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小姐眼神微凝,不過面上卻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女孩子看着她,手中的匕首隨着她後仰的身體微微挪動,顯然並沒有半分放鬆,對她的回答,女孩子絲毫不在意:“是麼?”她說着笑了笑,看向牀上那個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的人,他雙目無神,半晌之後,怔怔的望了過來,隨後一隻手微微屈起。
薛大小姐頓時驚呼:“遭了!那顆藥,快吐出來!”
“別動!”手握匕首的女孩子並沒有隨着她的慌張而有半分動搖,薛大小姐的脖頸上立刻劃出了一條紅痕,微妙的刺痛感傳來,饒是處於極度的慌張之中,薛大小姐也被迫停止了動作,看向她,有些焦急:“快,你快救救他,他會死的!”
“他不會死,只會生不如死。”女孩子擡了擡眼皮,“你似乎對那顆藥有什麼誤解。”
“你胡說什麼?”薛大小姐惱怒,她雖然不知道是什麼藥,但是祖父同她說過這藥萬萬不可多吃,多吃了怕是要送命的,這種時候,倒也顧不得隱瞞了,薛大小姐看向面前執刀的女孩子怒道:“祖父給我的,多吃了要出事的!”
“你還真信啊!”女孩子咧了咧嘴角,做了個笑的動作。
這個笑卻因爲此時面無表情,看的薛大小姐一陣心慌,她道:“你什麼意思?”
“從你拿藥開始我就在這裡看着你了。”衛瑤卿道,“你那個藥有沒有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躺在牀上這個人被人吃了一顆你那個丹藥顯然身上陽氣稍長,你多餵了一顆,他才能醒過來。”
薛大小姐看向躺在牀上那個替身,見那人擡到半空中的手還是垂了下來,似是這個舉動做起來有些費力,他無神的雙眼往這邊看了看。
“好端端的人被人動了手腳成了‘中風’的模樣,我雖說不知道喂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我知道他體內精氣斷開,生氣迴流,一拉一扯,這種感覺,”衛瑤卿想了想,道,“薛大小姐博覽羣書,想必知道前朝的車裂之刑吧,這個痛苦不會比那個好多少。這個人的喉嚨被灌了要燙啞了,怕也是因爲這個原因,不然這等痛苦,他定會忍不住痛叫的。”
“不管是與不是祖父自會決定,與你沒什麼關係,我也做不了什麼。”薛大小姐看着她,道。
女孩子瞟了她一眼,突然出聲:“他死了。”
誰?誰死了?薛大小姐愣了一愣,目光在看到牀上那個依舊形容無神,卻從口中緩緩溢出鮮血的人時當下臉色大變,連忙抓起那人的手,已經沒有脈息了。
“咬舌自盡的,還真突然,連我都沒注意。”那女孩子說着不等薛大小姐反應,貼着薛大小姐頸項的刀刃再次側了側刀面,“你祖父死了,你可以做決斷了。”
人怎麼就死了?她怎麼和祖父交待?祖父必然會大怒重罰於她的,薛大小姐心急如焚,又害怕又慌張,此刻聽一邊的女孩子幽幽的在說“祖父死了”當下便不耐煩的嗆了回去:“我祖父死沒死你還不知道麼?”死的是這個替身而已,她祖父還在替陛下辦事。
“你說他死了他就死了。”女孩子看着她道,“這個機會錯過了可就沒有了。”
“你……”薛大小姐臉色變了數變,那一瞬間,她已經明白了女孩子的意思。這確實是個好機會,只要現在便報喪情,將此事傳出去,不管祖父死沒死,懷國公薛行書是死了,這件事也可以了了,所有事情盡數推到祖父身上,懷國公府自然能躲過這一茬了。留住爵位與老牌貴族這塊門面,總有青山再起的時候。聽着確實不錯,她還可以趁機掙脫祖父的控制,沒有人比她更能感受到祖父的陰晴不定與危險,但正是因爲危險,她不敢輕舉妄動。
想到這裡,薛大小姐也懶得再去看牀榻上那個死去的替身,只看向眼前的女孩子冷笑:“我道你今日怎麼不管不顧瘋了一樣闖我薛府,看來祖父說的奏效了。你家那位老夫人被帶走了?我祖父這般手段,你惹怒他,如今這般便是我的前車之鑑,所以我又爲什麼要學你去惹怒他?”
“這個人死了,你已經惹怒他了。”女孩子道。
薛大小姐已經明白了她的來意,她想了片刻,看向這個女孩子,只覺得可笑:“那也能保住一條性命,總比丟了性命好。我若聽你的,”薛大小姐說着,撇嘴冷笑,“你以爲就算沒了懷國公這個身份,他手下難道沒人了不成?我逃得掉?我又爲什麼要聽你的?”
“放心,我會給你一個能向他交待的理由,我也會盡力不讓他再回到這裡。”衛瑤卿垂下眼瞼,道,“此事一了,我便進宮,你聽我的,我定然如你所願!”
“可笑,你如何如我所願?你以爲你近得了我祖父的身?”薛大小姐當然明白她所說的“不讓他再回這裡”是什麼意思,“你以爲你傷得了我祖父?他若是回來了怎麼辦?”
“那你也放心!”女孩子突然收了匕首,“只要我活着,懷國公對付我還來不及,哪有心思來懲戒你?”
這……這道理雖說有些可笑,竟也找不到什麼地方可反駁的。薛大小姐心頭愈發驚心,看着眼前平靜說話的女孩子,覺得此時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她揚高了聲音:“你要幹嘛去?”
女孩子沒有理會她,只是突然張口:“快來人吶,祖父出事啦!”
這聲音,薛大小姐驚呆了,是她的聲音,怎麼會……
女孩子根本沒有給她反應的機會,下一刻人已經不見了,只輕飄飄的來了一句“你自己看着辦吧!”
看着辦?辦什麼?眼看附近聽到動靜的官員與下人衝進門來,這一刻對上那些或驚訝、或緊張、或焦急的臉時,薛大小姐只覺的腦中一片空白,思緒彷彿也在這一刻離開了身體。
“薛大小姐,怎麼了?”這是之前守在門外的吏部官員在問她,似乎有些疑惑。
另一個吏部官員已經越過她上前查探了,那人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到了牀上咬舌自盡的人,一時竟有些吃不準,身後還有下人似乎想要衝過來看一看,他連忙出聲喝住了衆人:“都別過來!”而後又看向她,問,“薛大小姐,發生什麼事了?”能被派到這裡守着門的官員自然知曉不少事,只不過他們只奉命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餘命令卻沒有接到過。眼下牀上這個死了,他們自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這一問,也是問她的意思。
“祖父死了,報喪情!”怔了半晌之後,她聽到她自己說。
門外似乎想起了水盆打翻的聲音,還有奴僕驚慌的腳步聲,奴僕們慌亂的叫喊聲響了起來。
“國公爺薨了!”家裡何時那麼亂了?這些奴僕何時那麼大膽亂喊了?薛大小姐愣了一愣,想到那個女孩子離開前的那一句“祖父出事啦”一下子便回過神來。
是口技。
聲音不高不低,卻帶着隱隱的內力傳出了國公府!
思緒半晌之後纔會拉回來,對上幾個驚訝的吏部官員時,薛大小姐臉色當下便白了三分!完了,她之前說了什麼?祖父……祖父不會放過她的!薛大小姐雙脣顫了顫,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或許,那一瞬間身體本能的反應代表了她的內心,她想逃離祖父的掌控。
閉了閉眼,薛大小姐看向眼前的衆人,一字一句開口道:“祖父薨了,快去報喪情,即刻稟入宮中。”她雖然不清楚那個女孩子要做什麼,但看她這等時候還要走這一趟,想必祖父薨了的消息必須儘快傳出去,百姓那裡的傳揚自有她來傳,皇城裡也需要知曉這個消息。
雖然猜不到她要做什麼?但她隱隱覺得,今夜,怕是要有一場惡戰了,她開口:“今夜護衛不休息了,守住國公府的大門,不要讓任何人闖入其中!”
……
此時太陽還未落山,長安城中做了一天活的百姓大多下工了,悠悠的往家裡走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下多數百姓都是如此,是以,街上人來人往,繁忙了起來。
此時,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談話聲,有男女談話的,也有老少談話的,聲音俱是不同。
“聽到沒有,那個中風的懷國公死掉了。”
“怎麼死了?”
“壞事做多了唄!”
……
內力震散至四面八方,彷彿從四周的角落傳來,這一刻,不少人都停了下來,驚訝的張望了開來。
“你也聽到了啊!”
“我也聽說了,就那個懷國公死了啊!”
消息被傳開,女孩子大步走入人羣,與來往駐足的百姓擦肩而過。
有一主一僕兩人與她擦肩而過,走了兩步停了下來,智牙師回頭看向那個涌入人羣的背影:“那是……衛天師……”
僕人記起剛剛擦肩而過,面色平靜的女孩子點頭:“應當是呢!”她身上的陰陽司官袍也算顯眼,僕人奇道,“衛天師好似在自言自語。”
智牙師手指了指四周:“你聽到了沒?懷國公死了,大家在傳呢!”
“好像是呢!”僕人說道,“殿下要不要同衛天師打個招呼。”
“不必了。”智牙師說着,似是覺得有趣,道,“這些時日我見那些茶館酒肆裡的說書先生有些厲害的會模仿旁人說話,他們管這個叫做口技。”
僕人不知道他爲什麼說這些,只是茫然的點了點頭:“是呢,殿下。”
“那是皇城的方向吧,我瞧着衛天師好像要去做什麼大事一般。”智牙師說道。
僕人聞言覺得奇怪:“衛天師看起來很平靜啊!”
“面色倒是平靜,但身上的殺氣擋都擋不住,必然是要做些什麼。”智牙師饒有興致的模樣,“說不準還很危險。”
僕人道:“那殿下要叫住衛天師麼?”
“叫住做什麼?”智牙師笑着搖頭,“這城裡越亂我越開心,既然遇到了,那這懷國公死的消息我們也幫忙傳一把吧!”
僕人忙道:“殿下英明。”
“聰明人必然心高氣傲,漢人聰明,長安城的聰明人太多,鬧一鬧也好,他們內鬥折損的越厲害我便越高興。”智牙師道,“漢人那句話說得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嘛!”
“殿下英明!”
……
……
走到皇城門前,守衛看着她一身官袍,卻連官帽也未帶如此“衣冠不整”的出現在皇城門口,當下便攔住了她:“這麼晚了,你要幹什麼?”宮門要關了。
女孩子說道:“安樂公主尋我有急事入宮,你們回頭去問一問安樂公主就知道了。”她說着遞上了身上的牌子。
守衛自然認得她,安樂公主經常尋她也不是什麼隱秘事,理由倒也算充分,便放她入內了。
見到安樂公主時,安樂公主正在用晚膳,見她突然進來,忙叫人多置一雙碗筷。
“殿下,我有急事與你說。”她道。
安樂公主見她神情不太對勁,連忙讓身邊的婢子下去,直到周圍無人了,纔開口道:“什麼事啊?現在說吧!”
衛瑤卿問她:“這宮內你能調動多少人?”
這個問題……安樂公主想了想道:“不多,不過我宮內這些護衛而已。宮裡的禁軍守衛只聽父皇差遣。”當然這是明裡,但暗裡是有幾顆誰家的暗樁就不知道了。
女孩子擡頭看向她:“殿下,今晚你或許有個機會!”
機會?安樂公主看着衛瑤卿的臉色,突地心中一跳:“什麼機會?”
“拿到皇后娘娘的鳳印於公主來說應當不是難事吧!”
這當然,安樂公主嗯了一聲,卻又蹙眉道:“沒用的,宮裡的禁軍守衛只聽父皇的命令。”
“我大楚的皇后鳳印大小與陛下的國璽大小是等同的,而且外形肖似,並非前朝那般的龍鳳有別,而是雙玉麒麟,只耳垂處不同。”衛瑤卿看了一眼安樂公主,繼續道:“我怕今日有人對陛下不利,公主可派人去陛下寢宮附近候着,若是聽到什麼響動,及時現身,難保不能立下護駕之功!”
護駕之功麼?安樂公主嗯了一聲,低下頭,怕自己神情有異讓她發現。護駕之功能立便立,她心中驚的是另一件事。原來鳳印與國璽外形如此肖似,此事知之者甚少,便是她也是第一回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