看了好幾眼:“這些……是磚頭?”
湯圓開心極了,丟了筆,兩隻眼睛亮閃閃地衝安澄無聲鼓掌。
安澄便坐下來,捉住兒子的手臂:“原來就是這個吸引你了啊。那媽媽就給你講講這些是幹什麼用的,你以後就別再自己一個偷偷爬上去看了,好麼?”
湯圓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亮晶晶地盯着安澄,等着答案。
安澄雖然明知道這小子心裡想什麼呢,可是對着這樣一雙眼睛,還是狠不下心來。便也只好嘆口氣搖搖頭,沒戳破他甌。
“因爲這座房子是一座很老很老的房子,比太爺爺還老,也許有幾百年的歷史了。”
安澄將湯圓攬過來,坐在她腿上,伸手指着轉頭上的劃痕說:“幾百年,湯圓知道這是有多長麼?”
湯圓用力點點頭。
“因爲這老房子已經有了很老的歷史,宅子裡用到的磚頭就也同樣都是老物件兒了。太爺爺當年將老房子整體打包從中國運出來,就是要求所有的部件兒都必須是原物搬遷,所以這些磚頭就也還是那些老的。”
“那麼老的物件兒了,經過了那麼多年的風吹雨打,還有搬遷運輸,難免會留下一些劃痕……”
湯圓卻搖頭,一雙眼清亮逼人。
安澄便也只能嘆口氣:“好吧,既然你不接受這個,那我就再給你另外一種可能的解釋:古代工匠呢都是手工操作,他們燒完磚頭,或者蓋完了房子之後,就也希望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自己的印跡啊。這就像是簽名或者是蓋章,可是他們在磚頭和建築上卻沒辦法簽名和蓋章,所以他們選中了磚頭。”
安澄用指尖劃過白紙上一塊磚頭上那一道看似很隨意的筆畫,那好像是一捺。
“他們就用剛完成這些磚頭或者房子的手,在還軟和的磚頭上劃一下。這就是流下了他們獨有的印跡。”
安澄說着從多寶格上取下一個紫砂壺,翻過底兒來給湯圓看:“跟這在紫砂泥上留下印章的道理是一樣的。”
這一回湯圓沒有再那麼堅定地拒絕接受了,他轉開頭,黑白分明的大眼裡閃過思索的光芒。
安澄這才鬆一口氣,輕輕撫着兒子略長的髮絲:“媽媽知道,男孩子天生都喜歡探險,喜歡神秘的故事。可是小夥子,這些磚頭真的沒什麼神奇的,不值得你再冒着危險爬上去,好麼?我們收回思緒,乖乖睡覺吧,明天還要上學呢,乖。”
安澄哄睡了湯圓,自己卻回到房間後,一直悶頭等到夜半三更,整個湯家都安靜下來了,這才悄然坐起來,伸手捏住湯燕犀的鼻子。
湯燕犀誇張地學了兩聲豬哼哼。
他其實也沒睡,之前雖然躺下了,卻知道安澄根本是在裝睡。
她若真睡,身子會徹底軟下來,一個翻身就會不知的滾進他懷裡來。他守株待兔,軟玉溫香抱個滿懷之後纔會開開心心地睡去。
可是今晚兒,媳婦兒就背對着他,雖然看似安安靜靜,可是肩膀的線條分明繃得溜嚴,他不用猜都知道媳婦兒一定是在黑暗裡瞪圓了一雙眼。
他那豬似的哼哼聲在夜裡聽起來這個刺耳,安澄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可是他卻趁機探出舌頭來,在她掌心溼乎乎的打轉……
安澄就知道他是故意的,忍不住紅了臉,伸手掐他一把:“別鬧!有好玩兒的事,要不要一起來玩兒?”
他一聽眼睛就亮了:“好玩的事兒?”
安澄認真點頭:“嗯。”
他卻隨即一扯媳婦兒的手,另外一手呼啦將大杯掀開來,將兩人兜頭蓋住。
安澄低呼,手刨腳蹬給踹開,又羞又惱地低吼:“我說的不是這個!”
他無辜又好奇地眨眨眼:“好玩兒的事兒……難道最好玩兒的事兒,不是這個麼?”
安澄氣得沒別的話好說,只能踹他一腳趕緊起身:“去死!”
湯燕犀看夠了媳婦兒這又氣又羞的模樣,過完了眼癮——這也是他從小就種下的心癮,這麼多年都無法拔除啊。他接下來也趕緊起身下地,手腳麻利地一同套上運動服。
安澄扭頭盯他一眼:“你什麼時候買好的夜行衣?”
是真的夜行衣,跟電影裡似的,一身黑、連頭套都有
他笑了:“帶兒子去學劍道,把劍道的服裝拿回來調整調整就是夜行衣了,連頭套都是現成的。”
安澄白他一眼:“你兒子是瞪眼不說話,你是瞪眼說瞎話。”
都是太聰明的緣故,在別人還沒看明白的時候,他早就看明白了,卻又不想叫別人知道自己慢一步而尷尬,所以他乾脆用這樣的方式來插科打諢。
湯燕犀也不以爲忤,故意將眼睛瞪得更大:“誰叫我們爺倆兒都是薄眼皮兒呢,容易被人當成是單眼皮,所以這眼睛得多瞪瞪,才能瞪出歐式雙眼皮兒來。”
安澄也是無奈,只能撲哧兒笑一聲,然後將他的頭套給扯下來。
也是,她自己也是相同的鳳眼,長而清冽,兒子就更是如此了。
“幹嘛扯下來?我好不容易設計的全身造型……”他微微抗議。
安澄將頭套給撇一邊兒去:“這是你家,他們都是什麼眼睛你不知道?你就算戴着這破頭套,以爲他們就認不出你來了?”
頭套既然不管用,兩人都知道自己唯一的法子就是儘量輕手輕腳,乾脆就別驚動其他家人。
湯燕犀抽出自己房間裡的梯子來,小心翼翼牽着媳婦兒的手上了房頂。
兩人不約而同奔向房樑下協同承重的矮磚牆去。這磚牆砌在高大的木頭龍骨下,幫助木質的樑柱一起來支撐起尖兒的巨大房頂。
傳統的徽派老建築都是純木的,不用磚頭,這些磚頭顯是後來在修繕房屋的時候,擔心木頭**而加進去的。不過就像安澄跟湯圓說的,這些磚頭也同樣都是老磚頭了,不敢說有一百年,不過大幾十年是一定有了。
兩個人各分左右,小心翼翼挪動腳步,用手沿着磚頭滑過。
爲避免有光,兩人都沒拿手電,只能憑藉手指去記憶那些劃痕。
兩人忙活了半天,回到樓梯處碰頭,望着對方的眼睛點個頭,然後再攜手悄然下樓。
剛走到一半兒,忽然被樓下站着的一個人給嚇了一跳。
是湯燕卿打着呵欠問:“喲,你們兩個這大半夜的不睡覺,跑房頂幹什麼去了?”
安澄一顆心咚咚亂跳,卻傲然白了湯燕卿一眼:“我大半夜的跟我老公手拉手上房頂,我又沒拉別人,你管得着麼?”
湯燕卿被噎得直樂。
湯燕犀見媳婦兒沒尷尬,便也湊上來朝弟弟一眨眼:“……我敢打賭,你接下來也會帶着時年一起上房頂。嗯哼,兩口子在房頂上,滿眼星空,四野空寂,那滋味兒——可好玩兒了。”
湯燕卿好懸一口噴出去,扶着樓梯使勁忍住樂。
安澄卻終究還是繃不住了,繃起臉來扯着湯燕犀趕緊走。再多留一分鐘,這哥倆還指不定能說出什麼來呢。
回到房間,安澄和湯燕犀不用說話,兩人便一同都打開了自己的電腦。房間的窗簾拉得賊嚴,兩人在臉在顯示器的藍光裡也映出賊兮兮的幽光。兩人互望一眼,點了個頭,隨即馬上開始在電腦裡復原自己的記憶。
各自看了多少塊磚,磚頭上都有什麼樣的劃痕……
等安澄終於將能記住的都整理出來,伸了個懶腰,卻擡眼看見丈夫已經弄完了,正隔着電腦眼珠兒幽藍地盯着她瞧。
安澄衝他做了個鬼臉:“我這裡有三十七塊,你那邊呢,記住了多少塊?”
湯燕犀認真想了想:“呃……三十六塊。”---題外話---謝謝如下親們的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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