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對展心儀來說,又是一個輾轉反側的不眠夜,身邊的米娜早已沉睡過去,她卻像躺在烙鐵上一樣,渾身都不舒服。
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做惡夢,夢到橙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蓄滿了眼淚,哭着鬧着要找媽媽的樣子,然而她卻無能爲力。
對於一個作母親的人來講,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孩子,這世上,恐怕再沒有比之更殘忍的懲罰了。
一大早先跟着米娜去了她朋友家裡,收拾行李,打掃衛生,等一切都收拾妥當了,展心儀纔不慌不忙地趕去公司上班。
昨天沒有請假,公然曠班一天,今天又是快到正午了她才慢悠悠地走進公司大門。
其他同事早已見怪不怪,就算心裡有所不滿,也沒有人敢發泄出來,見了面兒照舊虛僞討好地打聲招呼,笑一笑便都過去了。
站在總裁室門口前,原本一路上心情都很平靜的展心儀,胸腔裡的情緒突然又都翻江倒海的沸騰起來。
想到前日晚上那場撕破臉皮的爭吵,一陣虛渺的無力感頓時侵襲展心儀身上的每根神經。
她是真的怕了,吵架也好,冷戰也好,她真的受夠了這一切,如今哪怕一丁點微弱的漣漪都有可能讓她衰弱的神經崩潰。
她突然有點後悔,昨天爲什麼要在米娜面前裝大爺,自己明明就是不想來,不想再看到白石遠啊!
“夫人?”靳揚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快疊到他鼻子底下,用腳艱難地踢開厚重的玻璃門走進來,看到展心儀的一瞬間,頓時驚呆了。
驚訝的表情持續不過三秒,靳揚很快又恢復了鎮定,將文件往自己的桌子上重重一撩,有些歡天喜地地跑到展心儀面前:“您真的來了,太好了,我還以爲您不會再來上班了呢?”
展心儀淡淡一笑,舒緩的眉眼細膩而美好:“我爲什麼不來?”
靳揚聞言又是一怔,頗不好意思地鬧了撓後腦勺:“嘿嘿,我還以爲您跟先生吵架了……”
“我跟他只是私事,不會牽扯到工作上來,我想你應該比我更瞭解他纔對,他一向都公私分明,不是嗎?”
展心儀的反問堵得靳揚無話可講,老實說,能看到展心儀重新出現在公司裡,靳揚是很開心的,可開心的同時,又覺得這次的確是老闆做的不對,而且,他從展心儀的語氣和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中能看得出來——
這一次,展心儀是來真的了。
意外的是,展心儀正午纔來上班,冒着被扣獎金的風險,而白石遠,一直到下午纔出現在公司裡。
不過也不奇怪,這公司本來就是他白石遠的,他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不想來隨時可以在家待着或者出去瀟灑。
以前的展心儀管不着,現在的她,是壓根就不想管。
白石遠出現在總裁室門口時,看到已經規規整整地坐在辦公桌後面,像沒事人一樣開始工作的展心儀,有那麼一瞬間,他彷彿忘了前天發生的爭執。
直到他經過展心儀的面前,漫不經心地打了個招呼,展心儀卻當沒看見一點反應都沒有的時候,白石遠就知道壞了,他忘了展心儀可是個記仇的人,剛纔是他自作多情了。
下班的時候,兩人也是各走各的,以前都是一起走,靳揚在樓下等着,然後再一起回家,早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然而今天的展心儀卻一改往態,到了下班時間,準時起身離開,即將進入到電梯裡的時候,被大步趕上的白石遠攔住了去路。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白總?”展心儀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頭,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眉宇間盡是不耐煩的神色。
白石遠感覺到自己被對方深深的嫌棄了,自尊心頗受傷害:“下班一起走吧,順便吃個晚飯。”
“我想不用了吧。”展心儀尷尬地將兩人間的距離拉扯放大,像和陌生對話一樣,站在一米之外的距離,“我下班還有其他事要忙,不打擾白總了。”
白石遠有時候真想撬開展心儀的腦袋看看她到底是怎麼想的,這纔過去一個晚上的功夫,就已經變得跟他好像從來都不認識一樣陌生,這要是再過上個三五天,指不定把他忘到哪兒去了。
白大少爺極力壓下去攻到心口的一口老血,心想你丫就跟我裝吧,演戲是嗎,誰不會啊!
“我怎麼不知道你晚上還有什麼事?”
“這個是我的私事,我好像沒有必要告訴白總吧?”展心儀一口一個白總,叫的十分順溜,好像以前一直都這麼叫他的一樣。
白石遠氣得牙根癢癢,展心儀一副雲淡風輕、你奈我何的小表情甭提有多招人煩,不過白大少爺這次知道自己理虧,所以他又忍了一回。
“那我要是以上司的身份命令你呢?”他單臂撐在展心儀身體左邊的牆壁上,胸膛下壓,將她禁錮在自己和冰冷的瓷磚之間。
展心儀仰頭迎向他,不卑不亢地微笑:“如果白總非要以上司的名義來壓我,我是沒有什麼辦法,但我可以選擇辭職。還請白總尊重我,也請自重。”
“你!”白石遠氣得兩樣一黑,他能感覺到展心儀這次不是跟他開玩笑,態度格外的堅定。
真想不管不顧地吻下去,狠狠地咬一口她讓他垂涎的脣瓣,可他又怕展心儀這麼直硬的性子,若真要強吻下去明天真有可能辭職。
到時候想再挽回就晚了……
“好,展心儀,算你狠。”白石遠撂下這句狠話,扭頭進了電梯裡。
展心儀也要下樓,擡腿準備跟着他一起進電梯,白石遠卻沒好氣地按了關門鍵,愣是把展心儀給關在了外面,沒讓她跟着自己進來。
電梯門合上只剩下一條細縫的時候,白石遠還能看到展心儀笑得無比燦爛的一張臉,清亮地聲音穿過冰冷的鋼鐵:“那麼,再見了白總,一路順風。”
然後電梯門不負衆望地合上,白大少爺氣得一拳砸到電梯的鐵門上,他的人生,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感到憋屈過。
直到下一班電梯上來,展心儀嘴角的笑意還停留在原處,跟白石遠那種人就不能來硬的,故意用言語刺激他倒也挺好玩兒的。
靳揚在樓下等了半天,不見有人從樓上下來,正要掏出手機給白石遠打個電話,遠遠地只見白石遠氣沖沖地走過來,臉色鐵青跟烏雲似的。
“怎麼了?”靳揚透過後視鏡看到白石遠的臉色,着實難看,卻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問。
“開車。”白石遠沒好氣地摔了一句,滿腦子都還是剛纔展心儀臉上那陣從容若水的冷笑,自己都氣成這樣了,丫竟然還笑得那麼開心?!
靳揚發動車子的間隙,瞟了眼後視鏡,看到同樣是從公司大門走出來的展心儀,卻滿面春風,步履輕鬆,頓時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車開到路口轉彎的時候,白石遠的氣已經消了一大半,靳揚在前座兒小心翼翼地轉過頭來問他:“先生,今天晚上我們是去……”
“去南苑。”白石遠閉目養神,眼也不睜地回道。
靳揚心下了然,心想大概最近這段日子都不用回山上去住了。
南苑是白石遠名下的另一處房產,早些年建成的別墅羣,歐式風格濃郁,因爲更喜歡半山腰上清靜幽雅的環境,這座別墅買下來之後就一直空着。
最近纔有了新的生氣兒。
車子剛到大院裡停好,屋裡就響起一陣歡快地尖叫聲。
方媽抱着一團肉呼呼的小傢伙從屋裡出來迎接,故意多看了兩樣白石遠車後的位置,結果還是讓她失望了。
“爹地,你怎麼纔回來啊。”橙橙不開心地撅着小嘴,肉呼呼的小手舉着一張白紙,上面畫滿了五顏六色的線條,“這是橙橙今天在幼兒園的作業。”
“哇,橙橙好棒。”靳揚笑嘻嘻地誇獎道。
白石遠伸出雙手從方媽手中接過小傢伙,摟在懷裡親了又親:“乖,今天去新幼兒園開不開心?”
小傢伙立馬一副天都塌下來了的表情,嘴巴噘得老高:“不開心。爹地,爲什麼要給橙橙換幼兒園,橙橙還想和陽陽哥哥,睿睿哥哥一起玩兒呢。”
小孩子正是有情有義的階段,到了新環境,心心念唸的都是老朋友。
“橙橙乖,等過了這幾天你就有新的朋友了。”白石遠柔聲安慰道。
“不嘛,橙橙就是想和以前的小朋友一起玩嘛。”小傢伙耍賴起來也是無人能擋,又是撒嬌又是咬胳膊踢腿。
方媽見白石遠有些招架不住,上前來一同勸橙橙,好容易過了幼兒園這段,橙橙突然又想起來什麼,吵着要去車上看看。
白石遠不明白女兒的意思,抱着橙橙到車上溜了一圈,橙橙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其他感官都異常的靈敏。
從車子裡出來,小傢伙不鬧騰了,卻更不開心了。
“爹地,爲什麼媽咪沒有來看橙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