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卷二

第九十章——糉糉糉糉

師清漪本來渾身難受, 聽了這輕輕的三個字,有一瞬的怔住。

然後心裡隱隱地疼起來。

洛神實在太強了。

這幾乎是所有人對這女人的印象。

萬事打頭陣,思慮至深, 外表看似冷淡實則內裡體貼細膩。看起來是那麼的完美,令人依賴, 實際上這種完美不過是一層脆弱的殼而已,輕輕一碰, 也就碎了。

她傾盡一切去呵護師清漪, 想給對方以最好, 於是對自身的要求也就愈高, 可是等到她真正無能爲力的時候, 比如說剛纔面對師清漪懸空時的束手無策, 便會怨怪自己,呵責自己。

師清漪摟緊了她,貼着女人的臉頰飛快地吻了下,像是在安撫她。

兩個人反正是這麼抱着往旁邊走, 昏暗中動作被遮擋, 師清漪料想後面的人看不到,膽子便十分的大。

女人臉頰處的肌膚細膩, 長髮帶着淡淡的香氣。此刻處在險象環生的特殊環境中,喘一口氣都十分難得,更何況是這種彌足珍貴的親暱,於是即便是這麼一個大概一秒不到的親吻,就讓師清漪心悸得厲害, 縱然時間短, 卻也甜蜜而滿足。

因爲這種親密,洛神的耳根也隱隱地泛紅了, 有一種意外的可愛。

她默不作聲地把師清漪放下,讓師清漪靠牆壁坐着,打起手電去查看傷勢。

師清漪呼出一口氣,抓住洛神的手腕,偏頭靜靜看着她,聲音柔軟地悄聲說:“我不想成爲你的負擔。”

洛神把師清漪的揹包取下,放在一旁,撈起她的手臂,頓了片刻,才淡淡道:“你不是。”

“我知道。”師清漪說:“不過如果再有下次,你別擔心,要相信我,我自己完全可以做到的。”

“不會有下次。”洛神蹙眉。

師清漪覺得她好像有點氣悶,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不喜歡你皺眉的樣子。看得我好怕。”

洛神擡眸,瞥了師清漪一眼,頗有一點輕嗔薄怒的味道。

一面揉着師清漪的太陽穴幫她緩解倒掛的不適,一面道:“還暈麼?”

那邊蘇亦和風笙正在搭人梯去拔巨闕,拔了半天也沒取出來,陳旭東站在下面給他們舉燈照明。

師清漪看到雨霖婞和千陌一前一後往這邊走過來,面容連忙嚴肅了些,用正常音調說:“好多了。不過繩子纏住的地方比較疼,休息一下就好了。”

千陌聽見師清漪的話,特地去查看她的臉色,問:“纏住的地方癢不癢?”

師清漪搖頭:“最開始是有點癢,還有點火辣辣的,現在倒是沒了,就只剩下痠疼而已,吊久了的緣故。”

千陌靜默了片刻,意味深長地說:“師小姐,那你體質當真不錯。”

師清漪聽出她話裡的弦外之音,道:“你是想說那些絲繩有毒,而我卻沒有中毒,對嗎?”

千陌點頭。

師清漪回想之前那男人的死狀,大概也猜到那東西是體內帶毒了,自己能躲過一劫,完全是歸功於她自身特殊的體質。她對毒素有着一種罕見的抵禦力,以前跟隨尹青去進行古墓勘測時,經常要在山林之間紮營,一次被當地的毒蛇咬了,按照那種毒蛇的毒性,如果沒有立刻注射血清的話,絕對會迅速死亡,不過師清漪卻奇蹟地得以保全下來。

她的身體總是有許多奇妙之處,快速凝血,御毒,驚人的爆發力,彷彿隨着時間流逝,緩緩地開出一朵一朵的花。每次當這種奇妙開花顯現出來,師清漪先是覺得驚喜,隨之而來的則是一種來自未知的微妙恐懼。

對於自己的身體,她總是不能很好地瞭解與把握。

過了一陣,那兩條小蛇蜿蜒地游回來,千陌低低招呼着:“金,銀。”

名喚金和銀的小蛇聽話地往千陌身上盤,鑽進她的苗服半袖,蛇身很細,乖巧地纏在她的胳膊上。

雨霖婞躲瘟神似地躲着千陌,往洛神那邊挪了挪,渾身都是立起來的雞皮疙瘩。

這女人太狠了。

估計睡覺時都是兩條毒蛇陪着,鬼都要嚇破膽。

洛神繼續安靜地替師清漪按摩緩解,不說一句話。

千陌則細細地打量着師清漪的臉色,猶如中醫檢查病人一樣看了許久,最後捏住了師清漪的左手腕子。

她的目光瞥到師清漪手腕上的紅玉手鍊,眼裡露出一種類似懷念的神色,又沉澱下去,不動聲色地替師清漪把起脈來。

師清漪知道苗疆這邊醫毒不分家,千陌善於驅使毒蝶毒蛇,應當工於苗毒,現在看她把脈的嫺熟程度,對苗醫同樣也有一定的瞭解,便放鬆身體讓千陌替她看診。

千陌診了一會,突然說:“你跟我過來。”

說着,站起來,就要往遠處走。

師清漪愣了下:“就我一個人?”

千陌頭也不回地道:“是。我有事和你說。”

洛神淡淡做個讓師清漪過去的表示,雨霖婞則不滿地哼起來,湊到師清漪耳邊說:“什麼事神神秘秘還藏着掖着的,師師她叫你阿阮,她以前是不是認識你?”

師清漪被拖走那一刻也聽到了阿阮的稱呼,現在同樣一頭霧水,說了句“這不可能”,便打着手電筒跟了過去。

等走到偏僻之地,千陌這纔回過身來,臉上的鬼面陰氣森森的。

不過她的眼睛卻十分美麗,泛着讓人着迷的幽藍色,眸光清亮地看着師清漪,說:“你去過村子附近的那條山溪?”

師清漪心思轉了轉,這才道:“嗯,前陣子天氣太熱,我和洛神,雨霖婞三個人在那乘過涼。有什麼問題嗎?”

“你身上有蠱的味道。”千陌直截了當地說。

師清漪這下被她嚇了個狠的,下意識去揉自己的腰間,並臉色發白地追問:“蠱?是和雨霖婞一樣的那種蠱?可我檢查過多次,並沒有印記的。”

“不是她那種。”千陌道:“是你在山溪染上的。”

師清漪腦海裡冒出當時在山溪莫名其妙被什麼東西咬了,後面又詭異發起高燒來的情景,頓時知道千陌不是在危言聳聽,連忙低聲道:“是,我那次的確是被咬了一口,卻沒檢查出什麼端倪來。那是什麼蠱?有沒有傳染性?”

很多種類的蠱蟲都具有接觸性傳染的特徵,自己和洛神朝夕相處,親密無間,如果傳染給了洛神該怎麼辦。

一想到這一點,師清漪就害怕得不行,緊張地絞起手指來。

“放心,活體寄生時沒有感染能力。”千陌摸出一柄造型古怪的匕首,薄而窄,看起來好像一把柳葉狀的小手術刀,說:“你被咬了,的確會帶有某種病症和氣味,但是並不代表蠱蟲選擇你做了宿主。給我看下指尖血樣,我需要進一步確認。”

師清漪深吸一口氣,將右手伸出來,千陌捏着她的食指,在上面劃了一刀,殷紅的血立刻涌了出來。

千陌袖子裡藏着的金銀小蛇察覺到血腥氣,迅速游出,伸出蛇信子,將地上滴落的血跡跡舔了個精光。

舔光後,兩條蛇彷彿並不滿足,金黃色的眼危險地盯住了師清漪的手指,卻又怯怯地不敢妄動。

師清漪:“……”

“你的血味道很好。”千陌把小蛇收入袖中,語調終於輕鬆了些:“金和銀非常喜歡。”

師清漪感覺頭有點疼:“這代表了什麼?”

千陌道:“金和銀十分厭惡蠱,如果你體內有蠱寄生,它們不會對你的血樣做出任何反應。所以你是安全的。”說着,她的目光瞥向了遠處雨霖婞,彷彿有些嗤之以鼻:“有些人因爲體內存在蠱蟲,血的味道變得很難聞,金和銀並不屑靠近,所以她根本就沒必要害怕。”

師清漪鬆了一口氣,又爲雨霖婞感到悲哀。

這下好了,連蛇都嫌棄她,大小姐要是知道了還不得報復社會。

千陌靜靜地看着師清漪,說:“你的體質很特殊,不僅能夠御毒,蠱蟲也很難寄生其上。”

師清漪按住手指傷口,神色緩和地道:“千小姐,謝謝你。看你那麼瞭解的樣子,我能問下山溪那邊究竟是什麼蠱嗎?雖然現在安然無恙,可是當時被咬了後,我身體的確不舒服了一段時間,發起高燒,而且……而且還有很奇怪的反應。”

說到這,師清漪的臉微微發起燙來。

千陌捕捉到她面部的微妙變化,說:“我跟你說個故事。”

師清漪不說話了,安靜地聽。

千陌道:“在很久以前,湘西這裡是由一個苗族老土司來管轄的,深雲山自然也屬於他的轄區。土司的小兒子相貌生得俊美無儔,如玉溫潤,是無數苗女的夢中情人,當時住在深雲山上的女巫同樣對他情根深重。女巫很愛土司家的小公子,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小公子對女巫卻並無感覺。並且在苗疆,有三種女人是大晦氣的,那就是養蠱的草鬼婆子,擅長巫術的女巫,以及被洞神迷惑的落洞女,這三者,代表着苗族女人的三個最悲哀的極端,常人避之唯恐不及。”

師清漪大概猜到了什麼,千陌接着說:“女巫愛那小公子愛得發了瘋,思慕如狂,於是便憑着一身巫術將出遊的小公子擄回山中,並在他身上種下一種蠱。那小公子受了蠱蟲操控,頭腦不清地與女巫歡好,等到醒來知道一切,立刻後悔莫及,無奈他身體染蠱,總是情不自禁地與那女巫纏綿。最後那小公子終究受不住逃了出去,逃到一條山溪處時巫蠱發作,感到皮膚下面密密麻麻都是蠱蟲在遊走,於是他神智崩潰之下用刀切開自己的身體,選擇自我了結。”

師清漪下意識揉着自己的手臂。

千陌道:“最終,那小公子的身體爛沒了,蠱蟲卻在山溪附近得以留存下來,隨着時間的流逝產生變異,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對於那條山溪而言,如果是知曉其中淵源的人,是不會靠近那邊的。”

師清漪道:“那個女巫呢?”

千陌看了她一眼,說:“她也在溪邊自盡了。”

師清漪回想之前和洛神在一起的種種,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又輕聲問了一句:“那究竟是什麼蠱?有名字嗎?”

“那是一種欲蠱,名叫‘帳中歡’。”

師清漪:“……”

千陌的目光像是凌遲的刀一樣割在師清漪臉上,好像有點怨氣似的,毫不避諱地問:“你和別人做了?”

師清漪:“……”

她臉越來越紅,簡直紅得不成樣子,突然又對千陌這種口無遮攔生起氣來,按住傷口,冷冰冰地說:“我走了。謝謝你。”

千陌看着她離開,只是站在原地,捏緊了拳頭。

回去後,其他人都已經收拾好行裝在那等着,洛神見師清漪面色紅一陣白一陣地過來,眸光一沉,道:“怎麼?”

師清漪揶揄道:“沒怎麼,千小姐幫我驗了血樣,確診無毒。沒事。”

洛神瞥到師清漪正在流血的手指,連忙着手替師清漪進行消毒清理,最後貼好創可貼。

師清漪聞到她身上的香氣,心思非常亂,輕聲說:“我們接着上樓看看情況吧,在這耽擱了太多時間,那女孩子也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要不要再歇息下?”洛神並不放心。

師清漪看到千陌走過來,對洛神搖頭道:“休息夠了,時間緊迫,我們快走吧。”

“嗯。你跟緊我。”洛神漆黑的眸子晃過極淡的一抹光,走過去把自己的揹包背好,掛好巨闕,又把師清漪那份揹包提了起來。

雨霖婞招呼:“快點,都走了!”

隊伍丟下那具龐然大物的屍體,開始快速移動,最終在礦燈光芒中找到了通往第二層的樓梯。

樓梯也是石塊打磨建造的,非常光滑,呈螺旋狀,一行人上樓梯上得十分小心,以免又出什麼岔子。

如此小心翼翼地爬了幾分鐘,居然就順利地到達了二樓。

師清漪手裡的礦燈一掃,發現樓梯附近擺着一個大黑缸子,很像是醃菜用的大窖缸,足有一人來高,裡面不知道裝了些什麼東西。

再往前走,又有好幾個大缸,彷彿棋盤上擺放的黑子,陰陰森森地立在那裡,身後是一片拖長的黑影。

雨霖婞好奇心上來了,手電筒掃過去,說:“這些都是什麼東西?”

雪白光線掃過去,她似乎發現了什麼端倪,又往回掃,結果發現不遠處一口大缸的後面,似乎藏着什麼東西,仔細一打量,這才覺得那東西很像是一個人的腿,腳上穿着軍用的黑色登山靴。

雨霖婞忙給隊伍使眼色,低聲說:“活的還是死的?好像一動不動的樣子。”

洛神打着手電,腳步移動,緩緩靠近那口大缸,師清漪緊緊跟在她的後面。

等走到大缸旁邊,師清漪終於看清楚了,那缸邊正蜷縮着一個穿黑襯衫的男人,一頭清爽的碎髮,臉部朝下,看不清楚面容,不過從他劇烈起伏的胸口來看,這傢伙明顯是活着的,而且活得不得了的精神。

雨霖婞看出那男人的意圖,擡腳踢了踢他:“起來,裝什麼死?”

那男人見裝不下去,咳嗽一聲,訕笑着坐起身,舉起手來:“自己人,自己人。好同志不要動粗,嘿嘿,都是自己人嘛。”

師清漪看到那男人的臉,突然一怔:“葉臻?”

那男人清爽碎髮,面容英俊中又帶了幾分雅痞之氣,正是很久以前在落雁山參與綁架師清漪和盜墓的葉臻。

葉臻看到師清漪,也非常吃驚,可等他腦袋轉了下,看到洛神那張冷漠清麗的臉,怔了一秒,突然驚恐地大叫起來:“糉大白子,啊呸,大糉白子,大白糉子……白大糉糉糉糉子!”

師清漪:“……”

洛神:“……”

這邊葉臻看到當時從水晶棺裡爬出來的洛神,差點嚇哭了,下意識就想去摸黑驢蹄子辟邪,結果黑驢蹄子摸不到,他就更想哭了,只能對着洛神舉起自己的腿。

沒有黑驢蹄子,好歹也有登山靴子湊合。

洛神面無表情地看着葉臻,對他的靴子品鑑了一番:“你蹄子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