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禮堂初遇,再見蕭暮雨(1)
2007年10月7日晚,日間熱氣被夜風吹散,C大空氣裡皆是花草樹木香,未及七點半,天已如墨,夜『色』裝進眼睛裡,蕭瀟步伐明顯慢了下來燔。
夜晚,對於蕭瀟來說,一直是她最爲模糊的時間段,不管是南京還是C市,她甚少會在夜間出行,若是外出必定路燈明亮,否則她很有可能會『迷』失在午夜街頭。
“瀟瀟,走快一些,要遲到了。”道路前方,謝雯回頭看她,謝雯穿着白『色』棉布長裙,一雙同『色』帆布鞋,這樣一個女子,落進他人眼裡,勢必會讓人覺得女子溫靜美好。
10月季節,C市氣溫不熱不涼,『性』子溫吞吞的,是蕭瀟偏愛的季節,她也曾在這樣的季節裡走過夜路,暮雨牽着她的手,她把喜悅『揉』進了眉眼裡,把他裝進心裡,任由他一點點的填滿她的心,到最後因爲填得太滿,所以只能驚惶無措的看着他從她的心裡一點點的溢出來。
於是那些歡喜,再也不能稱之爲歡喜,它叫:空歡喜。
這裡不是南京,是C大校園,空間變了,所以連帶牽着她走路的人也變了。
是黃宛之。
“我牽着你,遲到就遲到了吧!”那是一隻女子的手,手指溫軟,聲音低暖。
林蔭大道上,人人都走得很快,唯有蕭瀟和黃宛之走得很慢,她們走得那麼慢,似是隻爲赴一場無關緊要的飯局。
這路,她們註定走不快,蕭瀟有夜盲症,無疑黃宛之是知道的。
夜間宿舍熄燈,蕭瀟半夜起牀,總是磕磕碰碰,起初黃宛之她們被刺耳聲驚醒,會翻個身,捂耳矇頭繼續睡,不悅是難免的窠。
直到有一天晚上,黃宛之和蕭瀟離開圖書館回宿舍,沿途有幾盞路燈壞了,黃宛之走出很遠,卻見蕭瀟遠遠地落在後面,她在光線昏暗的環境下視力不是一般的差,幾乎看不清東西,行動起來更是困難的很。
黃宛之就是在那次發現了蕭瀟的秘密,但她沒說,折返身回去,像沒事人一樣挽着蕭瀟的手臂,埋怨她走路太慢,就那麼一路帶着她回宿舍,再後夜間宿舍,勢必會留着一盞燈。
張婧和謝雯不明,黃宛之也不是背後『亂』嚼舌根的人,只懶懶迴應:“都睡在上鋪,夜間起夜,不小心踩空摔下來怎麼辦?”
想想也是,此事不了了之。
同宿舍,張婧熱情,謝雯溫善,黃宛之內斂,蕭瀟寡淡。在這裡,不是說四人關係不好,都是成年人,之前各自歷經四年本科舍友摩擦相處,所以在相處問題上,各顯成熟,彼此聊天尤爲融洽暢快,也能很快就找到契合點。
黃宛之也喜歡張婧和謝雯,但對蕭瀟畢竟是不同的。
十月長假回廣州,忘記是哪天晚上了,黃宛之寫專業文稿的時候,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她回頭,原來是母親,母親拿了一件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已經這麼晚了,要不明天再寫?”母親勸道。
她笑,把外套穿好後,又抱了抱母親,似是撒嬌:“再寫一小時,我就關電腦睡覺。”
“還沒問過你,你和舍友關係還好嗎?”身爲母親通常會有這樣的擔憂。
黃宛之點頭:“挺好的。”
母親鬆了一口氣,笑着問:“和誰關係最好?”
柔暖的燈光下,黃宛之安靜了下來,她沉默,不是難以啓齒,而是在深思。是啊,她究竟和誰關係最好呢?
如果一定要選擇的話,那就蕭瀟吧!
那個從南京來的女孩子,不常說話,不常微笑,似是帶着滿身傷口,每天默默聽課,默默吃飯,她們在宿舍聊天時,她很少『插』話,但不會讓人覺得她不合羣,至少她在聆聽着。
那次,黃宛之講起父母離異,講起父親陌路不識親生女兒,說到傷痛處,黃宛之蹲在地上無聲落淚,那個時候她真怕蕭瀟會安慰她,好在蕭瀟沒有。
蕭瀟不會說柔軟的語言,但她的手落在黃宛之的頭上,卻是那麼的暖。女人的友情,很多時候接近莫名其妙,也許是一句話觸動了內心,也許是擁有相同的喜好,也許是因爲內心共有的寂寞,又也許……那個再簡單不過的安慰手勢,忽然讓黃宛之意識到:蕭瀟是懂她傷痛的。
這一路,黃宛之跟蕭瀟分析圖論難點,蕭瀟迴應着黃宛之的話,思緒卻有些跑神。
小時候,外公告訴她:“阿嬀,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所謂一朝風景一撥人,朋友唯一的用處就是相互利用和背叛。”
在南京,蕭瀟沒有朋友,她並不覺得那是很羞恥的一件事,她有暮雨,她的所有開心和不開心全都可以告訴他,而他也是她最好的聽衆和知己。
但2007年C市,故人成灰,往事如煙,她第一次和舍友同宿居住,收穫到的溫情,在無人或是夜晚入睡時幻化成風,吹動了她心裡的嘆息,“嘩啦啦”的發出沉寂的空洞聲。
如果外公還活着,她會對他說:“世事無絕對。”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想回到暮雨活着
時,她不會再自私霸佔他的私人時間,她會勸他多交一些朋友,沒事多和朋友一起打打球,或是來幾場沒有她參與,純屬男孩之間自由放肆的美好時光。
只是,沒有如果。
有些記憶之於她,將是永遠也無法觸『摸』的雷區。
……
偌大的禮堂大廳,燈光輝煌,作爲院系學生髮言代表,蕭瀟排在後面,她站在班級隊伍裡,偶爾會默背發言稿,所以思緒一直遊離在外。
那天,一個個學生代表發言完,會在臺上微微一鞠躬,隨即便會響起熱烈的鼓掌聲,現身禮堂的人,除了C大全部院系師生之外,還吸引了C市電臺記者爭相拍照採訪。
江安琪那天也來了,作爲C大播音系畢業學生,同時又是電臺女主播,像這樣一場大型晚會交給她來主持,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上臺發言,蕭瀟素來排斥,不喜出風頭佔據了大半,但後來她曾多次回憶那天的情形,卻發現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出盡風頭的那個人不是江安琪,也不是甚少出面的校領導,而是她……和他。
一切皆因她。
那是蕭瀟第一次看見蘇越,當那道修長的身影走上臺階上方的演講臺,剎那間世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男子聲音變得遙遠而模糊。
空氣被凍結了,她的臉『色』刷的一下白得瘮人,她和所有人一樣,目不轉睛的注視着那個在演講臺上從容演講的男子。
燈光落在男子身側,他穿着白『色』襯衫,袖子捲起,直筒褲和休閒鞋,一身穿着隨『性』又灑脫。那晚,燈光太明亮,他整個人彷彿陷身在光與影之中,映出那張英俊帥氣的臉龐,女生眼睛發光,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唯有蕭瀟,她盯着男子,耳朵翁翁直響,眼前一片漆黑,除了演講臺上的他,便再也看不清周邊人的模樣。
暮雨。
上面那個人是暮雨。
不,不……她眼花了,不是暮雨,怎麼可能是暮雨……
男子年輕英俊,安靜的站在臺上,眉眼如畫,嘴角一直都掛着淡淡的微笑,那麼熟悉的面容,那麼熟悉的微笑,那麼熟悉的眉眼,他不是暮雨,還能是誰?
她兩歲那一年,父親帶他回來,從此以後他們相依長達19年,他叫“瀟瀟”叫了19年,他護她19年,他愛她……19年。
那一刻,蕭瀟手腳冰涼,頭腦眩暈,她揪着心口,冷汗溼了她的背,也溼了她的額頭,她的心被人扯碎了,她的呼吸被人奪走了,她快要窒息了。
他說:“瀟瀟,沒有了父親,你還有我。”
他對醫生說:“幫我再多活一些時日,你不知道,瀟瀟一個人,她怕寂寞。”
他說:“瀟瀟,我要走了,來世不見。”
……
“啊——”
10月7日深夜,萬人大禮堂,蘇越正在演講時,臺下密密麻麻的人羣裡忽然傳來一道淒厲的痛哭聲。
有一個叫蕭瀟的女孩子,身體和靈魂裡的痛在剎那間衝破了她承受的心理防線,冷靜寡情如她,竟當着衆人的面絕望大哭。
她失控了,她望着臺上的男子,眼淚溼漉漉的往下流,那哭聲透着『迷』『亂』和恐懼,在禮堂上方升起,淒涼迴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