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啊,真是可惜。”裴宗之一臉失望的模樣,擡頭問他,“那你要跟過去麼?”
我是個正常人好不好,誰想往地府跑。王老太爺冷哼了一聲,他是給實際寺面子,裴宗之要是得寸進尺就……呃,要是得寸進尺,等今晚過了再說,現在真有些嚇人。
黑白無常還有那些被鎖走的死人,這當真是人還沒往那條路上走呢,就把黑白無常跟死後的樣子看了個遍。真慘啊,一個個的跟犯人似的走在黑白無常後頭,管他生前何等榮耀,都要被壓去投胎了。這丫頭倒是厲害了,跟黑白無常關係居然還不錯。還有,小張是誰?他們的朋友嗎?王老太爺一頭霧水。
這條鋪出來的陰陽路時不時有帶着鎖鏈的冤魂經過。那瀰漫的霧氣陰森森的,似乎帶了地府的寒氣,老太爺貼近裴宗之:“她啥時候回來?”
“五更之前會回來的。”裴宗之道,語氣裡滿滿的失望,“你不跟過去瞧瞧也就算了,居然還不讓我跟過去,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
“五更之前她要是回不來呢!”王老太爺皺着眉,四處看着,今晚真是太不順心了。
“回不來啊,那就沒必要幫她壓陣了,我們也跟過去看看。”
“可那個黑白無常不是說回不來的話會留在地府麼?”王老太爺縮着脖子說道,“老夫那麼大一家怎麼辦?”
“那就做陰差啊,我們三個跟黑白無常去鎖人,可比你這個好玩的多。”裴宗之嘆了口氣,瞥了他一眼,眼裡有些埋怨。
王老太爺指着他的鼻子罵道:“好玩你個頭啊!不要以爲你出自實際寺,是未來的國師,我就不敢罵你,你當我們姓王的吃素的,管你國師天師呢,老夫不高興,照罵不誤!”
罵了裴宗之一通,王老太爺只覺身心舒暢。
裴宗之倒沒有生氣,而是沉默了半晌,幽幽開口道:“當你的孫子真可憐,你如此不講理……”
“我不講理又怎麼樣?”王老太爺斜眼看他。
“那我也不講理。”
王老太爺摸了摸鼻子,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回答,愣了半晌之後,開口道:“你不講理是怎麼個不講理法。”
他踩着陣往旁邊走了走:“你離我遠一些。”
話音剛落,便有個吊死鬼吐着舌頭從王老太爺身邊走過,王老太爺身邊一寒,一雙眼睛瞪着裴宗之:“你……你給老夫等着,過了今晚,老夫定要上一回實際寺,找一回天光大師。”
“過了今晚麼?”裴宗之似是有些錯愕,而後開口道,“怕是不行。”
“你還在思過呢!”
……
孃的,王老太爺暗罵,突然間覺得衛瑤卿那臭丫頭無比可愛了起來。
這一路夜行陰陽,並不算長,衛瑤卿擡頭,不遠處那道陰陽兩界交匯的萬字門近在咫尺。
一過萬字門,自此絕塵緣。
跟在黑白無常身後,她提步踏入萬字門。入眼所見,無日無月,滿目猩紅與幽暗,耳邊時不時響起淒厲之聲,這就是地府啊!
曾幾何時,她借天生道骨,出入地府如履平地。那時候年少不識愁滋味,她也會想如她這等天生道骨的到底是人還是鬼。可以這麼說,前世,她看過的鬼比見過的人還要多。五歲跟隨廟遠先生大江南北的走,孩童心性,苦讀閒暇時她就畫紙人或者乾脆同成精的鬼怪一起玩耍。一開始也會將廟遠嚇一大跳,後來廟遠先生慢慢就習慣了。他是個讀書的士人,手無縛雞之力,偶爾有野外遇襲之時,一同玩樂的精怪也會助她一臂之力。她斬殺過鬼怪,也有爲鬼怪所救之時。那樣的摸爬滾打,足以讓人迅速成長起來。所以十年間,練就了一身本事,也是時勢所造。
“你別過去了。”黑白無常突然停了下來:“我等替你將李建立叫出來吧!”
“你如今道骨已失,再往前走,不合適了。”
“多謝黑爺白爺。”
等了半日,沒有等來李建立,也沒有等來黑白無常,卻等來了判官:“你回去吧,他遊走忘川河畔,也是個可憐人。如今也無顏見張魯道後人。”
衛瑤卿看向判官。
判官嘆了口氣:“活着是塵世的帝王,開朝換代,萬人敬仰。死了卻是孤魂野鬼,不肯投胎往生,在這個地方煎熬了幾百年了,憂心忡忡。也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張家突逢此難,舉族橫死,原本我等是準備去接人的,熟料有人佈下了鎖魂大陣。”判官嘆道,“還不到往生之時。”
“你雖失了天生道骨,卻陰差陽錯活了下來總是幸事一樁。”判官感慨道,“你該怎麼做還如何去做吧,兒孫自有兒孫福,縱李建立來了,你二人相見又能如何?是你能放棄報仇?還是他一介孤魂能殺了你這等人物?”
衛瑤卿道:“眼下的我目中所見,那金鑾殿的高堂之上諸多禽獸,人皮下盡是鬼魘。仇我自然不會不報。只是,我很好奇太宗到底是個如何的人物,能讓我先祖放棄避世,舉族出山相助。我不信如張魯道這般的人物會看走眼。”
“李建立是個人物,禮賢下士,便從他這幾日肯託夢尋在世子孫便可看出一二,只是執念太過,死了都不肯投胎往生。”判官道,“相較而言,我卻更欣賞令先祖張魯道這等人。”
“張魯道來了地府也是安安靜靜的投胎往生了。我還記得他當年是如此說的,活着呢是江山興廢一念間,誰道書生不敢前。所以肯舉族出山相助,此等人物,胸懷天下蒼生,自非一般人所比。死了呢,萬般孤憤也當一掃而過,一過萬字門,了卻塵緣事。浮世有千般不平事,哪堪事事都能如願。這修羅獄,苦熬慢煎幾百年值得麼?”判官看着她,“如此拿得起放得下,真真叫人佩服。”
“每一個天生道骨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我等那時候還在想下一個會是什麼模樣,這一等就是四百多年。”
“你覺得我如何?”衛瑤卿苦笑,“還未有所建樹便失了天生道骨,也不是張魯道那等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麼?沒有。”判官笑了:“你也很好,情之所至,快意恩仇。”
“當年張魯道在李建立那裡放了一樣東西,李建立託我交付於你。他說,是時候還給張家後人了,只是還望你來日顧念天下蒼生。”
“我不是屠夫,我要的是公道,一直都是。”少女的聲音有些沙啞,“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旁人對我張家做了什麼,我便對他做什麼,不會過一分,卻也不會少一點。”
“回去再看吧!”判官將盒子遞了過來,“快五更天了,你該走了!”
衛瑤卿怔了一怔,判官已經哼唱着走遠了,她耳力不錯,即便判官已走遠,卻還能聽到風中傳來的聲音。
“大荒無垠修羅域,苦熬慢煎無人免。高堂之上皆禽獸,人皮之下是鬼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