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1

蘇慶山急衝衝行到西院門口, 忽覺腳步沉重。

他心中百感交集,緩步來到屋門前,頓住了腳步。

他站在門前, 手掌握成了拳然後又鬆開, 如是進行了三個回合, 他纔在腿上擦了擦手上的汗。

跟着他用雙手仔仔細細的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衫, 手抹了抹雙鬢, 才輕手推開那扇門,然後又輕手掩上門,跟着緩步往裡走。

她會不會不認他?她會不會責怪他?她會不會記恨他?他在心中問自己, 腳下更加走的小心翼翼。

蘇月七自顧喝着茶水,她在杯子後面斜睨一眼蘇慶山, 她心跳漏了一拍, 因她察覺出他的不同來。

他看她的眼神與剛纔昂首挺胸的洋洋得意不同, 這時的他微微低下頭,微弓着揹帶着幾分討好而來。

“文, 月七。”蘇慶山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蘇月七,月七小姐,楚夫人,喚我任何一個都可以, 畢竟我同蘇老爺並未熟識到那種程度。”蘇月七冷冷說道。

看着蘇慶山的表現, 她忽然覺得冷, 彷彿此時自己正身處於冰窖之中。

她害怕了, 這回她是真的生出了怕。動刀動劍她未曾怕過, 可在這不言而喻的真相面前,她慫了。

“聽說, 你失憶了,我是說,你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那你可還記得家裡人,比如說你父親,還有,你媽她,改嫁啦?”蘇慶山說話間帶着猶豫。

“你聽韓羽說的?”

“嗯。”

蘇月七低頭仔細回想了她與韓羽的接觸,她如此小心謹慎,她不明白韓羽是在何時又是如何得知她是蘇文文的。

“那,你還記得家人嗎?”蘇慶山不死心的輕聲追問道。

“我爸在我小時候就死了,我媽是改嫁了,那人對她不錯。”蘇月七生氣的擡起頭,盯着蘇慶山悶聲悶氣的答道。

“死......怎麼死的?”蘇慶山眼底籠上一層痛色,繼續問道。

“淹死的。”

“屍體呢?”

“蘇老爺把我抓來就是爲了要同我嘮嗑的?”蘇月七轉動着手中的茶杯,將蘇慶山之前說過的話拋回來給他。

“我......”蘇慶山忽然語結,想說的那兩個字,到嘴邊又生生嚥了下去。

“蘇老爺爲了得到最大權力的重要事難道不做了嗎?跟我在這裡浪費什麼時間,月七不送。”蘇月七下逐客令。

“月七。”

“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蘇月七大力將茶杯放回桌上,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文文,我,我是爸爸。”蘇慶山着急的站起身,挽留道。

蘇月七背對着蘇慶山笑出聲來,她笑着慢慢轉過身來將蘇慶山大量一遍。

“爸爸?我爸早就死了,蘇老爺爲何要來冒認一個死人?”

“文文,我知道有些事你不能接受,但我確實是爸爸啊。”

“你說的有些事是指什麼?你又成家啦?哦對,還生了個兒子,還是你給我下的毒,雪上一支蒿?還是你根本沒有打算要回去?”蘇月七邊說眼淚邊從眼眶裡滾落下來。

“我也是想過要回去的。”蘇慶山痛心的說道。

“二十年前,我寧願你已經死了。”

寧願你死了,也不想你變成現在這個陌生的樣子。

蘇月七說完大力的拉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剛纔的對話,衆人都聽了去,沒有蘇慶山的指示,沒人敢去攔蘇月七。

秦管家看着那托盤裡的解□□水,聽到蘇慶山在屋內嘆了聲氣,招來身邊端藥水的人,吩咐她再去準備一副同樣的藥先備着,自己則跟在蘇月七的身後走去。

2

楚廉在蘇慶山轉身離去之時,稍稍鬆了口氣。

他按照爺爺臨走前告知他的秘密,派人去源城請高人看過天相,十五日之後,便有一個天狗食日的異兆降臨。

他雖有不捨,但也不願蘇月七同他一起身陷險境。

他的確已經做好打算要送蘇月七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眼下這情形,他估摸着,那個計劃可以暫時不必再納入考慮。

那個秘密也能繼續被封存,他也不用痛心同蘇月七分離。

蘇月七倔強的抹掉眼淚,大踏步往前走,拐出西院之後,她正準備盲選一條路隨便走,身後卻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月七小姐,月七小姐。”

蘇月七聽見聲音隨便擇了個方向緊走了兩步慢慢便停了下來。她皺着眉頭回過身,見是個喘着粗氣的老人,有些不忍心,便停在了原地等他。

“月七小姐,老身是蘇府的管家秦平。”

“你是蘇老爺的說客?”

“啊?哦,不不不,我是自作主張來送月七小姐出府的,天黑怕月七小姐不懂路出去。”

“如此,那便有勞秦管家。”蘇月七有禮寫到,眼睛卻不着痕跡的瞥了一眼秦管家的身後。

“月七小姐這邊請。”秦管家伸手示意蘇月七走她剛選擇的相反的一條路。

“這條路是通往哪裡的?”蘇月七回頭望一望她選的那條路問道。

“東院,夫人住的院子。”

“嗯。”蘇月七又看了那條路的遠處一眼,然後才轉身隨着秦管家往外走。

“蘇夫人是個怎樣的人?”這句話脫口而出以後,沉默了一路的蘇月七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什麼。

不等秦管家回答,蘇月七看到大門口的方向又急急補充了一句:“這就到大門了,秦管家請回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便是,多謝。”

說完蘇月七逃似的往大門快步走去。

秦管家望着蘇月七的背影,搖頭笑了笑,直到蘇月七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他自言自語說了句『骨血就是骨血』便開始往回走。

3

這兩日,所有人都不好過。

蘇慶山叫秦管家拿瞭解毒的藥給楚廉帶回去,然後自己便關在西院的書房裡沒出來過。

蘇月七自打喝了楚廉餵給她的藥便一直悶聲不說話。

蘇思文知道自己身體的真實狀況後,將自己房間的東西砸了個精光。

韓羽一直被關在蘇府的南院,身邊沒有一個可以託付和依靠的人,等待着她的命運多半都壞的,畢竟,就連她的枕邊之人,當初娶她也不過以爲她是命定的異人。

韓羽用手指頭沾了水在桌上寫下一個『棄』字,望着它出了神。

“滾開。”

直到外面傳來蘇思文的一聲暴喝,韓羽才醒轉過來。

韓羽從桌邊站起身,怔怔的看着蘇思文那張怒氣十足的臉出現在房間內。

壞的事情,就如好的盼頭一樣,想着念着,它這不就來了。

“蘇公子。”韓羽整了整自己的情緒,知道如何也躲不過,也懶得討好應付,招呼一聲就冷着一張臉將蘇思文望着。

“你個賤人,把我當作你的救命符,騙我喝下那麼多苦藥苦水,我一個沒救的人,還被你這般折磨,你還是人嗎?”

蘇思文這麼鬧騰不過是因爲他怕死,他絕望了。記得當時當韓羽出現在他眼前說可以治他的時候,他心中早已熄滅的生的火焰復又被點燃了起來。

如今,他們又告訴他,一切不過都是她編造的謊言,他生存下去的希望再度破滅,他怎能沒有恨?

“我若要死,你也別想好活。”蘇思文說着向門外喊了一聲,便見一人端着放有一碗褐色湯藥的托盤進到屋內。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蘇思文發狠的一甩手,便有兩個嬤嬤走過來,一人拉住韓羽一隻手臂,將韓羽摁住跪到地上。

蘇思文伸手端起托盤上的藥碗向韓羽走過去,笑得極其陰狠。

“你要幹什麼?這是什麼藥?”韓羽雖有做準備,但卻沒想到第一個來的卻是蘇思文,他平日裡殘暴不堪,他若要對付她,肯定是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三濫手段。

“什麼藥?是能讓你忘卻塵世,瘋癲成狂的好東西,喝了它很快就能結束你現在的痛苦。”

“公子,使不得呀,老爺說過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能動韓夫人啊。”一直給韓羽送飯的關媽媽,跪下來哀求道。

“老東西,滾開。”蘇思文一腳將婦人踢翻在地。

“關媽媽!”韓羽大喊一聲。

在這裡,就這個婦人對她還算和藹一些,不奚落她,還勸她凡事想開些。

蘇思文以手掐住韓羽的臉頰,迫使她張開嘴。

“麻黃!”藥碗一靠近,韓羽便聞出是什麼藥來,她想死,不想受如此折磨,於是她開始拼命掙扎。

“啪”的一聲,是藥碗落地摔得粉碎的聲響。

韓羽不知道是誰來打翻了藥碗,她只顧得上趴在地上,用手去拼命扣喉嚨,因有部分藥汁已經順着她的喉嚨流了下去。

4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東西?”及時趕來的蘇慶山,氣極照着蘇思文的臉狠狠的甩了一巴掌。

“韓夫人,喝點水漱漱口。”關媽媽端了水遞給韓羽,又拿了盆來接廢水。

韓羽依言漱了幾次口,伸出舌頭問關媽媽,舌頭顏色可有變成黃色。

關媽媽看到韓羽舌頭上的印記,大驚失色。

“你爲了她打我?我知道,你現在有了蘇月七這個女兒,你對我就更加無所謂了,反正我也是個快死的人了......”

“住口。”蘇慶山大喝一聲,轉頭便命人將蘇思文帶了出去。

“蘇月七是你的女兒?難道......”韓羽剛從地上站起來,聽到這個信息,吃驚得要死。

“沒錯,我就是她當年掉進水裡失蹤了的父親。我的兒子女兒都曾在你手上吃過虧,所以,我要好好想想怎麼才能利用你賺回來。”蘇慶山說完便拂袖而去。

“哈哈哈哈。”待蘇慶山走後,韓羽突然爆出一陣大笑。

好得很,蘇文文境況比她好些,但蘇文文此時的心裡定然也好受不到哪裡去。

如此,她便放心多了。

只是這份喜悅並未持續多久,夜幕降臨時,韓羽很快便又抑制不住的恨起來。

這大反轉劇情,簡直堪比八點檔狗血電視劇。

只是,這些狗血卻沒有一樣是落到她頭上的,她望着夜色悲涼的想。

5

“多少要吃一點的,不吃怎麼有力氣應對接下來的事情。”送飯過來的關媽媽,見韓羽胃口缺缺放下筷子的樣子勸道。

“實在沒胃口。”

“孩子,你這舌頭上的印記......”關媽媽欲言又止。

“是不是很奇怪,別人的胎記都長在身上,我的卻長在舌頭上。”

“孩子,你右腳掌上有沒有一塊這麼大的褐色胎記?”關媽媽急切的想要證實自己的猜測。

“你是怎麼知道的?”韓羽一陣驚訝。

“可否給我瞧瞧那個胎記?”關媽媽有些慌亂,眼裡明顯閃着晶瑩的淚花。

“你......”韓羽瞧着這個婦人的反應,心裡有些不舒服,本能的想要逃開她的觸碰。

“可否給我瞧瞧那個胎記?”那個婦人落下一滴淚來,再次請求道。

“你這個樣子,讓我不舒服。”韓羽退開一步,委婉的拒絕道。

關媽媽含着淚,將她的故事跟韓羽說了一遍。

原來,她便是秦伯的妻子。

當年那場帶走楚廉父親的異象,同時帶走的還有她3歲的女兒,秦習習。

因爲女兒吵着要見爹爹,關媽媽便偷偷帶着女兒跟着去出遊,秦伯並不知情。

女兒掉進河裡不見後,關媽媽是個固執的人,她想着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於是她這些年一直懷揣着女兒尚活在人世間的信念,輾轉多地打聽女兒的下落。

“不可能,我不可能是你的女兒,我爸是醫院的副院長,我媽是有名的主任醫師,怎麼可能是你這樣一個僕人。”韓羽腦袋裡閃過幾個小時候的片段,又後退幾步。

“孩子......”關媽媽兩眼含淚,欲上前去。

“出去,出去。”韓羽連連後退撞上屏風後歇斯底里的喊。

“好,好,我出去,孩子你別激動。”關媽媽慌亂的收拾了東西一步三回頭的玩門外走。

站在夜色裡,她回頭望着亮着燈的屋內,哭着笑出了聲。

她的習習,果真還活着,知道這一點,於她而言比什麼都重要。

愧疚了二十年,她終於能放下擔子,終於可以回家給他一個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