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怔在當場,卻沒再奔逃,不過有些訕訕地看着馬曉光。
這人不管逃跑也好,長跑也好,都要受到體力限制,尤其這種長距離奔逃,腳步不停歇還好,一旦緩下來,要再次發力卻是沒那麼迅速地。
而且灰衣人似乎也沒打算跑了,只是有些眼神古怪地看着馬曉光。
“啷個回事?你追老子咋子?”灰衣人突然向馬曉光問道,一出口卻是渝都地道方言。
“你個人肚子疼,個人曉得,那可是命案……”馬曉光也用渝都方言說道。
“老子沒殺人!老子進去的時候,那個外國人就死了!”灰衣人有些急道。
“那你拿到了啥子?”
“啥子都沒得!嗯?我憑啥子告訴你?”
“你還是告訴我的好,我是警察,金陵來的……”馬老闆從身上摸出了準備好的警察證件。
“那個人真的真的不是我殺的,東西我也沒找到,我還在找的時候,你們就進來了。”灰衣人見了證件,似乎情緒反而穩定了許多。
“我相信你,但你得有點誠意,報個字號吧?”
“在下大足鐵山堡謝清河,江湖……”灰衣人似乎興趣更大,正準備來一段江湖切口。
“不用廢話了,跟我走一趟,詳細說說今天的事情。”
灰衣人謝清河跟着馬曉光,找了一處僻靜所在,一五一十地講了這疑似殺人案件的來龍去脈。
原來,這鐵山堡謝家是當地的一個大族,前一段堡中管事謝錦鈺接到江湖傳書,說是德肋撒天主堂內有一件大秘密,甚至可能關係到天下氣運,謝錦鈺就派了小一輩中比較能幹的謝清河來到渝都探查此事。
謝清河來到渝都多方打聽,才從江湖人稱“百曉書生”的一位包打聽口中知曉,據不可靠消息——天主堂潘大主教的貼身僕役泰勒可能有他想要的東西。
江湖兒女都是說幹就幹,得到消息的謝清河馬上就來到泰勒那裡,卻沒想到,一進去就看見泰勒躺在血泊之中,死的不能再死。
“事情的經過真是這樣,老子真的沒有扯謊騙你……”謝清河對馬老闆道。
“你的話我不是不信,紅口白牙你要打胡亂說,老子會有醫治你的辦法,明天帶我去見你說那個什麼書生。”馬老闆惡狠狠地說道。
“這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不好找哦!”謝清河嘟噥道。
“廢話!所以才叫你明天,要不今天就讓你帶我去。”馬老闆厲聲喝道。
三十年代渝都最奢華的地方,是總商會附近,這裡好比滬市的南京路,吃喝玩樂樣樣俱全。
“又來館”門口掛着黑漆楷書的金字招牌,這是一家日本風格的娛樂場所。
不要奇怪,退回去幾年渝都甚至還有日租界,不過渝都人民在1931年租期到期之後堅決鬥爭,沒能讓霓虹國繼續佔據租界,是以租界被收回。
所以這裡的日式風格休閒場所可不止一家,“又來館”不過是其中生意最好的一間而已。
今天中午馬老闆依舊扮作森坡少爺,胖子依舊扮作範管家帶着昨天擒獲的那位謝家高手,一起來“又來館”探聽消息。
進了“又來館”二門就是天井,天井的右側房間掛着“呂風”的簾子,是日本浴室。天井左側主廳是日本式餐廳,裡面都是日式菜品,留聲機裡還播放這霓虹國的小調,樓上是日式的客房。
據謝清河說,他和那位包打聽上次見面就是在這間“又來館”中,而且言辭間那人似乎透露出是這裡的常客,所以三人決定在這裡來打探一番。
這裡本來就是一個常有達官貴人前來尋歡作樂的場所,打聽消息也很容易,包打聽們也在這裡發展了下線,所以向酒保一打聽很容易就有了“百曉書生”的消息。
“百曉書生”叫劉駿,他基本隔三差五都會來這裡,或喝酒消遣,或打聽消息,更多的是販賣消息——這和金陵的張若奇到是同行。
據酒保說劉駿昨日剛在這裡過了夜,和這裡的紅牌吉田小百合等一衆霓虹國姑娘玩得十分開心,今天怕是不會再來。
聽到這裡,沒等森坡少爺開口,範管家喝道:“那個誰……隨便了,我們森坡少爺不差錢,把那個什麼小百合和姑娘叫來,好好讓我們家少爺樂一樂。”
說罷,拿出一沓法幣往桌上就是一拍。
這時間,法幣剛剛面世,購買力還十分強勁,基本和大洋等值,渝都這裡消費還沒上去,一個姑娘也就不到二十元,看着範管家那一沓票子,雖然不至於包場,但是也是大豪客了,酒保立馬換上了笑容,熱情招呼,定要幾位客人感受一下渝都的霓虹國風情。
酒保屁顛屁顛地去找人、準備酒菜了,也怨幾位大爺來得早了一些,一般這都是晚上來,白天的也有但是畢竟不多,姑娘們可都還在補覺呢。
“怎麼?德彪啊,你這是要我犯錯誤啊……”森坡少爺幽幽地說。
“少爺,這可是爲國爭光的事情。”範管家嬉皮笑臉捉狎地說道。
“切,你們不知道,這裡的姑娘說是霓虹國的,其實多是棒子國來的,多是羅圈腿,那腿比你的還粗,說不定一說話就是一股大碴子味兒……你信不信?”森坡少爺沒好氣地說道。
“哎呀,俗語說,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你這啥子坡少爺硬是要的,連這些都曉得!”謝清河與這二位相處快一天,也知道這兩位不是歹人,今天三賤客也沒在,便也不再像在會館時候那麼拘束。
“哼哼,你家少爺我還知道,這裡不光是銷金窟,更是情報點……”森坡少爺冷笑一聲道。
可得趕快把話題拉回來,要不越整越偏,回去以後胖子那張破嘴還不知得八卦成什麼樣子。
“渝都有個霓虹國情報機構叫金子公館,這個又來館可是他們的重要的情報點,大家待會兒可得小心些。”森坡少爺壓低聲音說道。
接下來,大家就都自覺地沒有談論工作有關的事情,都只說了渝都的風土人情,趣事掌故。
“三位客人,久等了!”酒保的聲音傳來。
“啪啪”兩聲擊掌之聲後,一隊身着和服的霓虹國姑娘魚貫而入,神奇的是居然響起了霓虹風格的BGM。
這多半是有人在暗處放留聲機——唔,這個又來館會搞事情,要小心些。
姑娘們都穿着各種顏色的和服,咋一看去倒還有些爭奇鬥豔的意思。
“哪位是小百合姑娘啊?”範管家出聲問道。
這胖子是越來越進入角色了,沒等森坡少爺發問,先開了腔。
一個身穿白色和服,臉上略施粉黛的姑娘站出來,她的臉並未像霓虹國藝伎那般塗得雪白看不清本來面目,只是略用了一些胭脂,描了眉毛,在這風塵之地倒是顯得有些清新脫俗。
“那個,小百合姑娘留下,你、你還有你……留下,其餘的就散了。”胖子留下幾個順眼的,其餘差強人意的就都讓大茶壺給帶走了。
“嗯,不錯,德彪啊,看賞……”森坡少爺豪氣地吩咐道。
“都坐下,森坡少爺看賞。”胖子拿出十幾塊大洋打賞了一圈。
“多謝森坡少爺……”姑娘們連忙致謝,這一開腔就基本上走了火,基本上都帶了棒子國口音。
“那個誰……小百合姑娘,過來說話。”森坡少爺吩咐道。
小百合姑娘低眉順眼地走到森坡少爺身邊,略一鞠躬,優雅地坐下。
“森坡少爺好。”這口音倒是沒有什麼棒子味兒,一口官話十分標準。
“呵,中國話說的不錯,看賞!”森坡少爺一高興,又吩咐範管家。
和姑娘們喝了一會兒酒,瞎扯了一會兒,見氣氛也不那麼尷尬了,森坡少爺發問道:“少爺我是從外地來的,估計姑娘們也看到了,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想找個地頭蛇問渝都的掌故,聽說那個誰……叫什麼劉駿的,你們誰認識?”
“好叫森坡少爺知道,我們天天見了許多客人,客人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叫,哪裡知道客人的真名?您說的那位客人說不定留的是假名字呢。”小百合姑娘笑盈盈地對森坡少爺說道。
“哦?是嗎?這麼說小百合姑娘也是假名字了?”森坡少爺也笑着說道。
“森坡少爺,可不帶這麼開玩笑的。”
“誰特麼給你開玩笑,老實說!小百合在哪兒?”森坡少爺突然翻臉喝道,一副兇相和剛纔判若兩人。
姑娘也是見過場面的,卻一點沒有着慌,只是端起酒杯自顧自地飲酒。
“啪”的一聲,範管家在桌子上拍出一隻二十響盒子炮,這一下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姑娘們頓時噤若寒蟬。
“麻蛋,給你臉不要,快說!”胖子惡狠狠地說道。
“森……森坡少爺,這位姑娘是小百合的妹妹美佐子,小百合姑娘身體有些抱恙……”另一位姑娘有些怯怯地說道。
“帶我們去!”森坡少爺的語氣不容置疑,也不容分辯。
那位說話的姑娘和美佐子帶着三人穿過兩進院落,來到一棟小樓前。
“姐姐不喜歡別人上去打擾她……”美佐子低聲道。
沒有和美佐子多言,馬老闆三人徑直衝上了二樓,謝清河按捺不住,“咚”地一下踹開了房門。
房門踹開,只聽得一個女子尖叫了一聲。
馬老闆和胖子進去一看,倒沒有不可描述的畫面出現,真正的小百合姑娘雖然說不上衣衫整齊,卻也沒有春光外露,只是突然一條漢子闖了進來,任誰都會大吃一驚的。
卻見窗邊一條人影又是一閃,一人似乎身手也頗爲不錯,一下就沒影兒了。
“我說,謝兄,你們巴蜀的朋友都是身手這麼敏捷嗎?”森坡少爺笑道。
“啷個辦?這龜兒跑了!”謝清河有些着急道。
……
劉駿在小百合房間正在歇息之時,聽得樓下有個熟悉的人聲——不是那個謝清河是誰?
他自己做了虧心事,心中自然有鬼,立馬一個翻身,套上外衣就在房門被踹開的那一剎那就跳下了二樓。
好在二樓不高,雖然腳脖子杵得有些生疼,卻也顧不得那麼許多,趕緊跑路纔是正理。
“馬老闆果然神機妙算!”
劉駿耳邊突然響起一聲奇怪的官話,定睛一看卻是三個老外已經將自己團團圍住,正是天馬洋行三賤客樂夫、卜偉和安德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