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拉着她的人,並不是她所想的宋燁修,而是鬱竹正。
此時譚琰正緊緊抓着鬱竹正的手,那雙修長而且養尊處優保養出來的男人的手,已經出現了幾道紅痕。
譚琰嘴角抽了抽,趕緊放開,順便悄悄地後退兩步,道:“怎麼回事?”
“這東西還是這麼霸道啊。”宋燁修嗤笑一聲,走到譚琰身邊,把她拉到身前,細細檢查,“這只是最初級的幻境,你破了,就可以接近那東西。”
譚琰有些疑惑地往前看去,那裡並沒有什麼巨大的水池之類的,而且從他們剛纔走的弧度來看,這裡已經是地下了,怎麼會那麼潮溼呢?
鬱竹正解釋道:“水妖在被宋國師打傷之後,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恢復過來。”
譚琰想了想:“一直沒有恢復過來,是指並沒有真實的形態嗎?”
鬱竹正點頭,同時道:“你一點都不驚訝?”
譚琰想起二十一世界的那些羣魔亂舞,再對比古代略顯小兒科的神怪傳說,心想:就剛纔你能碰到我我碰不到你,就該想到這裡的有問題了。
鬱竹正微微垂下眼瞼,輕聲道:“看來巫族的血統真是個好東西。”
譚琰對這句話不置可否,她有民族大義,也懷抱滿腔熱血,但是要讓天下安寧民富國強,並不只有鬱家能做到。
宋燁修一直注意着譚琰的神情,見她面上一閃而過一絲漠然,就笑了笑,道:“你看看吧,這種東西能活到現在,也就比印主差一點。”
此言一出,譚琰明顯感覺到,那無處不在的溫熱的水汽,似乎往角落中退了一些。
譚琰眼珠子一轉,就笑道:“可是我這個印主的娘,人家都沒有表現懼怕之類的情緒呢。”
“你現在還太弱。”不等宋燁修回答,鬱竹正率先道,“作爲巫族的後人,你還太弱。檀煙,我需要你。”
一個王者,驟然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態,那神情太過專注,也太過魔魅,譚琰愣了一下,險些被蠱惑。
如果是原來的檀煙,不等鬱竹正說出這番話,必定會不管不顧地答應了吧?
攫取利益的男人,從來都只把女人當成實現目標的工具,譚琰斂眉,周旋在這些人之中,她覺得好累。
宋燁修看了眼鬱竹正,擡起雙手,用柔軟而近乎輕慢的姿態,在空氣中一點一點划動起來,就在他收手的時候,原本空無一物的空氣中,驟然爆發出明亮的光,一個兩人高的人形物體,逐漸顯現出來。
鬱竹正看得一愣,眼中又是驚喜又是震驚:“這……就連洛未都沒有做到,宋國師果真高人!”
宋燁修並沒有看他,而是轉向譚琰,笑道:“你問問它,東國怎麼樣?”
譚琰愣了一下,隨即咬着下脣,往那個人影的方向走了兩步,仰起頭,問道:“你爲什麼留在這裡?”
如果只是一團水汽,在暗道打開的時候,它就可以離開了。爲什麼要被人困在這裡?
那團人影原本還因爲譚琰的靠近而張牙舞爪地生氣,聽見譚琰這麼問,卻忽然安靜下來,片刻,影子就開始劇烈地顫抖,幾乎要抖散了架。
譚琰一驚,回頭看宋燁修,卻見他走到鬱竹正身前,兩人低着頭,不知道在說什麼。
譚琰想起宋燁修所說的,他會給她創造條件,但什麼都不會告訴她,一切都要靠她自己去探明,就深吸一口氣,對着那影子道:“你甘心嗎?”
那影子慢慢地停下顫抖,微微俯下身來。
雖然看不清它的臉,但譚琰能感覺到它的視線,冰冷潮溼,卻不帶惡意:“巫師,你爲什麼回來?你也不甘心嗎?”
“我被活人獻祭了,你說我甘不甘心。”譚琰
有意引導它。
那影子似乎有些混亂:“可是,當時是你主動要求這麼做的……你已經和他在一起了,爲什麼還會不甘心呢?”
什麼意思?
譚琰皺眉,放慢語速,刻意帶上了遲疑和憂傷:“我想和另一個人,在一起。”
那人影果然猛然一顫,看着她的眼神就變成了驚訝和討好:“你還想着主人?所以你出來了嗎?你來找我……可是我幫不上忙了。”
譚琰看了眼宋燁修,只見他還和鬱竹正保持着之前的姿勢,也沒有在意:“因爲你現在沒有力量了嗎?”
“不是的。”人影的語調帶上了絲絲困惑,“在接受獻祭之後,我的力量就變強了很多。但是這個地方有一個陣法,我沒辦法離開,我要一直守着……守着……”
譚琰見它說到關鍵的地方竟然不說了,一斂眉,大膽猜測道:“守着辰家的印主?”
那人影一顫,語調就帶上了哭腔:“我也沒有辦法,我離不開,我也不想開啓陣法的!但是主人想見你,印主也想出來……”
“我也想見他,你告訴我,他現在在哪裡好不好?”譚琰放柔了聲音,安慰道。
人影忽然晃動了一下,看着譚琰的視線中的驚奇簡直都快要化爲實質了:“你不是一直就在主人身邊嗎?怎麼會不知道他在哪裡?”
譚琰猛地睜大眼睛:“我一直在他身邊?”
能夠符合這個條件的,不就只有辰風炎一個人?可是,辰風炎不是辰家的返祖之人嗎?難道他不更應該接近辰家墓葬羣裡的那位?
人影搖搖晃晃地點頭:“你身上主人的味道還很新鮮,應該是今天才接觸的。”
譚琰愣了一下,今天她接觸過的人……她的視線轉向宋燁修。
不去想辰風炎的話,譚琰其實可以找出很多近期和她密切接觸的人。
歐陽流霜在從西北迴京的路上就一直陪在她身邊,因爲印主的緣故,兩人之後也有陸續的接觸。
而宋燁修就更不用說了,他的出現一直都是強勢而且沒有什麼規律可循的。
難道水妖的主人,是這兩個人之一?
譚琰皺着眉頭,又問了幾個問題,見再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內容了,就對着它揮了揮手,轉身走向宋燁修和鬱竹正。
“我想,把最近出現在我身邊的人都排查一遍。父親你幫我吧。”譚琰對宋燁修道。
宋燁修點了點頭,也不問譚琰究竟和水妖說了些什麼,道:“從你回京之後,我就給你安排了幾個暗衛。我會讓他們親自跟你彙報。”
譚琰點頭:“那就回去再說。”
鬱竹正領着他們往暗道的深處走去:“這個暗道裡原本就有一個陣法,後來洛未國師在水妖進來之後,稍微做了改動。”
“將水妖困住嗎?”譚琰問。
鬱竹正點頭:“這畢竟是個不知道活了多久的東西,我暫時還沒想好怎麼處理它。”
譚琰轉向宋燁修:“您什麼時候將水妖制服?”
宋燁修愣了一下,沒想到譚琰會這麼赤裸裸地在鬱竹正面前問這個問題,就笑道:“起碼有兩年了。”
也就是說,水妖被收進東國皇宮,起碼也有兩年了。
兩年時間,偌大的一個東國,人才濟濟,卻竟然想不出怎麼處理一個受到傷害幾乎沒有還手之力的生靈?
譚琰開始琢磨着流沙的話了。
鬱竹正只是深吸一口氣,道:“是我考慮不周了。”
譚琰愣了一下:“父親的能力應該沒有洛未強,沒理由他能讓水妖顯出形態,洛未辦不到。”
鬱竹正淡淡地看了眼譚琰,其中沒有多餘的情緒,卻讓譚琰感覺到
了莫名的愉悅和讚賞。
難不成……剛剛鬱竹正是在抱怨自己的國師和皇家不是一條心的?
譚琰驀然想到,如果說辰家代表着軍權,那麼洛未就代表神權,而鬱竹正爲首的皇族顯然代表着世俗的最高權力——皇權。
而辰家的先祖墓葬羣,恰恰好可以看做是連接和挑戰這三種權力的契機。
若是有人能處理好這一次危機,就可以成爲百姓眼中的救世主,也可以將世俗的權利集中到自己身上。
這就是爲什麼鬱竹正這麼小心謹慎的原因嗎?
但是譚琰作爲一個現代人,知道權力高度集中的弊端是多麼可怕,於是,在那一刻,譚琰心中的退縮小人又開始跳出來耀武揚威了。
老孃又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爲神馬要爲了這些人的你爭我奪這麼勞心勞力啊?這不科學!
許是察覺到了譚琰的心理變化,宋燁修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你要是不舒服,我們就先回去。”
鬱竹正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頭,但還是道:“你的狀態很重要。”
譚琰覺得有些好笑,若不知發現她的利用價值原來這麼大,估計鬱竹正一輩子都不會正眼看她吧?
“我沒事。”譚琰輕輕搖了搖頭,道,“前面有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水霧的原因,這一路走過來,譚琰並沒有看見牆上有什麼照明設備,但視野所及,都是一片柔和的明亮。
“是入口。但是除了辰家人,誰都有去無回。”鬱竹正看起來有些疲倦,“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把他們的骸骨帶回來。”
譚琰皺眉:“骸骨?”
鬱竹正皺眉,語聲艱澀:“辰家派人進去守墓的同時,皇族也派了人去監視他們。千百年來皆是如此。但從十五年前開始,皇家的人就出不來了,就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一樣,我們只能看着侍衛們在我們眼前逐漸死去。”
譚琰在心裡默默做了心理準備,只是在走到通道盡頭的時候,還是有種被震懾的感覺。
她上過戰場,也見過屍體,但沒有什麼,比這一次的場景,更讓她覺得難受的了。
那些屍體都很新鮮,若不是看着他們橫七豎八用各種各樣異常扭曲的姿勢堆在一起,譚琰怎麼都不敢相信他們已經死了。
通道的盡頭就是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在洞口的周圍佈滿着茂密的、細小的藤蔓,發着瑩瑩的光。
除此之外,洞口沒有任何遮蔽和障礙物。
若不是鬱竹正事先說了他們都進不去那入口的事,譚琰簡直要把它當成是普通的洞口。
他們一路走來的光線,就是這些細小的攀爬植物發出來的。
譚琰看着幾乎要將洞口堵住的屍體,再看看屍體不遠處漂亮溫柔的滕曼,譚琰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曾經在暗衛資料室內看見過一本古書——《奇物志》,裡面有一頁殘卷,就記載了這種草。
別看它那麼溫柔,但它的養分全都來自於屍體。
他們這一路走來看見的光,都來自於這些年輕的生命。
譚琰深吸一口氣,走到兩人之前,遲疑了一下,才踏進洞口。
期間就像穿過了一道水簾,譚琰頓覺從頭到腳快速地冰冷了一下,就連呼吸都微微停滯。不過穿過洞口,那種讓人憋悶的感覺就消失了。
譚琰走到最近的屍體邊上,遲疑了一下,還是不用任何防護工具,用手按上了他的皮膚。
宋燁修在洞口外面,看着譚琰雙脣緊抿地檢查屍體,輕嘆一聲,道:“讓辰風炎對她好一點。”
鬱竹正愣了一下,沉默着點頭:“辰家根本拒絕不了她。不過,我還以爲你會暗中阻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