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唐傲與龍雪衣成親的日子,龍朔看到新娘打扮的母親,雖然已過青春年華,卻依然那樣美麗、優雅,純淨的眸子柔和水潤,白皙的肌膚晶瑩剔透。線條美好的脣邊噙着淡淡的笑意,那種寧靜無爭的樣子,令人幾疑她是天上下凡的仙子。
丫環婆子一大羣人聚在西園,本來是兄弟倆住的園子,臨時用作龍雪衣梳妝打扮上花橋的地方。龍朔在門口探頭看了母親兩眼,想到母親終於要嫁給自己心愛的男人,而且還懷着腹中的嬌兒,不禁心神盪漾。強烈的喜悅包裹着他,令他脣邊也泛起了笑意。
“娘,你真美。”他第一次對母親說出這種讚美的話。
“雪姨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新娘子了。”唐玦從他身後探出腦袋,笑得眉眼彎彎,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喜娘回頭看了他倆一眼,笑嗔道:“這裡都是女人,少爺們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兒攙和!”
唐玦一步跳出來,不依不饒地道:“爲什麼?爲什麼?我們哪裡礙你們眼了?呆會兒新娘子要戴紅蓋頭,入了洞房我們就瞧不見了。爹是個小氣鬼,肯定不會允許我們去鬧洞房。現在不看,我們什麼時候看新娘?”
喜娘撲哧一聲笑出來,龍雪衣也忍不住嫣然,這個小玦兒,真是可愛得緊。那張嘴巴,要多伶俐有多伶俐。她看看自己兒子,只是沉默着微笑,眼裡卻滿是寵溺。
心中暗暗歡喜,朔兒最近變了許多,想是受玦兒的影響吧?這孩子真好,處處維護朔兒,兄弟倆真是天生的緣份……
是不是,從此苦盡甘來,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大公子倒在背後編排大老爺的不是了,小心被大老爺聽到。”喜娘打趣道,“今天大好的日子,若是大公子捱了家法,就連喜酒都喝不到了。”
唐玦冷哼:“誰叫你要趕我們走的?”
“好好好,是我的不是。”喜娘笑着投降,“我只說少爺公子們平日只知舞槍弄棒,這胭脂水粉是女人家的事,你們大老爺們一竅不通,在這兒無非看個熱鬧。不過既然大公子要看,那就看着吧。”
龍朔本來一直默默看着,這會兒卻走了進來,從鏡子裡看着龍雪衣,認真地道:“娘,孩兒想親手給你戴上紅蓋頭。”
就在這時,豆蔻從外面氣喘吁吁地跑來,一路嚷道:“老爺來迎親了,快快,新娘子快上花橋了。”
龍朔自然地拿起紅蓋頭,爲母親戴在頭上,心中暗道:“娘,孩兒有幸親眼看着你成親。你要答應孩兒,從此一定過得幸福、快樂……”
接親的唐傲一身喜服,披紅掛綵,騎着高頭大馬,身材挺拔,氣宇軒昂。龍朔與唐玦並肩站在門口,看着父親猶如天神般俊偉的模樣,忍不住相視而笑。
婚禮熱熱鬧鬧地舉行,一切禮儀均按迎娶正房的規矩來辦,各房老爺、少爺、徒弟,還有唐傲的三位叔叔,以及枝枝蔓蔓的親戚們都來賀喜。龍朔第一次知道,原來唐家家族如此龐大,這場喜宴少說也辦了五十桌,若非唐傲急着回去洞房,大家恐怕要喝個通宵。
龍朔與唐玦從大府裡出來的時候已經二更了,兩人今天破例被允許飲酒,喝得恰到好處。晚風吹來,絲毫不覺得寒冷,反而情緒飛揚。
他倆走到半路,聽到後面腳步聲,回頭一看,一頂橋子從轉角冒出來。爲首一人提着燈籠,身穿侍衛服,唐玦認出那人是五府裡唐俊的人。而擡橋的橋夫卻一個也不認識,看打扮不象五府裡的人,倒象哪裡僱來的橋夫。
他心中一動,急急拉了龍朔躲進樹影中。龍朔正納悶時,那頂橋子已從他們身邊經過。唐玦附在龍朔耳邊道:“大哥,瞧見沒?五叔家在南面,他卻往西面走,不騎馬卻坐橋子,神神秘秘,不知道要幹嘛去。我們跟在他後面看看,好不好?”
“有什麼好看的?”龍朔不以爲然,“你難道還怕他搞什麼陰謀不成?”
唐玦笑道:“我是怕他把五嬸丟在家裡,到哪個秦樓楚館去鬼混。”
龍朔輕輕敲了一下他的頭:“死小子,鬼心眼這麼多,小小年紀你懂什麼?”
唐玦不由分說,拉着他往前走,躡手躡腳跟在唐俊的轎子後面。龍朔拗不過他,只好跟着他探險。唯恐被唐俊發現,兩人只是遠遠跟着,幸好現在夜深了,路上幾乎沒什麼人。有前面那盞燈籠引着,他們沒有跟丟。
走了很長一段路,兩人身上都熱起來。這時前面出現一個濃密的樹林,林深僻靜,看來人跡罕至。那名侍衛引着橋子走進林中,唐玦發現這個地方自己從未來過,只覺得這裡說不出的神秘。
一座小小的院落,裡面隱隱傳出琴聲。那名侍衛上前敲門,只聽吱呀一聲,有人提着燈籠出來開門。兄弟倆躲在暗處,發現那是張年輕的臉,打扮象是一名小廝。
“五爺,你來了?公子等你很久了,一直在撫琴呢。”
唐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揮手命那些轎伕離去,自己帶着侍衛走進院子,門又吱呀一聲關了上去。
龍朔與唐玦面面相覷,疑雲頓生。唐俊半夜三更到這裡來,會一名“公子”,偷偷摸摸,不象什麼好路數。
“我們潛上去看看?”唐玦附耳道,“五叔今晚喝了不少酒,他不會發現我們的。”
龍朔的好奇心也被激了起來,遂向他點頭。兩人摸到後院,從圍牆上爬進去,看到前面小樓上一點燈光,想必唐俊與那位“公子”就在樓上。於是兩人施展輕功,悄悄靠近小樓,飛身掠起,落到屋頂。伏在屋頂上,小心地扒開瓦片,向下窺視。
只這一眼,兩人就渾身僵住,石化成像。
房間裡有兩個人緊緊相擁,一個是唐俊,另一個是位身穿紫衣的男人。從兄弟倆趴着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紫衣人的臉。屋裡點滿蠟燭,燭光營造出一種浪漫的氛圍,卻也令龍朔與唐玦清楚地看到了這個人的臉。
這人很年輕、很美,五官精緻得猶如用最上乘的美玉雕琢而成。身材修長,略顯纖細,一頭烏髮自然地披垂下來。當他擁抱着唐俊的時候,讓人感覺動作如此輕柔,就像捧着一樣寶物,細心呵護,小心翼翼。
而唐俊的動作卻顯得有些粗魯,可能是因爲喝了酒的緣故,他有些衝動,緊緊摟着這位男子,彷彿恨不得將他揉進自己身體裡去。
“若塵,若塵……”他反反覆覆念着這個名字。而被稱爲若塵的男子似乎聞到了他滿身的酒味,微微皺眉,輕輕推開他:“爺,你坐下,我去給你倒杯茶,醒醒酒。”
“我沒醉,沒醉……”唐俊揮手,目光迷濛地看着若塵,吃吃笑道,“今天是大哥成親的日子,我只是多喝了幾杯。可我沒醉,我知道你在等我,我不會醉…….”
若塵輕輕拍拍他的手,柔聲道:“我知道你沒醉,不過喝多了也不好受。你等着,我去去就來。”說罷轉身走到桌前去倒茶水。
唐俊的目光追隨着他的影子,身子軟軟地往後靠,嘴裡喃喃唸叨,舌頭顯然已經不靈活:“只見新人笑,未聞舊人哭……他們好開心,可是我……我的快樂已經沒有了……”
這幾句話說得太低,龍朔與唐玦都沒聽清,只是覺得他臉上的表情近乎悲愴。而若塵也沒聽清他的話,只當他喝多了胡言亂語,仍然耐心地微笑,回身半跪在他面前,將茶杯遞到他手裡:“爺,喝口茶吧。”
唐玦忽然心中一動,想起府中傳聞當年唐俊與那位小倌霜塵的故事。這個男人叫若塵?難道因爲他長得象霜塵,所以五叔將他當作了霜塵的替身?他把他養在這個地方,金屋藏嬌?
想到這裡,他的臉上已經火辣辣地燙起來。龍朔比他更難堪,他從未想過長得一表人才的五爺,竟然會有這種特殊的嗜好。他用力拉了拉唐玦的手,示意他快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唐玦在黑暗中向他點頭,兩人沿着原路往回走,依稀記得來時的路。走了很長時間,天越來越黑,風越來越冷。兩人誰也沒說話,心情同樣的沉重。
“大哥,我們要不要把看到的事向爹稟告?”唐玦拿不定主意。
龍朔搖頭:“大人們的事,我們做晚輩的還是不要置喙的好。何況,這種傷風敗俗之事,若是被爹知道,爹恐怕要被活活氣死。”
他並不知道唐俊當年的故事,可畢竟年長了六歲,想得比較周到。
唐玦嘆口氣:“我只是覺得五嬸太可憐了,她是個溫柔賢惠的女人,還爲五叔生下了瑢弟。我想,五叔這樣已經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他與五嬸之間必定貌合神離。可五嬸從未抱怨,我們也從未聽五府裡流出什麼風言風語。”
龍朔有些愕然,他覺得十一歲的弟弟極懂人事,絲毫不比自己差。這小傢伙,真是天生的鬼精靈。
可這種事,究竟是對是錯?世俗不容的東西,是否就是錯誤的?想想諸子百家尚且有百家之言論,從古至今,誰的話纔是定律、纔是真理、纔是所有人應該服從的信條?
龍朔困惑了,唐玦也在怔怔發愣。兩人各自躺在牀上,仍然想着剛纔兩個男人擁抱在一起的情景,心彷彿突然間沉重了許多。
第二天一早,兄弟倆在晨光熹微中便起牀洗漱,然後到大府裡給各位長輩請安。
唐傲已帶了龍雪衣到大夫人房裡,讓龍雪衣給夫人上茶。大夫人蒼白憔悴的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端坐在椅子上。龍雪衣捧着茶杯跪到她面前,恭敬而溫順地道:“雪衣給夫人請安,祝夫人身體康泰、福壽綿延。”
大夫人接過茶,輕輕抿一口,伸手去扶龍雪衣:“妹妹太客氣了,我們姐妹之間,何須如此稱呼?以後叫我姐姐就是了。”
龍雪衣見她和藹可親的樣子,真的就象自己的姐姐一樣,心中一暖,柔順地道:“既然如此,雪衣恭敬不如從命,姐姐在上,請受雪衣一拜。”
大夫人再次伸手相扶:“妹妹少禮,妹妹現在有孕在身,千萬要多加註意。平日若是丫環婆子伺候不周,便來告訴姐姐,姐姐與你作主。”
唐傲與龍雪衣都不禁一怔。唐傲想,自己並沒有將龍雪衣懷孕之事告訴夫人,她是怎麼知道的?心裡略一轉念,想起那日自己告訴了五弟唐俊,後來必是唐俊去向夫人請安時,順便告訴了她這個消息。
不過知道了也好,夫人不以爲意,反而誠心接納了龍雪衣,這對唐府來說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就在這時,外面丫環報朔少爺與大公子來請安。
兄弟倆一起進來,見唐傲夫妻坐在堂上,而龍雪衣坐在下手。兩人雙雙跪下行禮。
“玦兒給爹孃請安。”
“朔兒給老爺夫人請安。”
大夫人看着龍朔,笑嗔道:“這孩子,如今都是一家人了,還稱什麼老爺夫人?你該叫我一聲大娘纔對。”
唐傲與龍家母子又是一驚,繼而一喜。夫人真的變了,想不到,柳暗花明的日子來得這樣快……
龍朔看龍雪衣一眼,見母親眼裡帶着肯定之意,便恭敬地改口道:“是,朔兒遵命,朔兒給大娘請安。”
正在這時,丫環丁香匆匆奔進來,滿臉慌張之色:“老爺、夫人,不好了,五府裡不知發生什麼事,鬧得沸反盈天,聽天五夫人上吊自殺,被侍女救了下來。此刻那丫頭來報,五夫人醒來後一直哭,已經哭昏了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