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洪公祠,特務處會議室。
坐在主位的戴處長一臉的鐵青,目光像刀子一樣看着在座的特務處大大小小的頭目們。
馬曉光也敬陪末座,坐在後面一個不顯眼的旮旯裡。
“怎麼都不說話?平時一個個不是都挺能幹的嗎……這是中央全會啊,黨國的顏面何存?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戴處長化身咆哮帝,在上面火冒三丈,氣得頭頂都好像冒了煙。
罵了一陣,戴處長也累了,拿起身前的茶杯,大大的喝了一口。
“處座息怒,此事表面看一目瞭然,其實非常複雜,非我等能夠掌控啊……而且此次大會,負責安全的是憲兵司令部,我們也就是敲敲邊鼓……”待到戴處長罵累了,旁邊的徐科長有些惴惴地勸解道。
“是啊,大會主要是憲兵和黨務調查處負責,我們也就負責外圍,調查的事情也是谷司令在牽頭……”一旁的唐樅也說道,他身份不同,不用仰戴處長鼻息,但是事關團體利益也是要一致對外的。
“現在是委座很生氣……汪兆銘的老婆在會場大鬧,說是委座要害汪兆銘,娘希匹的,委座當時就勸了那個書生,叫他不要去照相,他非不聽……”戴處長還是有些生氣的衝下面說道。
“那是汪兆銘咎由自取……”下面的總務科馮笑才禿嚕了一句。
“現在是委座責成我們調查……”戴處長有些沒好氣的說道。
聞言,下面一片嗡嗡聲,一向重視上下尊卑和組織紀律的戴處長卻沒有作聲,由得屬下們交頭接耳,端起了茶杯喝起茶來。
過了一會兒,見下面稍微安靜了一些,戴處長緩緩放下茶杯,正色說道:“我命令……”
下面聞言,全都是轟然起身立正,準備領命。
“由情報科唐科長牽頭負責調查刺殺一事,並協調憲兵司令部和其他單位……”戴處長命令道。
唐樅面無表情的領命之後,戴處長宣佈了散會。
馬曉光順着門邊也悄悄地準備開溜,剛出會議室,卻碰見了王蒲臣。
“馬組長……不要說話,跟我來。”王蒲臣沒等馬曉光出聲,趕緊過來低聲說道。
馬曉光跟着王蒲臣,東一下西一下繞了一大圈,又跟做賊似的繞到了戴處長辦公室。
將馬曉光帶進辦公室,王蒲臣悄悄地關上了門。
“處座好!”馬曉光還是立正問候——禮不可廢。
“唔,熹然,坐下說話。”戴處長語氣很平緩,仍然面無表情,卻與剛纔的雷霆之怒判若兩人。
“抓了多少人?都有哪裡的?”戴處長待馬曉光坐下後突然問道。
“報告處座有十來個,刺客有日本黑龍會、陸軍特高課、巖井公館……間諜有德國、意大利、大英的情報人員,外圍監控能夠隨時掌控的還有日本外務省、海軍、浪漫國的間諜……當然,這不包括現場被當場抓住的刺客,那是憲兵司令部抓的。”馬曉光好整以暇地彙報道。
“什麼?這麼多?”戴處長聞言臉色一變,原本他也知道各路神仙都會來,可是沒想到會來這麼多,好在不是特務處負責保衛工作要不這個人可丟大了。
“沒有紅黨的?”戴處長問道,臉上仍是沒有表情,看不出悲喜。
“卑職擔保,沒有紅黨的……這種公開的大會,消息都要見報的,刺探消息也無須如此行事……處座明鑑,紅黨也從來不幹這種刺殺的活。”馬曉光斬釘截鐵地彙報道。
“唔,這倒是……熹然,好在你提前預警。”戴處長有些欣慰地說道。
“那是委座明見萬里,處座智珠在握……”馬曉光見時機不錯,連忙奉上彩虹屁,臉上表情卻是頗爲鄭重。
“你這個熹然,不必如此謹小慎微……”戴處長見馬曉光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也寬慰了他一句。
“現場有沒什麼發現?”戴處長繼續問道,他可不指望憲兵司令部和黨務調查處那幫人,他們就算有線索也不會這時間給特務處。
關鍵時刻,還得靠自己人啊。
“現場刺客用的是點三八轉輪手槍,但是經勘查發現,現場還遺落了一把點三八手槍,而且經過初步鑑定,這把槍也開過……”馬曉光緩緩彙報道。
“什麼?”戴處長聞言臉色突變問道。
“英明不過處座,經初步勘察,汪兆銘可能遭遇了雙重刺殺!”馬曉光神秘兮兮地彙報道。
聽到馬曉光說出“雙重刺殺”這個詞之後,戴處長雙目一凜,臉上浮現出狐疑之色。
“第一重自然是現場的刺客,他的來路自然有憲兵司令部查證……第二種就是人從之中也有可能有刺客的同夥,也可能不是,有可能是其他部分的人……現場抓都抓了十來個……會不會日諜也想渾水摸魚,栽贓嫁禍?”馬曉光給戴處長解釋道,也開始打起了預防針。
馬曉光說到這裡,停下說話,雙目直視戴處長,等待下一步的訓示。
“還有什麼發現沒有?”戴處長重重地點了點頭,似乎很認同馬曉光的分析,繼續問道。
“卑職說句不該說的,汪兆銘的仇家可不少,這次也是他咎由自取。要是他真的那啥,黨國……”馬曉光眼珠子一轉卻面帶喜色地說道。
見馬曉光說到這裡,戴處長連忙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
“熹然,你還是太年輕,有些話不可亂說!這個事情看來複雜了……熹然,你繼續暗中調查,有什麼信息,第一時間直接向我彙報,不可假手他人!”戴處長沉聲命令道。
“是,卑職遵命!”馬曉光起身立正領命道。
從戴處長那裡出來,馬曉光心裡有些複雜,黨國要員第二把手被刺殺,自己自然不可能有功,雖然他已經提前借日諜預謀的刺殺給戴處長示警,以委員長和戴處長的老奸巨猾是不可能沒有應對的,現場委員長沒出場就是很好的證明,而且老謀深算的委員長也可能有藉助這次刺殺的籌謀,自己就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了。
當然自己和手下弟兄在此次事件中也應該不會背鍋,特別行動組九月就已經查獲日諜情報,至於斧頭幫和孫風明那本來就不是自己的任務好吧,現場保衛也是憲兵司令部負責,打板子也輪不到自己頭上。
現在委員長責成戴處長調查,明面上戴處長安排了大量人手四處調查、抓捕,其實也是爲了堵住悠悠衆口,汪兆銘的老婆可是在大庭廣衆之下說這是委員長的陰謀——這個蠢婆娘。
自己受命暗中調查,雖說有些便利,但是無數雙眼睛盯着這個案子,一個不好就會成爲衆矢之的,要小心啊!
正想着,卻不知不覺走到了停車處,車上老劉已經等着了。
“去中央醫院……”馬曉光沉聲吩咐道。
“好咧,”老劉答應着,待馬曉光關上副駕駛車門就起步了。
“長官,抓了那麼多人,都要一一過審?”老劉忍不住問道。
“哦,對了,到了中央醫院,你打電話給老李和MISS柳,哪些確定只是探聽情報的都先放了,包括日本外務省的……我還要跟這條線,身上有傢伙的全都上手段。”馬曉光說到最後又變得惡狠狠的了。
二十多分鐘以後,兩人來到了中央醫院。
外科特護病房之外,到處站滿了憲兵,這裡憲兵司令谷正輪正在審問傷者。
憲兵和特務處互不統屬,馬曉光更不想去病房打擾裡面的孫風明,他心裡隱隱作痛——沒辦法,衆目睽睽之下,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救不了孫風明的。
反正現在無論誰去晨明通訊社都一樣,都是毛都撈不到一根,華可芝(現在化名胡云清)也應該撤退了,自己要設法保護的是志士孫風明的家眷。
另外兩位志士賀泊光和張雲華應該也會有驚無險,關鍵是不要讓他們在滬市落入黨務調查處手裡纔好,孫風明的家眷他已經有了安排,兩位江湖高手應該不會失手的。
“長官好。”迎面卻是一身軍裝的小陸走了過來,小夥子看上去還是挺精神的,只是神情中卻有些悲慼之色。
“小陸,傷員情況怎麼樣?”馬曉光把小陸拉過一旁問道。
小陸是刺殺發生後,根據馬曉光的命令在中央醫院蹲守,觀察傷者的情況的。
“真的沒人性,每十分鐘給傷員打一次強心針……這東西打多了會要命的!”小陸憤然道。
小陸說的是憲兵司令谷正輪,會議保衛工作出了大簍子,委員長給成谷正輪下了死命令,要求第一時間拿到傷者口供,谷正輪就瘋了一般給重傷的孫風明注射強心針。
拍了拍小陸的肩頭,馬曉光也沒有說話,因爲他也不知道說什麼。
“真是條硬漢!這個孫風明怎麼折磨都不承認自己有什麼組織和關係人,他就反覆說,我是一個老粗,不理得什麼黨派和主義,驅使我行動的,只是我的良心,日本人要侵佔整個中國!再不打,要當亡國奴……”小陸小聲地給馬曉光彙報着,眼角隱隱已經帶淚。
“好了,把眼淚擦一擦,不要讓別人看見。”馬曉光沉聲對小陸說道。
“長官,我們做特工,到底是爲了什麼?”小陸擦乾了眼淚突然向馬曉光問道。
“現在說這個不合適,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我還有其他任務,你在這裡辛苦一下……注意情緒,注意安全!”馬曉光說罷,重重地拍了拍小陸的胳膊。
金陵陸家巷23號,晨明通訊社,成立於1934年的這家通訊社在華可芝的打造下,一年之間便有了“小中央社”的稱號。
馬曉光在這裡只是停留了一下,坐在車上遠遠地看着通訊社的大門,並沒有下車,他知道在這裡查不出什麼,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查到什麼。
遠遠地看到了特務處情報科的同僚,還禮節性的揮了揮手——這就足夠了,有人看到自己來過,到時候也算暗查過了,沒想到來特務處這麼久,第一次摸魚居然是這種大案。
抽完一支菸,扔掉菸頭,對開車的老劉吩咐道:“開車,去張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