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將明未明的清晨時分,曉露微寒。

靜凡緩緩披衣而起,**的玉臂皓白如霜。方纔分明是春色無邊,一裹起那道袍卻又是凜然冷然的仙姑。她似乎很滿意這種轉變,不由展顏輕輕地笑了一笑,便起身離去。

只是當她剛推開後院的門,便看見了一個人。

英俊溫和的青衫男子,只是那笑容着實可惡,有一種洞悉一切般的滿不在乎,叫人看了心裡發慌。

“仙姑,失禮了。”

靜凡冷笑道:“沈大俠,有何貴幹?”

一見了他,便心知方纔之事他必是已知曉的,此番如何又躲得過去。

卻不知他見自己心愛之人與他人纏綿,是何種感受?

從他微笑的面孔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是一種叫人絕望的冷酷。

無懈可擊。

沈浪淡淡笑道:“在下只是來求仙姑指點一二。”

靜凡挑眉道:“沈大俠莫不是要問在下與王公子密謀何事?”她說得直接且理直氣壯,倒叫沈浪呆了一呆。

只見他笑道:“不知仙姑可願見告?”

靜凡也笑道:“若是不願呢?”

沈浪嘆道:“在下以正義之士自許,亦懂得該憐香惜玉,自然也不會爲難仙姑,最多不過請仙姑在李長青處暫住罷了,等過了七月十七再說了。”

靜凡輕笑道:“沈大俠既如此說,想必已猜到大半,爲何又來問我?我不過是王公子這局棋中的小卒,便是無我,亦有別的卒子。”

沈浪笑道:“仙姑過謙了,若非是有過人之處,怎得王公子的重用?何況,在下還有點小忙,請仙姑相助。”

靜凡大笑道:“在公子心中,沈大俠是武林第一人,既然如此,我便是不說,沈大俠也是能猜個大概。既然沈大俠執意要問,我也不妨說給你聽。十七日之會,沈大俠若是不來,公子便以寶鑑爲餌,引得羣雄自相殘殺;沈大俠若是來了,我便說家師之死乃是沈大俠所爲,教羣雄視沈大俠爲敵,羣起而殺之,自然也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局是擺得清楚明白,只不過是從何而破,仍是不得而知罷了。”

沈浪笑道:“多謝仙姑指點,令在下疑惑頓解。”

靜凡面色一變,心道自己所說,都是沈浪所能猜出之事,並無漏其他口風,怎得解了他的疑惑?

沈浪慢悠悠地道:“至少有一點已經清楚明白:十七日之會,有兩樣事物乃是不可或缺。一是寶鑑,一是仙姑。”

靜凡笑道:“沈大俠錯了。不可缺少的並非是靜凡這個人,而是一個出來指認沈大俠是兇手的人,便是靜凡當日不能出席,也會有他人代替。沈大俠若是覺得制住靜凡有用,請。”她這話故意說得有些譏諷之意,說完便看沈浪面色。

沈浪卻不以爲意,笑道:“自然是有用的。還請仙姑和在下去見一個人。”

靜凡十分意外,卻仍不改色,只冷笑道:“可是去見李老莊主?”

沈浪溫和微笑道:“非也。此人的行蹤,恐怕除了王公子,只有仙姑知道,所以不得已,請仙姑示下。”

“誰?”

“董少英。”

靜凡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沈浪淡淡地道:“是麼?”

靜凡不語。

沈浪嘆氣:“時間急迫,仙姑是否定要在下浪費口舌勸說一番?”他說是說勸說,靜凡又怎會聽不出其中相脅之意。

她一狠心,咬牙道:“王公子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你要發誓保得我性命,我才能從命。”

沈浪道:“在下答應。”

靜凡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請隨我來。”

杯盞猶在,枕蓆仍溫。

風流殘骸而已。

路過方纔那處的時候靜凡又偷偷地擡眼去看沈浪面色。

沈浪面無表情,彷彿沒有看見那些事物。卻覺察出她在看他,回首微笑道:“仙姑可有事?”

靜凡連忙別開頭去,心裡卻又是一冷。着實有些懊惱自己方纔自作聰明的言行。

他成名的時候她不過十五六歲,卻已是明松子的禁臠,恨透天下男子。她也聽說過他的一笑能讓女子拋卻矜持,捨身以往,卻總是在心中譏笑一番。道貌岸然的男子的真面目,她已經見識得太多。

後來她遇到了王憐花,着迷於他的美,也着迷於他的智慧和冷酷。因他的指引,她殺死明松子,執掌了華山派的大權,而他也允諾十七日之會後,更加鞏固她在武林之中的地位。

唯一的條件是,演那樣一場戲。

她原本自信滿滿。只因他讓她做的事,她從來都完成地很好。但在這個看似溫和的男子面前,她突然覺得無所遁形。

她想從他的眼眸中看出情緒來,一對上他的眼睛,還未尋找到什麼,便覺得自己已被看透骨髓。

但那分明又是一雙溫和含笑的眼睛,叫人有種深重的無力感。

越過那片桃林便是一片山坡,並無特意栽種樹木,雜草叢生,頗有荒涼之感。再走幾步,前面一片開闊平地地,過去便是山崖。天色未明,看下去一片黑魈魈的,顯是已到絕路。

靜凡卻停住腳步道:“他們便在這裡。只是現在天色暗,下去怕是有危險,再半個時辰天就要亮了,到時再下去罷。”

沈浪道:“好。”他也不問這如何下得去,只是徑直在崖旁坐下。天邊月已隱去,雲淡如煙,四周一片靜謐,是說不出的冷淡悽清。青衫冷透,髮絲微亂,連目光都有些淡淡的倦意,不過是落拓青年的形貌,誰想得出他是名動天下的沈浪。

天色漸亮,靜凡道:“可以下去了。”

原來這山崖咋看高陡,絕無往下之途,但那一邊角落裡,卻是坡勢稍緩,往下橫長着些雜樹枝幹,石壁上也有些坑洞作踏足之處。靜凡對此處似是頗爲熟悉,小心翼翼地攀爬下去,也不顧什麼儀態風範。若是武功差些或是對此處不甚熟悉的,都有立刻掉落崖底之虞。過了約有一柱香時間方到崖底站定,正要擡頭看沈浪到了哪裡,卻見頭頂上一青色人影縱身而下已在面前,姿態瀟灑已極,不由心中驚詫其武功之高,輕功之妙,愈加不敢掉以輕心。

崖頂一片荒涼,底下卻彷彿世外桃源一般,鮮花流水,竹籬茅舍,有佳人憑欄而立,水袖微挽,玉臂皓腕,姿態之美,難描難畫。

沈浪施禮道:“四娘,別來無恙。”

這看似柔弱的美人,竟然便是當日馳騁沙漠的秦四娘。

秦四娘笑道:“少英早與我說,沈公子今日一定會來。我今兒難得起早,不想沈公子來得也這麼早。”

屋中亦有人笑道:“沈兄請進。”

沈浪隨四娘步入屋中,只見董少英裹了絲被,坐在塌上,朝四娘笑道:“我早說過,若有人能製得住王憐花,那人必是沈浪無疑。”

沈浪苦笑道:“董幫主過獎了,在下勢單力孤,是來求兩位幫忙的。”

董少英奇道:“在下二人如何能幫沈兄的忙?”

沈浪道:“王憐花乃是借鳴沙幫之名所殺的武林中門派之首,卻欲將其罪推在在下身上。若是董兄出面指證,便能破其言。”

董少英道:“只可惜在下連這裡也出不去,如何能夠幫得沈兄。”

他抓着那絲被,只苦笑道:“在下雙腿,已被王憐花所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