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起頭來。”李弘聽林翠敘述完後,便盯着林翠那一頭精心打理過的髮髻說道。
隨着李弘的聲音響起,林翠內心驚恐萬分的猶豫了片刻,但這個時候事已經不由她了,如今只能是聽從眼前這幾位貴人的意思行事了。
但如果他們也像那杜並跟崔浩,還有那崔子白一般,只是貪戀自己的美色的話,自己寧可從這窗戶處跳下去,也不能讓他們玷污了自己的清白之軀。
猶豫了片刻後的林翠,最終還是在李弘那雖然很輕,但帶着一股不容讓人不可抗拒的力量的聲音下,緩緩的擡起了頭。
一身淺藍色的長袖衫裙,外面還加了一件絲織的短袖長衫,如此一來,使得林翠在把兩手放在兩側,擡起頭的同時,更是因爲那長長的及地衫袖,凸顯出來她凹凸有致的上身。
一張潔白無暇的鵝蛋臉,鑲嵌着一雙美麗的眼睛,神色之間在緊張之餘卻是略帶一絲哀怨,背靠身後依然閃爍着點點火光的洛陽河,倒是一幅頗爲愛憐的畫面。
“你父君叫郭敬之?哪裡人氏?何時到的洛陽?你們在洛陽多久了?”李弘一連問了四個問題,林翠的神情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依然是緊張加哀怨。
而狄仁傑、李嶠等人卻是一臉的疑惑,不明白爲何李弘憑藉一個名字,就斷定此女與她的夫君非是洛陽人氏,而是來自他方呢?
而且陛下還是如此篤定的口吻問道,這讓狄仁傑以及李嶠,不由得心生疑惑,難道陛下早就認識此女以及此女的夫君,甚至是瞭解這女子剛纔所述之事兒?所以今夜才特意前來這洛陽河的畫舫,把這女子叫了過來爲他們撫琴不成?
“回貴人的話,民女夫君乃是太原郭氏後人……華州鄭縣主簿郭通之子,名叫郭敬之。民女與夫君來洛陽四年了。”林翠想了想,最後還是猶豫着把她公公鄭縣主簿的名字加了上去。
林翠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爲看着李弘兩側的狄仁傑四人,一個個年紀都與她四年未見的公公年齡相仿,內心裡於是開始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
期望着如果搬出自家公公的名諱,萬一這位年輕的貴公子身後那幾人,有曾在華州左近任職過的話,說不準認識公公呢。
如此一來,說不準自己可以與這些人攀上一些交情,哪怕是他們只是聽說過鄭縣主播郭通的名字也罷,希望他們這些大官能夠念在相識,或者是一面之緣的份兒上,幫幫自己的夫君。
即便不能給予額外幫助,但只要能夠讓夫君在洛陽的科舉入仕之路,能夠走的不是像這幾年這般艱辛,給予一個公平公正的對待就足矣。
“鄭縣主簿郭通?”李弘嘴角掠過一絲笑意,頓時讓面容姣好的林翠臉上一紅,像是自己的小心思當衆被人拆穿一般。
在坐的幾人哪一個不是朝堂浸淫多年的官場老油子,特別是狄仁傑,可是大唐朝堂之上出了名的圓滑世故,自然也是瞬間便明白了這叫林翠的女子,提及她的公公郭通的用意了。
所以隨着李弘喃喃的唸叨着,而後神情若有所思,像是在極力的回憶着大唐的官員之中,到底有沒有這麼一個人時,狄仁傑等人也不得不對眼前的女子另眼相看。
眼前這個女子可真不一般啊,竟然當着陛下跟他們幾人的面,還敢在心裡打着自己的小九九,竟然抱着哪怕是一絲絲的渺茫希望,也希望能夠結識一些能夠幫助她夫君的達官貴人。
“鄭縣應該是下縣吧?姚崇你可聽說過此人?”李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而後淡淡的問道。
吏部尚書姚崇立刻回答道:“回公子的話,鄭縣確實是下縣,縣主簿郭通應該乃是……乃是從九品下的官員,下官……下官不曾聽說過。”
姚崇吞吞吐吐的說完後,神色之間頗有一些尷尬,在坐的哪一位不是大唐正三品朝廷重臣,這在其他人眼裡,可都是高高在上不可攀的天大人物。
即便是自己等人再親力親爲,即便是像自己這幾日般,不眠不休的翻閱了吏部衆多官員的資料,也不會去注意這麼一位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只比流外高一級,品級之內最爲低下的下縣主簿的資料啊。
聽完姚崇的回話,李弘便看到了那叫林翠的女子臉上閃現過了一抹濃濃的失望跟絕望,原本挺得筆直的上身,也隱隱的頹廢了下去。
不過無論是姚崇的話語,還是狄仁傑等人以及李弘的神情,讓林翠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稍感安慰的是,這幾人在說出從九品下的縣主簿時,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沒有那其他官員臉上常見的輕蔑以及譏諷之意,並沒有因爲自己說出了公公從九品下的官職,而對自己加以取笑跟譏諷。
“你夫君如今人在何處?”李弘看着林翠問道。?“回貴人的話,夫君如今在家正在苦讀,打算今年再次考取功名。”林翠已經不像剛纔那般害怕了,畢竟在她擡起頭的那一瞬間,這幾個人並沒有因爲自己的美貌,而顯得跟其他男子一般,眼中充滿了讓她害怕的光芒。
除了剛纔這位貴公子在自己擡頭的瞬間,眼睛稍微亮了一下後,便整個人恢復了常態,像是自己的美貌在她的眼裡,跟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甚至好像還不如那幾個達官貴人,值得這位貴公子多關注。
李弘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當年他第一次前往太乙城時,曾經命令精衛搜尋過歷史上這個時期,鼎鼎有名幾大酷吏,如來俊臣、周興、索元禮,以及歷史上禍亂朝堂的張昌宗、薛懷義等人,如今這些人都已經不知不覺的,還未在歷史的河流中翻騰起浪花,就已經消失在了人間。
但精衛從來沒有找到過郭敬之這個人,久而久之,自己也就把這件事放在了腦後,不想今日竟然無巧不成書的在此碰到了郭敬之的妻子林翠,從而也更加徹底的瞭解到了,原來郭敬之從一開始仕途就不是很順利啊。
郭敬之雖然並不是大唐這個時期的名臣武將,但一生也是頗爲坎坷,在仕途一道上,從來不曾在京都擔任過任何官職,而是一直在各個地方任職,大唐的大江南北都被他走了一個遍。
之所以李弘心中一直掛念着這個名字,是因爲在未來的幾十年後,大唐將會出現一位,被史書記載爲:“再造王室、勳高一代,以身爲天下安危者二十年”的大唐名將郭子儀。
而林翠的夫君郭敬之,如果不是同名同姓,連公公的名字也一摸一樣的話,那麼必然是還未出生的郭子儀的父親郭敬之,太原郭氏後人,華州鄭縣人,祖父乃是鄭縣主簿郭通。
李弘也是在經林翠說起鄭縣主簿時,才突然間想起了這些,要是林翠不提及她的公公鄭縣主簿郭通,恐怕李弘到現在也不會把眼前的林翠,以及她的夫君郭敬之,與那未來的大唐名將郭子儀聯繫到一起。
而這時花孟也從外面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在李弘身前不遠處站定說道:“公子,沒有異常,但……。”花孟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艙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以及一個女子尖亮的聲音響了起來:“哎呀,林姑娘正在陪其他客人,琴師我們這裡並不是她彈的最好,您要想聽您這些時日最爲中意的曲子,楚紅姑娘彈的也不差不是?”
“老鴇子你放心,我們哥三個不會壞了你的生意,更不會嚇跑你的客人,我們就在這裡等還不行?等她給那一房間的客人彈奏完了,再來陪我還不行?你看,我們多講道理,而且銀子還給的多,你總不能把銀子也往外推吧,跟銀子有仇啊你。”外面一個男子的聲音在老鴇子的聲音消失後,大聲的響了起來,顯然是衝着李弘房間裡的林翠而來。
李弘聽完那聲音後,回頭看着神色又開始變得有些緊張的林翠笑了笑,問道:“外面的那些人,可是專門爲你而來?可是你剛纔所說的杜並等人?”
“回貴人的話,是他們。”林翠微微愣了一下,然後立刻緊張的說道:“求求貴人救救民女……。”
“裡面怎麼好長時間沒有琴聲傳出來了?裡面到底是什麼人?他們不會因爲林姑娘的美色而心生歹意,在裡面把林姑娘如何了吧?”外面一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
聽着外面吵鬧的聲音,剛纔還在發呆的林翠,看着笑而不語的李弘,心裡開始尋思着自己一會兒該如何來化解杜並等人的糾纏。
臉上也開始露出更多的乞求之色,她可以肯定,眼前的貴公子絕對是個大人物,必定能夠幫自己解了今日被杜並等人圍堵在畫舫的困境。
而李弘顯然是並不着急,看着憂心忡忡的林翠突然問道:“你與你夫君手裡,可有去年他們冒名頂替你夫君科舉的證據?”
“有,夫君一直存放着。”林翠心頭慌亂的聽着外面吵鬧的聲音,但卻不得不認真的回答眼前貴公子的話語。
“可敢當面指證?”這一次發話的則是狄仁傑。
林翠銀牙緊緊的咬了好幾次,看着那隨時有可能都會打開的艙門堅定的說道“民女敢。”
敢字剛說完,林翠就看見艙門瞬間被打開,老鴇子面色爲難、唉聲嘆氣的跟在三個男子身後,正準備張嘴向房間裡的幾人道歉。
而站在門口的三個男子,在看到自己後,剛要作勢往裡面走,卻見那杜並看了一眼房間裡的貴公子後,突然間神色就變得無比難堪的僵在了門口,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比哭還要難看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