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當年將聚泉湖淬金砂礦交出來後,以董、苗爲首的九藩,成立瀝泉總管府,掌管聚泉湖南北兩岸、百里縱深的地域。除了諸藩在瀝泉所設道院的直屬戰力外,瀝泉總管府所常編的府衛就有三萬人馬,以保證燕廷不管是英王得勢,還是燕然宮侍臣勢力得勢,都無法插手瀝泉事務。
在一萬道衙兵抵達瀝泉之後,董疇便入住瀝泉總管府,正式接手整編瀝泉府衛,在此基礎之上,接收諸藩在瀝泉的直屬戰力,如涼雍苗氏的鐵狼軍精銳等等,成立九藩聯軍,做討伐聚泉嶺、解散天機學宮的最後準備。
苗、董九藩,皆是三十六郡侯之族中的佼佼者,割邊郡而立,或百年、或數百年,甚至數千年,早就根深蒂固,枝繁葉茂,底蘊之深令人驚懼。
僅以戰禽營爲例,董疇率千餘兇猛戰禽進入瀝泉,在整合諸藩在瀝泉的直屬戰力之後,能用於空中搏殺的靈禽數量就翻了一倍;而瀝泉的淬金鐵,對九藩的意義非同小可,九藩派駐瀝泉的執事,皆非同小可,大體都有道丹境修爲,這使得九藩聯軍,無論是從數量還是質量,都足以將天機學宮撕成粉碎。
而說到天機戰械,九藩在瀝泉所儲備的數量合到一起,也絕對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趙如晦、郭泓判等人,站在聚泉嶺的中峰之巔,看着瀝泉城方向兵勢一日盛過一日,他們臉上的憂色也是一日重過一日。
郭泓判漲紅着臉,惱恨說道:“陳侯這些年來殫精竭慮,造出諸多天機戰械,皆不藏私,任諸閥循照秘圖鑄造戰兵。尤其是河西,也是全賴陳侯,兵鋒才盛極一時,然而心裡全無感恩之心,卻反過頭來對陳侯百般刁難、對龍驤軍處處掣肘,今日更是對天機學宮殺機畢露,真是可惡、可恨……”
趙如晦苦嘆一聲,他最不願看到兩家兵刃相見,但就眼下的形勢,他也看不到有化解兵戈的可能,想到要對舊日同僚、故友祭起法寶廝殺,他就心痛如絞。
正說話間,兩道流光從山腳下升騰而起,往中峰飛來,不多時就見薛存、紀元任,滿臉陰鬱的走過來,跟趙如晦、郭泓判見禮道:“趙真人,當日那董疇帶着戰禽營趕到天機學宮之中後,就有近萬的學宮弟子稱病離開。此時有消息傳來,說賀蘭劍宗派人進入瀝泉,跟董世子董疇密談,山下弟子頓時又惶惶難安,當下就有數千人聚集到山下,要告假離開學宮……”
“賀蘭劍宗與董氏有滅族奪郡之仇,竟然也要狼狽爲奸,聯手起來共同對付我天機學宮?”郭泓判難以置信的問道。
“這世間沒有什麼是新鮮事,”趙如晦長嘆一聲,說道,“倘若董世子董疇以潼北府相酬,賀蘭劍宗及黃氏,如何不入媾?”
郭泓判、薛存、紀元任等人皆是一嘆,眉頭也同時大蹙起來,他們知道賀蘭劍宗與黃氏也要加入對天機學宮的戰局中來,事情就真正麻煩了。
賀蘭劍宗雖然被河西打得抱頭鼠竄,最終被迫放棄鶴翔軍及賀蘭山脈,遷到秦潼嶺北麓的野狐嶺安置,但數千年的劍宗底蘊在那裡,絕不容人小窺。
更何況,賀蘭劍宗除了有黃氏老祖、賀蘭劍聖黃岐瑋坐鎮外,此前出任天樞副使、同樣出身賀蘭劍宗的西嶺劍尊謝覺源,這兩年也深感朝堂深受閹臣勢力把握,也率弟子辭去天樞副使之職,離開燕京,到秦潼山北麓找了一座絕嶺潛修,計劃在雪峰之巔渡過所剩無幾的餘生。
這也是難怪在聽到賀蘭劍宗參與此事之後,又有大批的弟子選擇離開學宮。
“我們去攔住他們!”沈坤、葛同兩人怒道。
這些年,吳蒙、張雄、蘇原、孫乾等人都陸續被陳海調出,去橫山、潼口、雁蕩等城任職,則由沈坤、葛同留在聚泉嶺,擔任天機學宮的山門護法。
只是天機學宮的護山道兵,滿編才三千人,此時要不能將十數萬弟子有效組織起來,而任由這些弟子畏避離去,他們最終拿什麼去守住山門?
雖說山門之內有天罡雷獄陣,護山道兵還裝備上百具重膛弩以及輕重型天機戰車十二乘,但沒有足夠的基層將卒,這些法陣、天機戰械,並非是萬能的,敵人有足夠的防備,就有足夠多的手段,令天罡雷獄陣成爲擺飾,令重膛弩及天機戰車發揮不出作用來。
趙如晦、紀元任卻是苦笑。
天機學宮自成立之初,就立下宗旨,與普通宗門區別開來,不要求弟子效忠。
這些年來,真正有意跟龍驤軍共進退的弟子,也大多被陸續選拔出來,加入龍驤軍,或到橫山等地任職,剩下來的弟子,大多數都是想學成之後返回原籍的;更不要說裡面還夾有相當多的宗閥子弟造謠生事,他們現在憑什麼將人都攔下來?
這時候,遙遙看到北方天空有三艘風焰飛艇往潼河這邊飛來。
看到風焰飛艇出現,趙如晦等人全無激動,因爲他們能看見風焰飛艇的氣囊上印有涼雍鐵狼軍的標識——天機學宮將風焰飛艇的製造秘圖傳播出去,燕州諸大宗閥、宗門,迄今爲止至少已經制造了有七八十具風焰飛艇,風焰飛艇早就不是龍驤軍一家獨有——涼雍鐵狼軍的風焰飛艇出現,意味着苗氏進一步派精銳戰力,增援瀝泉。
“陳侯可是還有信傳過來?”紀元任低聲問郭泓判、葛同。
趙如晦心裡暗歎一聲,知道紀元任他們還是認爲在此關頭,自己已不再是最值得陳海信任的人了。
趙如晦待要先回住處,驀然間感應到天機崖有十數人出沒。
天機崖乃陳海在聚泉嶺的潛修之地,他不在聚泉嶺期間,天機崖是用小型法陣封禁起來,禁止他人隨意進出的;外人除非暴力闖入外,是沒有辦法解除法陣禁制的。
“是陳侯他回來了?”趙如晦心裡一喜,不大確定的看向紀元任、薛存、郭泓判、沈坤、葛同他們。
葛同他們也是又驚又喜,但又不能確認,一起御空而起,往天機崖飛去,遠遠就見陳海身穿一襲青袍,袖手站在山崖之巔,眺望天機崖外的潾潾湖光。
陳海這邊悄無聲息的潛回聚泉嶺,身邊除了魔猿、黑虎、妖狡、青狼所化變的袁天嶽、胡天嶺、馬天河、郎天江四妖以及齊寒江等扈從外,還有兩位看不出年齡、豔如桃花的美豔女子,跟一個臉色浮白、眼神渙散的青年。
“陳侯,你怎麼親自過來了?”紀元任訝異的問道。
“我要不過來,九藩還不要鬧翻天了?”陳海哂然一笑,介紹宋國夫人楊巧兒、歸寧侯贏累以及海妖赫蘿給紀元任、郭泓判、趙如晦他們認識。
“……”趙如晦等人皆是一驚,沒想到陳海親自潛回聚泉嶺穩定局面不說,竟然還將歸寧侯跟宋國夫人偷偷帶回來,這是嫌聚泉嶺的形勢還不夠亂嗎?歸寧侯跟宋國夫人能幹什麼,是嫌董疇等人對聚泉嶺、對天機學宮下手還不夠狠嗎?
趙如晦等人心裡困惑歸困惑,這時候也是一起上前給歸寧侯及宋國夫人行禮。
“此時山下鬧鬧嚷嚷,是怎麼回事?”陳海無需親眼去看,神識也能感知到聚泉嶺東南麓的山門內氣息、聲音嘈雜之極,情形相當混亂。
“賀蘭劍宗都要跟董氏再次勾結起來,消息傳回來,大批弟子欲離開山門避難,這是吵吵嚷嚷要離開聚泉嶺,我這就過去,將他們哄散。”沈坤說道。
“看來我趕回來,還不算遲,”陳海哂然一笑,說道,“走,我們請歸寧侯、宋國夫人,去看看這些弟子,到底有什麼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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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海他們御劍飛往東南麓的館舍之前,看到數百步方圓的廣場上,已經聚集兩三萬人,打算要天機學宮,避開兵災。
趙如晦站在天機學宮正殿之上,看着腳下紛擾欲逃離天機學宮的弟子人羣,內心猶如被寒風吹過一般冷冽,他寒着臉大聲喝道:“統統住口!”
蘊含着真元之力的吼聲如滾雷般落下,將場中吵鬧的聲音壓了下去。
吵鬧的學子們見到平日不怎麼冷麪的大祭酒趙如晦發了怒,頓時就嚇得鴉雀無聲,這時候已經有弟子認出陳海,難以置信的捂嘴叫道:“天啊,天機侯怎麼回學宮了?”
“天機侯是帶援兵過來,要跟董氏相戰嗎?”
沈坤面帶威嚴的掃視了一圈,又大聲喝道:“看看你們現在吵吵嚷嚷、失魂落魄的樣子,成什麼體統……”
“……”
陳海示意沈坤莫要急躁,他抓住贏累的胳膊,與楊巧兒一起凌空登上廣場中央的高臺,看向像潮水圍過來的弟子,揚聲說道,
“我在聚泉嶺設立學宮,傳授天機傀儡術及兵術,從未要求諸弟子效忠於學宮,更未要求諸弟子效忠於我,所以不管任何時刻,諸弟子想要離開,學宮都不應加以限制,更不應該要求你們跟學宮,跟山門共存亡。然而,你們生於燕州、長於燕州,乃大燕之子民,我今天要問問你們,你們心裡對大燕,可存有一分忠義之心?我要問問你們,大燕帝君受閹賊戮害、屍首未寒,帝子受奸臣殘害,不能回京繼位,而董苗等強藩深受皇恩,此時不思報效朝堂,卻割據地方,爭先私鬥,今天竟然聚兵欲攻聚泉嶺,想要將帝子復國、剷除閹賊的根基連根拔起,你們還要袖手旁觀、縮起頭來當烏龜嗎?我要問問你們,你們真就想着這樣看着這一個個奸臣賊子,繼續迫害帝子,繼續屠戮百姓,繼續讓戰火燒遍燕州大地,讓天下永無寧日嗎?”
“……”陳海看着高臺下鴉雀無聲的學宮弟子,繼續說道,“我知道外面有人說我是三姓家奴,崛起於河西,最終卻又與河西分庭抗,依附於內廷,最終還是與內廷勢成水火,但是你們捫心自問,我這些年所作所爲,什麼時候不是極力扶持寒門子弟?什麼時候,不是遏盡所能平息戰火,不讓平民百姓遭殃?又什麼時候不是對大燕、對我們所站在的這片大地效忠?”
“……我的話就說到這裡,你們都過來拜見帝子、帝妃,之後誰還想走,無意助帝子剷除奸黨,儘管離開學宮,我不會阻攔你們,但你們需要記住一點,你們今日離開學宮,有生之年都不要想帝國會再敘用你們。”陳海說道。
這時候趙如晦、紀元任他們徹底明白過來,陳海爲什麼要將歸寧侯、宋國夫人帶回聚泉嶺了?
是啊,學宮沒有權力要求弟子效忠、共存亡,但學宮弟子皆是燕州的子民,卻有效忠帝國、效忠帝君的義務。而他們又多爲寒門出身,不容於宗閥,苦無出頭之日,才輾轉萬里到聚泉嶺來求學,眼前不正在他們光明正大的共同參與到擁立新帝、博取功名的最佳良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