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可真聰明,也不知他從哪裡學來的這套本領:正當大家在辦公室外等着女秘書出來叫號時,他呼地擠到科長桌邊,表情曖昧而自戀,楚江童囧囧的。
有個中年壯漢瞪大了眼珠子,肩膀一扛,彷彿一堵牆般堵住他,斥責道:“擠什麼擠?叫號了嗎?”
爸爸嗖地從衣兜裡夾出兩張超市消費卡,嘴裡說着:“王科,王科,上次借你的二百元錢今天才想起來,真對不起!”
那位科長的目光曬在兩張卡上,頓時有了一種溫度,頭一揚,慢吞吞地如同摘桃子一般,將手伸過來:“我還以爲你賴賬呢!”
捏過爸爸手裡的一沓單子,幾乎沒細看,便籤了字,望對桌一丟,隨後將一張卡丟給對桌:“我借你的那一百塊,還請了,別再爲這一百塊睡不着覺了啊……”
科長還在原話中夾雜了些葷話。
對桌女同事翹着紅嘴脣,故意挺了一下大胸,一絲含蓄的笑如同波紋一般漾開。
爸爸連聲道謝,點頭哈腰,然後便去了經理辦公室。
經理連接單子也沒接,他正與另外幾個人說話,說什麼,乍一聽,不明白。但是話題肯定撲街、太監。
然而,就是這種話題最引人入勝。
爸爸雙手託着一沓單子,望着經理的臉。
這位經理,很面善,黑黑的頭髮向後梳着,髮際間光潔明亮,由此判斷,他至少一天洗兩次頭。
白白胖胖的臉,很肉,讓人總有一種狠狠擰一把的嚮往。這人耳朵奇大無比,算卦先生肯定沒少在他這對耳朵上加形容詞。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耳根處,生了一個肉瘤,紫紅色的,這贅疣坐落於他的耳根,不僅不是多餘,反而還很有點綴效果。
這經理個子不高,但胖,一胖就顯白,連那雙小手也是胖乎乎的白。
楚江童眼珠不動,射像頭一般,盯着他的一雙小白手。但是這雙小白手,很有一套自由動作,一會兒在空中捏幾下,一會兒在沙發扶手上打拍子,優雅之至,讓人誤以爲他戴着耳機聽音樂。
爸爸沉不住氣了,趨前一步,好像接下來要下跪似的,但那雙小白手,一伸,爸爸慌忙雙手託過單子,嘿嘿笑着:“經理,經理……”
小白手握起一隻杯子,啁着嘴,往杯子口噓噓漂浮的茶葉。
楚江童閉上眼,腦海裡亂糟糟的,彷彿有人向他潑了一杯茶水。
他接過爸爸手裡的單子,拍在茶几上,然後冷笑着說:“經理,鍾秘書長讓我們過來領款的,他說晚上去我家看古城裡的月亮!”
經理目光一閃,趕忙打量一下這個年輕人,感覺不大對勁,忙哈哈笑幾聲:“來,我簽上字,去拿款吧!今年工程款不太及時,先暫付百分之五,來年吧!……”
楚江童拿着單子轉身便走,經理的話還沒有說完,爸爸還在點頭哈腰地應和着。
上了車,爸爸坐在副駕駛坐上,埋怨起來:“這種地方不能急,你急得跳樓,他們卻要停下手裡的活,先看看你是不是真跳!唉,你還年輕,不懂!哎?鍾秘書長是誰?你認識?”
楚江童點點頭:“若不這樣說,還得空等一個小時,再去財務科,若是出納不在家,或是科長拉肚子的,縱然是下午也比一定拿不到錢!”
爸爸嘆一聲:“明年就好了,不幹這種讓人老想鑽棺材的包工頭了!”
“爸,你真借那科長的錢了?”
爸爸感到自己聰明的很到位:“屁!不花上點,他總能在審覈中審出點問題,耽誤時間不說,還同樣剝一層皮,那可就不止二百啦!”
楚江童眼望前方:“唉!爸,你也真不容易!”
爸爸低着頭,很困的樣子:“有什麼容易不容易的,習慣了,小童,你是不是覺得爸爸很窩囊?”
“爸,這不叫窩囊,這叫與時俱進!”
爸爸一聲苦笑:“是啊!與時俱進!”
楚江童敏感地意識到,爸爸自從與瘦彈簧接觸之後,思想變化很大,過去他不是這樣,從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走向一個小生意人,經歷過一個複雜而嶄新的思想轉化過程。
可以想象,一個全身被泥土氣息薰透了的農民,在走進城市生活之後的最初一段時間裡,他的身心是產生了怎樣的焦急與膽怯!他是用一種什麼樣的思維和動力,去融入另一種生活?
雖然他並沒有取的可喜的成績,但是,他在自己眼裡,卻是成功了。
生活中,檢測成功與否,往往以成績作爲第一標準。
自己眼中的爸爸,卻不能借用這種傳統的檢測方式。因爲在他出門做生意的過程中,取得過一點點成績,有過一次次小成功,自己和媽媽也因此獲取到他帶給家庭的實惠與應用。
後來,爸爸開始爲一家鎮辦企業跑業務,在當地,這種生意形式,曾經成爲衆人眼中的嚮往與憧憬。也作爲一個男人成功的標誌。爸爸認真地做了十幾年,越來越覺得這種生意不足以掙到客觀的利潤。
便幹起目前的包工頭。
其實,爸爸並非做的不正確,每個人,都要生存,生存的最基本條件,就是錢。這不是時代的錯,也不是誰的慾望,這是特殊的歷史時期所必須出現的生存方式。
有人,總拿國外的某些人性化實例與國內的落後思維相比較,這是不對的,偏激的。好的,哪兒都有,不好的,哪兒也有。不同的國度,不同的種族,有着各自不同的價值與思想需求與傾向,並非只有我們經歷着拜金主義。
拜金與慾望不是一回事,若將這兩者放在道德的天平上,便很容易區分開了。
一路上,自己與爸爸產生了衆多新的分歧與共同。
自己不禁慶幸起來,因爲爸爸開始沉默、思考,他用一顆成年人的心去權衡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了。
楚江童第一次與爸爸談起鎮黨委書記姚傲寒。
爸爸驚訝地問:“小童,你說的是真的?他……”
楚江童異常自信的點點頭:“爸爸,事實上,姚書記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多麼清正廉潔,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爲是某種意識超越,更沒有覺得自己對工作做出了什麼貢獻,你說爲什麼?”
爸爸搖搖頭:“不知道!也許是他的某種信仰?”
楚江童點點頭:“對!是信仰!他認爲自己這樣做,並不是付出了痛苦的代價,而是一種再正常不過的工作職責和道德信仰……”
爸爸明白了,又似乎更加不明白起來。
通過這次與爸爸去辦這一件事,讓自己明白了許多,但又有更多的不明白。看來,自己讀的書太少太少了。連冰山一角,九牛一毛也不算啊!
回到自己的畫室,將剛剛取回的兩萬塊錢交給爸爸,爸爸一臉驚訝:“兒子,爸爸這不是剛支來五千塊錢嗎?先去還田支書一部分,餘下的再想辦法,你掙個錢也不容易!”
楚江童有些愧疚地低着頭:“爸爸,這個錢湊一下,全還了田玉堂!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不存在你的我的,是我們的!”
爸爸鼻子一酸。
下午,爸爸興沖沖地進了畫室,一臉地興奮:“小童,你說這田支書,就是不要利息,只收了本金,說是借用一下,要利息做什麼。可是,當初,我借他錢時,他說過要三分利息的!”
楚江童也沒有想到,田玉堂爲什麼這樣:“爸,誰都可能有自己的準則……”
爸爸又說:“我想去買兩條好煙送給他,表示謝意!”
楚江童點點頭:“這樣也好,只是他可能會不要,這樣吧!欠他的情,我們先記着!”
決戰哭鬼的事,他似乎忘了,因爲這件事,自己又有些矛盾,實在不想讓自己的玄武霸天劍沾上血跡啊!很無奈,
怎麼辦?再拖一天嗎?
昨天,自己還很放鬆,今天卻緊張起來,不希望夜色速速到來,這一場搏殺,必定會出現一個殘酷的結果,一個令人終生難忘的答案。
無論誰敗,都有個可怕的結局。
但是,已經決定了,就不容改變。
你改變了自己,卻改變不了一個既定的事實。
正想着,苦苦地想着,苦苦地矛盾着。
一個小孩飛快地跑進了院子,急促地喘息裡帶着哭音。
小歲歲!
她一下撞開畫室的門,驚惶至極:“小童哥哥,快快!媽媽被風颳走了!”
楚江童嗖地摘下劍,順着小歲歲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蟾藏崮山下的小路上,一個女人,在一股強風的推力下,極不情願地向山上踉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