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寧的身份沒有別人知道, 是以易靖華抓了瑤安當俘虜並沒有什麼,但是抓了衛國公必定是會引起不小的異議,怎麼說衛國也曾經是他仰仗的外家勢力。
其後再想想, 楚國公已經被關在寧國, 爲了不讓衛國有機會反抗抓了衛國公也不是什麼不能理解的事情, 一國的君主都已淪爲階下囚, 百姓才無話可說。
但是這都是外人的想法, 於他而言,要鞏固他的地位又要做到對她的承諾,自然是要委屈了他們一下。
幾日後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 上官寧和紅絡披着黑色斗篷一前一後去了關押囚犯的牢營。
他說今晚就會有馬車送他們走,然後會用兩個死刑犯代替他們, 僞裝成殉國身亡的假象。
而他的要求只有一個, 永遠隱姓埋名遠走異鄉。
她本不被允許出來相送的, 但想到這也許是最後一面,到底還是忍不住, 趁着易靖華在忙登基的事情偷偷溜了出來,等在了出城必經的地方。
子時已經過去了許久,才終於見着一輛馬車從城門內駛出來,不是雋雅的步攆,不是華貴的宮轎, 只是平常到再平常不過的普通馬車。
不知道他們見到她, 會說些什麼。
更不知道如果他們知道易靖華此次攻打衛國其實她點了頭, 會不會恨她。
紅絡出示了一塊令牌攔下了那輛馬車, 衛國公和瑤安疑惑地從馬車裡鑽出來, 見到紅絡的時候,神情顯然愣了一下。
“拜見大王、公主。”紅絡恭敬地朝着二人行了一個大禮, 轉頭看向一邊。
上官寧着一件黑色斗篷隱在暗處,若不細看倒真是不容易發現。
上官寧嘆了一口氣,從暗處走來,站定在他們面前,摘下兜帽,想說什麼卻又哽咽在了喉間,最後只是雙手交疊盈盈一拜,行了衛國的禮。
“阿寧……”瑤安喚她。
“瑤安……我對不住你,對不住大王,也對不住衛國。我自以爲代替了你嫁過來會有辦法讓衛國繼續像從前一樣熱鬧繁華,沒想到短短一年多的時間,我便保不住衛國……”
“阿寧,這也不能怪你,自古以來弱肉強食是國家間的生存法則,天下分了太久了,總會有統一的一天,這是大勢所迫。”
衛國公點點頭,顯然是贊同瑤安的話。
“阿寧啊,說起來,還是我們卓家欠了你們上官家,你父親助孤打下江山,你兄長與你父親一起征戰沙場,你又爲了瑤安和衛國嫁到寧國……孤知道,不,現在應該說我……我知道寧國公願意放了我們父女二人,一定也是因爲你。我只是遺憾,衛國成在我,亡卻也在我。”
上官寧默然,嘆了口氣,突然就有了一些心酸感。
“大王,公主,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們,本以爲你們會怪我,沒想到……”
“傻瓜,我可是一直把你當作親人的!”瑤安嗔怪一聲,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
上官寧伸手抱住她,任她趴在自己的肩頭哭,只是這一次,比她以往任何一次受欺負了趴在她身上哭都要讓她心疼。
待到瑤安慢慢止住了哭聲,上官寧才轉過頭去看了紅絡一眼,後者會意將自己身上揹着的包裹遞了過去。
“我收拾了一些金銀細軟給你們,好用作盤纏,找個地方安定下來過個安穩生活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的。”
上官寧將手中的包裹塞到了瑤安的懷裡,有些沉甸甸的。
“對了……”她突然想起了什麼。“你的駙馬呢?”
“他當時爲了保護我自己帶着府兵抵抗,後來我被抓住了,也沒有再見着他,也許還在衛國,也許已經……不過不管怎麼樣,我和父王……和爹,都決定先回去找找他。”
“嗯……”上官寧點點頭,接着月光,再仔細地看了看她。“好了,晚了,你們早點離開,走得越遠越好,千萬不要讓人發現你們還活着……”
衛國公輕輕嘆了一聲,拉着不捨的瑤安上了馬車。
紅絡給馬車伕塞了一錠金元寶,交代他一定要把人安全送走,馬車伕接過金元寶趕緊咬了咬,笑得合不攏嘴,滿口答應了下來
長吁一聲,伴着輕快的馬蹄聲,馬車緩緩使勁月色之中。
掀開車簾頻頻探出向後張望的人,在視野中消失模糊,直至再也看不見。
朝着馬車遠去的方向,上官寧慢慢跪了下去,雙手交疊於前,慢慢彎下腰身,重重叩首,重複三次,行了歷代王朝最大的拜禮。
此禮節,一個君王只得兩次,一次即位,一次駕崩。
而馬車裡遠去的那個男人,是衛國唯一的一位。
紅絡不懂得這些,只是跟在她後面跪拜,見她要起身,趕緊上前扶住她。
上官寧在起身的那一瞬間,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世界天旋地轉,明明紅絡拉住了她,她卻感覺不到身邊有任何東西的存在,彷彿掉進了一個無底的黑洞,抓不住任何東西。
“娘娘……娘娘……”
紅絡急急的叫聲傳入耳際,上官寧才從那無底的黑洞中逃脫出來。
馬車就在不遠處,可是她此時卻沒有什麼力氣,紅絡擔心着卻又不敢問什麼,趕緊扶着她就上了馬車,顧不得馬車顛簸,只得催促着快些向宮城去。
奇怪的是回到宮裡她的面色就好了起來,甚至還有力氣攔下要去找陸少瑾的紅絡,只說是方纔悲傷過度纔會如此,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紅絡將信將疑,但是拗不過她,只好打下算盤,先把她帶回去,再去找瑾公子。
短短數月,易靖華竟要再次登基,這一次不是爲王,而是主宰天下的皇!
雖然都城仍在信陽,但是這宮城必然是要修葺的,如今工匠正在趕工擴修王宮,除了漪蘭殿的那一片,幾乎整個個王宮都是黃土朝天。
而且,聽說漪蘭殿只是大王暫時留給王后的居所,等到冊封爲皇后之後就會住進象徵着一國之母六宮之主的宮殿。
而此時,上官寧於紅絡一起走在宮道上,恰好路過座大致已經成形的宮殿。
紅絡暗暗讚歎了一聲,漪蘭殿已經是王宮內最好的宮殿了,想不到這宮殿建得比漪蘭殿還要氣派上許多。
上官寧擡眼望上宮殿的匾額,卻發現眼前突然一片模糊,看不真切。
閉上眼睛,她抓緊紅絡的手,道:“我們快些回去吧。”
紅絡見她的樣子,急忙點點頭,帶着她往漪蘭殿的方向去。
漪蘭殿只留下幾個伺候的人,他們出宮的時候宮裡的人已經都睡下了,決計不會像這樣整座宮殿都亮起了燈。
“娘娘……該不會……”紅絡的心提了起來。
上官寧拍了拍她的手,作出無事的模樣,領着她朝裡面走去。
宮人在院子裡跪了一地,大殿的門是敞開的,遠遠可以看見地上摔碎的瓷器。
吩咐了紅絡留在外邊,上官寧自己走了進去,只見易靖華此時負手立於一幅畫前,渾身散發着氣憤的氣息。
“王……”
“你還是去見他們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轉過身來,神情有些無奈。
“於公,他們曾是是我的君主和公主,於私他們待我如同親人,我自然是無論如何都要去見最後一面的。”
易靖華自知自己拗不過她,原本就是擔心着她今晚會跑出去,看過她之後不放心又折了回來,沒想到還是沒有攔住人,這才大發脾氣砸了東西又罰了人。
“聽宮人說你近來的氣色不錯,我怎麼看着你不是很好?”
上官寧頓了一下,道:“一定是我剛纔回來的時候趕得太急了,還不是怕被你知道……”
“如此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易靖華無奈地笑笑。
看着他的笑顏,她有一瞬間的愣神,從前這樣的笑容,只能在喬夕月的身上看見。
“夜裡冷,早些休息。王宮雖然在大規模修葺,但是有原來的底子在,也不用太久功夫,我與 李相國商量過了,十月初十是個好日子,在那日舉行登基大典,定然能保我國泰安康。”
上官寧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反正這種國家大事她也說不上什麼算數的話。
易靖華看了看她,確認她真的沒什麼事,才轉身朝着門口走去,不想她居然叫住了他。
“天氣轉涼,夜裡更深露重,你今日不如就宿在漪蘭殿吧。”
聞言,易靖華大喜,三步並作走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聽得她悶哼一聲,趕緊放鬆了力道。
“你願意與我同房?”
上官寧白了他一眼,他哪裡聽出來這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漪蘭殿房間多,大王你可以在這裡將就一晚。”
裝作看不見他眉宇間的失落,她把他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拿下來,徑自朝門外走去。
“大王不願意屈就就算了,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等等啊……我願意屈就啊……”
隨便把易靖華塞進一間房間,上官寧把宮裡的人都打發回去睡覺。
屋裡的燭光一躍一躍地,將桌前那道纖細的身影拉長。
上官寧的手上,靜靜地躺着一塊白色玉佩,玉體通透,雕工精緻。
拉開了抽屜放進去,她低聲呢喃了一句。
十月初十,這也許是他們能相處的最後的時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