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福嫂,她的腿已經完全好利索了。
一見到王珂,福嫂的眼睛都直了,說啥她都要留王珂吃飯,並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了雞窩,把一隻下蛋的雞逮了出來,一刀把頭剁掉。
這下弄得尷尬了。王珂和村長都知道,一隻下蛋的雞,對一個農戶人家來說是多麼的重要。村長寒暄了一陣,就找了一個藉口先行離開。村長覺得,有些事還是讓福嫂直接和王珂說可能會更好。
剛剛十一點,李雪影放學了。就快放寒假了,所以學校今天提前放學。
她見到屋子裡坐的王珂,興奮之情不亞於媽媽,她一下蹦起來,一把摟住王珂的脖子。如今的她個頭比過去又長高了許多,已經和媽媽差不多高了。
鄰家小女初長成,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搞得王珂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王珂拿出書包和文具,並且把副連長魯澤然和指揮排全體同志捐贈的一共七十元錢放在了桌子上。在那個年代一個初中生的一年學費也不到十元錢,剩下的六十元錢可以買好幾百斤糧食。
李雪影捧着新書包在房間裡蹦來跳去,這份禮物讓她太高興了。
而福嫂在做飯的同時,竟然從櫃子裡拿出一個蘋果,她洗乾淨後,用刀細細的把皮削下來。王珂接過來咬了一口,很甜。
然後王珂咬着蘋果走到了院裡,看這個重新翻蓋起來的新院。新蓋的房子很漂亮,一溜有五間,倒塌的院牆全部加固起來。院子的一角,栽了有二十多棵果樹,卻還小,不知道能否掛果。
王珂把蘋果吃完,把果核隨手扔進了豬圈,然而在他一回頭的時候,他愣住了。
原來,李雪影正在撿桌子上的蘋果皮,大口地吃,吃得那樣香甜。原來自己剛剛吃掉的那個蘋果,竟然是這個家庭待客的最重禮物,蘋果皮竟然是福嫂留給上初中的女兒的。
一種犯罪感立刻涌上王珂的心頭,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補救?剛剛殺掉的那隻生蛋的母雞,自己還如何能下嚥?
淚水立刻涌上王珂的眼眶,這是農村最困難的時刻,青黃不接。
飯已經在做,是農村最好的二米飯,就是在小米中加上少許的大米。那個年代大米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上,王珂想福嫂這樣的家庭,一年儲藏的也不過三五斤。
菜除了一個小蔥炒雞蛋,另一個就是那隻母雞,裡面加了許多土豆塊。
“雪影,你王珂叔叔來了,我們今天提前過年!”福嫂告誡李雪影。
“媽媽,我知道的!”
吃飯的時候,王珂藉口自己剛剛來的時候吃過了,盛了小半碗二米飯,福嫂拼命地把雞肉夾在他的碗裡,而王珂左擋右擋擋不住,轉手夾給了李雪影。
李雪影轉手又夾回給王珂,王珂再夾給她,她轉手再夾給媽媽。
媽媽不吃,又夾給了李雪影,李雪影無奈地看了看福嫂,福嫂點點頭,李雪影這才夾起那塊轉了幾圈的雞,小心翼翼地抿起嘴脣,輕輕地咬了一塊。然後閉上眼,似乎在品嚐那味道,“媽,真好吃!太香了。”
王珂放下碗,夾起一隻雞腿放在李雪影的碗裡,對着福嫂說:“大嫂,李雪影的學費、雜費,從這學期開始,由我負責。”
話音一落,母子倆怔怔地看着王珂,這是什麼意思?
王珂挺認真地又補充一句:“大嫂,你一定要讓李雪影上高中、考大學,千萬不要辜負了我們副連長和我們指揮排全體戰友的希望。”
王珂不忍心再吃下去,他把碗向一邊推了推,站起身就走,他的眼淚已經在眼裡打轉轉。
“大兄弟,你不能走,你要把飯吃完再走。”
王珂哽咽着說,“我吃不下,你們對我的好,我心領了,記住我的話,一定要讓她讀書!”說完,王珂跑到屋外,推起自己的自行車就跑。
屋後傳來福嫂的聲音“誒誒,我給你煮的雞蛋,你帶上……路上注意安全……”
王珂一邊騎,一邊不停地用手抹眼淚。他萬萬沒有想到,福嫂家裡的貧困比自己想得還要嚴重。
王珂一口氣騎了四個多小時,在下午四點的時候就到了駐地火車站,他把自行車支好,一直等到火車開走,也沒有見到燕焦排長出來。
糟糕,他誤假了,這下讓丁指導員做蠟。
於是,他準備向回騎,趕緊回連隊去。這時,他突然看到一名穿着軍用棉衣,光着腦袋的年輕人“嗖”地一聲,從他的身邊跑了過去,後面傳來一個聲音:“站住!”,接着他聽到身後“砰”一聲槍響。
回頭一看,一名警察同志舉着手槍,朝天鳴了一槍,後面還有一名警察追了上來。
王珂再回頭向那個光腦袋的年輕人看去,只見他不斷扭着身子,蛇形地彎下腰向前跑着,跑得飛快,似乎想躲避後面可能的射擊。
這傢伙戰術動作還挺利索,王珂騎上車便向這光頭小子攆過去。
前面跑得快,後面攆得急!很快,這小子上了鄉間公路。
兩面都是深深的溝渠,足有三人多深。前面光頭的小子一下跳進右側的溝渠,不再蛇形跑,而是加速跑。王珂在溝渠上面,他在溝渠下面,兩人一前一後。
王珂把自行車踩得飛速旋轉,無奈,因爲是小齒輪、小飛盤,踩得再快,這車速也提不上去,就這樣一口氣追了有三四公里。而後面的兩位警察早就不見了蹤影。
跑着跑着,那個光頭小子站住不跑了,雖然滿頭大汗,卻也不是喘得十分厲害,他回頭向着王珂笑笑,“班長,別追了,你追我幹啥?”
“咦,你認識我?你是誰?”
王珂愣住了,原來自己追了半天的小光頭竟然認識自己!
“班長,我是你們隔壁機槍連的!我姓谷,我叫谷茂林!與你們胡海樓是同鄉。”
操,機槍連,也是同一個團直屬隊,前後排宿舍啊。
原來還是胡言樓的戰友,怪不知道他認識自己。王珂暗暗罵了一句,可這小子爲什麼被警察追?難道他幹了啥壞事?
“你怎麼回事?剛纔那兩位警察爲什麼追你?”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偷偷地跑出來想接一位戰友的,我在站臺上溜達着,他們看我有一些可疑,就盤問我,我是沒請假跑到車站上來的,這要是被他們逮住了,肯定要通知我們連隊。所以呢,我撒丫子就跑,沒想到他們竟敢開槍,小樣!”那個叫谷茂林的小光頭說。
原來是場誤會,王珂下了車,站在溝渠旁,對着谷茂林說:“你上來吧!今天你要是被槍打着了,冤死你。”
“哪能呢!他們甭想打着我。”
“你這個臭小子,今天也算是你僥倖,子彈可是不長眼。”王珂一想就生氣,這個兵看來是個愣頭青。而且剛纔這小子壓根就沒說實話,你來到火車站接人,空着手來?連個毛驢車都沒趕。
這邊的溝渠坡還挺陡。王珂向下走了一兩步,探出手去拽住這個光頭小子,把他拉了上來。
上來後,這個叫谷茂林的,站在溝渠邊還在向來的路那邊看了看。
“看什麼看,天都黑了,人家警察知道你跑到哪去了。早回去了,走吧,我帶你回部隊。”王珂一邊說一邊去推自行車,心裡想回到營房,我要馬上找到胡言樓問問。他的這位叫谷茂林的小老鄉看來不是個省油的燈,純屬是個惹禍精。要是胡言樓是這個德性,不把他尅死了都咽不下這口氣。
“班長,你也是到火車站來接人啊。你甭帶我了,我來騎吧,你是老兵,還是胡言樓的班長,也就是我的班長。”說着接過王珂的自行車,很熟練地上了車騎了起來。
王珂趕緊跳到後座上。坐好後,他問:“我怎麼平時沒有看到過你去過我們班,也從來沒有聽胡言樓說過你啊?”
雖然天黑了,王珂剛纔還是認真地看了看這位叫谷茂林的兵,覺得很陌生。誰知道谷茂林張口就說:“有你這麼一個優秀的班長,那胡言樓不更優秀啊。他哪有時間和我們這些老鄉們亂串,人家有時間不是自己在房間裡自訓,就是跑到炊事班去幫廚了。”
這句話說得倒不假,偵察班的幾個新兵,回到營房後,基本上沒事就往連隊的食堂跑,不是去幫廚,就是在整理連隊的周邊衛生。平素裡很少去串老鄉,很少請假。所以早就有人說,偵察班的兵都沒有什麼老鄉觀念。
“那你怎麼認識我呢?”王珂心想,我都不認識你,你平時和胡言樓也沒什麼接觸,怎麼會認識我。
“班長你太謙虛了,你在我們直屬隊,在我們團估計不認識你的新兵不多。”谷茂林騎着騎着,就把棉衣的扣子解開了,身上那股汗味立刻飄到後面來。
“噢,這怎麼說?”王珂不解。
“全團有幾個兵,兩年立了三個功,還有兩個是二等功?全團有幾個,參加內蒙特訓還拿了一個全軍第二名?”王珂聳了聳鼻子,把頭向旁邊扭了扭,這谷茂林身上的汗味也太大了。前面的谷茂林打開了話匣子,又扭頭問:“對羅,我說班長,那個內蒙特訓你們成績那麼好,怎麼我們直屬隊也沒有獎勵你啊?人家那兩位都有獎勵的,一個當了班長,一個代理排長,就差你了!”
看來這個谷茂林什麼都打聽得門清,簡直有點惹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