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我覺得冷。”王憐花慵倦地擡起身子,披上衣裳,卻又往沈浪的身上一靠。沈浪從他背後伸出雙臂環住他,輕輕一笑。
“好點沒有?”
王憐花懶懶地斜挑眼看他:“反正都要死的,好不好有什麼關係?”
沈浪苦笑,只是伸手去幫他攏上衣襟,“小心涼着了。”
王憐花也隨得他去弄,只笑道:“卻不知沈夫人何時來到。”
沈浪的手指一僵,卻並未放開,王憐花感覺到他的動作,便側了臉去看他,卻正對上他看他的眼睛。
只聽得沈浪悠悠嘆了一口氣。
“我答應過要陪你死,絕不反悔。”
王憐花盯了他的眼不肯放:“若是沒有死呢?”
沈浪正色道:“若是未死,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王憐花大笑。
“你連安慰人的話也不肯多說一句。”
沈浪苦笑着攏了他肩膀,道:“我如何又騙得了你。你若現在要我同死,我亦是願意的,但我若活着,終歸還是要回去的。”
王憐花輕輕笑:“這倒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你可要聽聽?”
沈浪點頭。
“有一個公主,愛上了一個平民的青年,但是皇帝卻並不願意讓女兒嫁給一個平民,於是他決定處死那個青年。而這個國家的法律,是讓上天來裁決囚犯的生死。死刑犯都有一個在兩扇門內選擇的機會,一扇門內是飢餓的獅子,一扇門內是美麗的少女。如果他不幸打開了獅子那扇門,等着他的就是死;如果他打開的是另一扇門,他就得和陌生的少女結婚。而公主是事先知道少女和獅子分別在哪一扇門裡的,然後她指點了他其中一扇門。你猜這扇門裡出來的,是少女還是獅子?”
沈浪苦笑搖頭:“我不知道。”
王憐花笑道:“那末你希望打開的門裡,出現的獅子還是少女?”
沈浪坦然看着他,說道:“你指點我走哪一扇,我便走哪一扇。”
王憐花閉目微笑不語。
兩人整理衣衫,仍是各自坐好,安靜調息,彷彿方纔所發生之事,不過夢幻而已。只不過本就是十分飢渴,又做了那件事,更有虛弱之感。
王憐花只覺得身上痠麻疼痛非常,倒是不由地回想起他的那些女孩子們裡,有一個叫深雪的姑娘,柔弱非常,第一次的時候痛得哀呼連連,次日甚至起不得牀,頗有些惹人憐愛的意趣。只是後來深雪卻與他人勾搭成奸,他一怒之下便將她殺掉,然後便拋之腦後,現在想來,竟有些莫名的憐惜之意。方想及此,不由又嗤笑一聲,自己是七尺男兒,如今雖與沈浪做下這件事來,若是如女子一般,輾轉求歡,索要愛憐,豈非可笑之極?說甚麼共死,何等無稽!
他有他的嬌妻愛子,他有他的雄圖壯志。
其中又有哪一樣,可以輕易捨得?
一想及此,便有恨恨。
睜眼朝沈浪一看,只見他微笑入定,彷彿置身事外一般。額頭寬闊,雙眉入鬢,是非常好看又男子氣的一張臉,叫人看着看着便想伸出手去碰觸,心中充滿溫柔情意。
但轉念一想,自己親自布了這樣一個局,卻因一個預料之外的“情”字,將自己困死於斯,如何又能甘心?
思來想去,心氣虛浮,身體不適之感也越發明顯,看沈浪仍是一副端正神態,不由得心中心中叫苦,只得強自安定心神。
沈浪此時卻張開雙目,笑道:“你無須多想,終歸是天命而已。未必真有人來,也許我們二人註定困死此處,此時想這些個,又有何益。”
王憐花見他不慌不忙,自己實有幾分惱怒,卻無從訴說。原是本是他使得沈浪牽掛他,此時沈浪終於捨得一切,願意隨他而死,自己卻又捨不得了麼?思慮之下,心亂如麻,卻聽沈浪喝道:“與氣相守於丹田,水火既濟,煉精化氣,氣斂入骨……”心知他是在念運氣之決,當下也不再煩躁,隨他所念之決定神調息,倒是果然安穩不少。
只是撐不得多少時候,兩人都漸漸又有些支持不住。原本他們在雪仙姬那石室內遭寒冰浸足之苦,功力本已折損大半,又經多番變故,又做下那件事,實是精氣已虧。又加水糧斷絕多時,此時恐怕是連個普通人也不如,只是靠神智強撐罷了。王憐花只覺得心虛氣短,耳邊有嗡嗡之聲。只得在心中暗歎,怎樣的蓋世英雄,也不過是要五穀雜糧養活的俗人罷了,與農夫村漢毫無不同。
王憐花橫眉怒目地道:“沈浪,你可知若不是你,我會做出何事?”
沈浪輕笑道:“如何?莫不是要吃我血肉?”
王憐花本來確是想要如此說,此時聽沈浪說來,反而笑將起來:“這便不對了,若是別了,我倒還嫌他太髒,吃不下口,最多喝點血。若是你的話,倒真是要精心烹煮,一口一口吃下肚去,直到化爲我之血肉……”他剛說得十分解恨,突然覺得有一種奇怪的味道,彷彿真是血肉之味,疑是幻象,再仔細聞聞,卻彷彿還在,不由問道:“你可聞到什麼奇怪的味道?”
沈浪也皺眉聞了一聞,道:“好象有。”
“怎會有這種怪味?”王憐花自言自語,突然面色一變,“莫非……”他心中雖有揣測,卻實在是不願說出來,沈浪卻是不急不徐地接上來:“莫非是雪仙姬的身子潰爛了麼?”
王憐花的面色實在很不好看。
腐爛的死屍他見得已經很多,怎樣的恐怖也不足讓他心懼。然而雪仙姬如此之美的容色,若變成那模樣,卻叫人心生涼意。
怎樣的輝煌美麗,終要變成那般淒涼可怖,怎不叫人慨嘆人生之慘淡。王憐花不由自主地念道:“若……若我們也死在此處,莫非,莫非也要如她一般麼?”
沈浪只是微笑。
“每個人總歸都有一死。”
王憐花氣惱道:“可是死在此處,若是數十幾百年後,被人發現一付枯骨也罷了。要是過個十幾日,沈夫人或是別人挖進來,只見兩人屍體橫陳,穢水橫流,臭氣熏天,如何見得人?”
沈浪苦笑:“人都死了,還要面子幹什麼?”
王憐花惱道:“我偏是不許這樣。”
兩人一時安靜下來,王憐花再細細想那死後慘狀,不由得又是面青脣白。沈浪看在眼裡,亦是若有所思。
過了半晌,王憐花突然便大叫一聲:“好象有聲音!”
沈浪從容道:“我沒聽見。”
王憐花再凝神聽了片刻,果然四周安靜異常。
沈浪擡頭看了他笑道:“也許這一叫的氣力也可以教你多等一刻。”
王憐花至此才真是又驚又怕,恨不得朱七七立刻出現在眼前,兩人方纔的情事,同死的決心,與那在幽暗中腐爛敗壞的恐懼相比,竟是頃刻被拋之腦後。
與此同時,某處彷彿真的有細微的挖掘之聲傳來。
沈浪這才嘆氣道:“好象真的是有聲音。”
王憐花全身一抖。那一刻的欣喜緊張,又豈是筆墨可以形容的。]
沈浪只是沉默。
王憐花原本正死死盯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的,此時又突然一凜。
“那第一聲,你是聽見了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