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珂告別老排長鬍志軍,回到耿叔家的時候,宋睿民還在等着呢。
部隊駐訓,住在老鄉家。晚上熄燈不能和營房一樣,得遷就老鄉家。
“宋睿民,你們班務會開完了?”王珂一見宋睿民坐在院子裡,便上前問道。
“開完了,我想問問你,排長你住哪?”
“你不是廢話嗎?我當然和你們班住在一起嘍。”
“那恐怕不行,我們這個炕只能睡五個人。你再睡過來,六個人就很擠很擠了,冬天沒事,可是現在的天氣有問題。”
“宋睿民,這大半夜的,你不會剛當上班長,就把我攆走吧?”王珂半真半假地問。
“哪能呢?排長。我不是想讓你住得舒服一點嗎?是這樣的,我們這間屋是偏屋,我們住的是北炕,南炕呢,堆的都是糧食。現在你要麼住到房東那屋裡去,他睡東炕、你睡西炕,要麼明天我們把這屋的南炕收拾出來,你再搬回來。”
“行,別折騰了,我到房東那屋住去,我睡西炕。”
“好的,排長,你再帶一個過去,照顧你的起居。你看讓地瓜樑小龍還是麻秸趙明明?”宋睿民明顯想給王珂配一名勤務兵。
“得,誰也不要,你要是真想給我安排一名戰士,那就讓谷茂林搬過來。”
“排長,說好了,是你自己挑的哦,谷茂林也正吵着要跟你住呢。”宋睿民一聽,頗有幾分巴不得。
說幹就幹,很快就把王珂所有的行裝,都搬到房東耿叔的西炕去了。並且大家一起動手,七手八腳就把被褥鋪好了。
房東耿叔還沒有回來,他去隔壁的村子裡去接自己的老伴,老伴在侄女家幫助帶孩子。
王珂走進西屋,房間裡很暗,一隻十五瓦的電燈跟鬼火似的,還不如自己那盞小馬燈呢。可惜了,自己那盞小馬燈早不知道扔哪去了。
“排長,你要是看書,我給你準備了一盞小馬燈。”說着,宋睿民從身後拎出一盞新買的,不到二十公分高的袖珍馬燈,還有一瓶煤油。
“行噢,宋睿民你怎麼搞得像我肚子裡的蛔蟲呢?謝謝。”王珂一看,十分的高興。
這時候,谷茂林已經搬過來了。
王珂仔細地看看,這西屋火炕也不是一溜的平整,靠西側還堆了一排大箱子,也不知道裝的什麼東西。但看箱子的顏色,都有些年頭了。
地瓜樑小龍已經給王珂打來了洗臉水,毛巾和肥皂已經放好了。
“行,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早晨還要出操吧?”王珂問宋睿民。
宋睿民點點頭,帶着幾個人回去休息了。谷茂林鋪好被褥,也去打來水洗了一下。等一切收拾完,兩個上炕休息。
王珂伸手關掉電燈,黑暗中,他扭頭看看谷茂林。“茂林,今年你是怎麼考慮的?”
“什麼怎麼考慮的?”
“茂林,你知道我的意思。”
“班長,哦,排長,你沒有看出來這次駐訓不同往常嗎?”谷茂林在稱呼上,還有些不習慣。
“什麼意思?”王珂側過身子,對着谷茂林問。
“恐怕我想復員,也走不成了。”谷茂林也側過身來,黑暗中,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聽谷茂林說:“班長,哦,排長,你看看報紙就知道了,南邊不太平呢。”
黑暗中,王珂點點頭,他“嗯”了一聲,這谷茂林現在成熟了,知道開始從報紙上分析形勢了。
“你現在的軍事技術怎麼樣了?”王珂問道。
“一般般吧,不過比那些炮兵班長還是強很多。”
“又吹牛了,不過,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下一步,你還要真的好好練習一下軍事地形學,學學射擊與指揮,學學戰場急救,學習……”
“得得得,排長,有你在,這些我根本不需要學,我只要保護好我的眼睛就可以了。”
“茂林,不光是你,我們全班都要,不,我們全排都要掌握。戰場上風雲瞬息萬變,這些都是自救,打仗的本領,通過這次駐訓,要全部掌握。”
“行,排長,藝多不壓身,我好好學就是了。”
說着說着,谷茂林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王珂本來還想和他說說南邵村的軼事,說說屯留村耿叔的事。他竟然睡着了。
黑暗中,王珂盯着天花板,開始又琢磨起今天自己這個代理排長的事,琢磨起老排長鬍志軍和他說的怎樣當好排長。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可是正睡得正香時,他忽然聽到一陣短促的緊急集合哨,王珂一下驚醒了。再聽,果然是緊急集合哨。他“忽”一下坐起來。“谷茂林,快,緊急集合。”
說時遲,那時快,王珂快速地伸手從旁邊摸到軍裝,這邊穿好,那邊從枕頭下,抽出摺疊好的揹包帶,開始打揹包,等王珂穿上鞋、背上揹包,邊跑邊係扣子扎腰帶,來到院子時,宋睿民、牛鎖柱等幾個人已經到了院子裡。
谷茂林這時也從屋裡衝了出來,剛剛進隊伍,就聽宋睿民喊:“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立正!”
“別報告了,趕緊跑步到緊急集合地點。”王珂大聲招呼,揹着揹包閃身衝出院門。
“向右轉,跑步走。”
等偵察班趕到集合地點時,全連除了炊事班、司機班沒有到以外,兩個炮兵排早就扛着炮筒、揹着底盤、肩扛彈藥箱全副武裝,整裝待發了。
又過了兩三分鐘,全連到齊。照例整齊報數,清點人數。
結果這才發現,炊事班兩口行軍鍋都沒有背,司機班一個兵光着腳沒穿鞋,一個兵的槍沒有背。而指揮排呢,偵察班谷茂林的一臺方向盤沒有背,電話班的兩捆電話線沒有背。
大鬍子田連長神色嚴峻,啥話也沒有說,隊伍解散,各自帶回。
指揮排全部帶到無線班的駐地,王珂和值班的班長黃忠河站在隊前。
“說說吧?都是什麼原因?”老班長黃忠河的威嚴那可不是一般的,他操着一口豫省的口音問道。
電話班長小高倒是爽快,“這是我的錯,我們回去認真檢討。”
輪到谷茂林了,沒等他開口,宋睿民說話了:“我們班的谷茂林沒有背方向盤,責任在我,因爲昨天晚上他搬家了,忘記讓他把方向盤帶上了。”
王珂此時心情十分複雜,回到連隊第一天晚上就緊急集合,而且主要出問題就是指揮排和後勤。現在的指揮排已經和炊事班、司機班混成一堆了。客觀上講,與前任排長燕焦抓得不緊有關,但從主觀來說,指揮排的戰備觀念不牢纔是最大的原因。
今天晚上,負責檢查的副連長魯澤然,顯然給王珂留了面子的。因爲按照要求,王珂還應該佩戴一支手槍的,可是到現在,王珂都不知道這支短槍在哪裡,根本就沒有人告訴他,燕焦的佩槍移交給誰了?
“老班長,看來我們指揮排問題不少。知恥而後勇,從現在開始,從我做起,我們一定要嚴要求、細把關,一切從實戰出發。電話班高班長和偵察班長宋睿民,今天口頭警告一次,我們指揮排什麼時候丟過這樣的人?提出表揚的是無線班,下次,我們指揮排一定要在訓練、作風紀律都走在全連的前面,不能成爲拖腿的拖把,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全排一個立正,幾乎都忘記了這是半夜,響亮地吼聲響徹龍泉莊。
回到房間,重新解開揹包,王珂一點點睡意都沒有了。旁邊的谷茂林,也是翻過來、翻過去。因爲到現在,王珂一句話也沒有批評他。
“老班長,排長……”谷茂林輕輕地在喊,王珂沒有理他。
他這個人就這樣,當初從高機連把他調過來的時候,他更熊,幾乎是個老油條。現在雖然有了很大的進步,但離一個真正的戰士標準,還有些距離。
慢慢的王珂進入了夢鄉,他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耿叔把老伴給接回來了,而且帶着屯留村的另一個耿叔一起來的。
一進門,兩個耿叔就拉着王珂,幫助清理這西炕上的東西,準備讓屯留村的耿叔也在這裡住下來。
怎麼會這樣呢?解放軍和老百姓住一鋪炕,這不好吧!
“臨時的,臨時的。”龍泉莊的耿叔堅持這樣做,王珂沒有辦法,只好讓谷茂林幫助擡那些箱子。
西側炕上的箱子好重,偵察班的幾個戰士都擡不動。
“耿叔,能不能把箱子裡的東西拿出來再擡啊?”
王珂在喊,耿叔笑了,“這箱子里根本就沒有什麼東西,基本上是空的。”
空箱子怎麼會這麼重?王珂有些不信,他掀開了最上面的箱子蓋,向裡一看,果真就是一牀被子,把被子抱出來,裡面還有一個小木盒。
“這是什麼?”王珂問。
“這是一盒麻將,很輕的。”龍泉莊的耿叔說着,又合上箱蓋。
“那拿出來吧。”王珂伸手去取,誰知道竟然沒有搬動。那盒麻將像焊在箱底上了。一使勁,麻將盒碎了,“嘩啦”麻將散落在箱底。
幫助搬箱子,竟然把老鄉的東西損壞了。王珂一下被嚇醒了,睜眼一看,天已經矇矇亮,院子裡已經傳來“嘩嘩”的掃地聲,兩名新兵已經起牀了,這良好的光榮傳統已經在新戰士心中生根發芽。
王珂坐起來,一看身旁的谷茂林已經早就不在了。他穿上衣服,來到院子。也許是這“嘩嘩”的掃地聲,成了夢中的麻將的“嘩啦”聲。
“排長早。”地瓜樑小龍和麻秸趙明明一起立正。
“谷茂林呢?”
“大概去給炊事班挑水去了,他和班長、牛鎖柱一起去的。”麻稈趙明明回答。
“你們清掃完,就整理內務,我出去轉轉。”王珂信步走出了門,整個龍泉莊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霧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