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宏偉輝煌,高高佇立的勤政樓中,轉眼間,一樓大廳內已成修羅道場,愚癡無語,望着這一地屍骸,無論是那莫丞的、原本夏鴻淵佔據夏鴻淵的那具軀體,還是夏武明癱軟的身子,他們的眼神都定格在生前一瞬,其中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又想到了那林中殞命的朱楊四相,四個人頭顱高高拋棄,脖中涌起血泉的一瞬,心中又何嘗不是如此的驚疑震顫。
每個人都會死,只是每個人都不會去想,去相信這件事。
衆生碌碌,被無形的手操/弄在一場難解的局中,也許,唯有死亡纔是那永久的解脫。
愚癡嘆了口氣,對這人世間,竟有幾分心灰意冷,對佛語輪迴,又有了別樣的理解,此刻他心中迫切想着的,便是離開這人家紛亂場所,越早一刻回到那九鹿山中嚴書寺,去到自己的恩師覺仁禪師身邊,越是好的。
他心中一動,最後蘸着地上不知是誰流出的鮮血,在光滑如鏡的大理石磚面上寫下了一行血紅大字,其中四字分外醒目,乃是:“垂天流瀑”。
繼而這愚癡和尚長嘆一聲,口中唱着空靈神聖的佛歌,緩緩走出了這勤政樓大門,他獨自一人,踏着腳步,走下石梯,那身後是原山含黛,古剎空靈,居雲軒隱卻飄渺雲中,然而這一切,都漸漸被其背影所代替。
愚癡便這樣,越行越遠。
就在愚癡走後復又過了兩刻鐘,原本莫丞的屍身上忽然異響一陣,只聽嘭的一聲,被刺死的莫丞屍身竟爆成了一團血霧,從這殷紅血霧中又分明摔出一個人來,重重的向後跌去。
這人用劍拄在地上,勉強站了起來,望過去,黑衣高冠,卻又是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莫丞,只不過他身上並沒有劍傷,只是臉色頗顯的有些蒼白罷了。
他眼眸略略轉動,瞧見地上夏武明和夏鴻淵的屍身,心頭震駭,原來當時那夏武明一劍刺向自己之時,莫丞無暇躲避,只好用起化身之術,倉促間,用三身其中一個替身來擋住這夏武明劍擊,這才堪堪護住性命。
不過此法行險,又在倉促之間,他少不得耗損了不小的功力,此刻面無血色便是證明。
先前他假死之像,也是裝出來的,一直到愚癡走後,他纔敢重現身形,此刻心中盤算,乃是那隱藏在居雲軒中的暗樁,弛星劍夏武明已經背叛了兵盟,趁機向夏鴻淵復仇,卻是失敗,此時情勢又紛亂上三分,不過夏鴻淵之後是死是活,對兵盟衆人的觀感必不會好,少不得便要出手對付他們,眼下舉措,務必在於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
他拖着受創不輕的身軀,幾步衝向居雲軒門口,臨了走過愚癡所留血字一旁時,心中動念,想要將其擦去,然而莫丞猶豫片刻,終覺現在若有人去和那夏鴻淵攪局,對兵盟是利非害,故而他一甩衣袖,抽身離開,卻沒有動那灘字跡。
莫丞身似鷂鷹蹁躚,化作長空一點,小心翼翼的飛向山崖一邊,在那裡,木炎夕摔兵盟十幾名劍客正等着接應他。
原來先前他一己化三身,正是引開了朱楊四相中的三人,使勤政樓中唯有少陽劍在那兒守衛,之後木炎夕出現,復引走少陽劍,她與莫丞三身分別在樹林中帶着朱楊四相一通亂轉,一直到甩開了這四相身影,莫丞這才這回去去見那夏鴻淵。
眼下他匆匆趕了回來,木炎夕見他雙臂伸展,鼓袖御風而舞,幾下俯衝,落到山崖這邊,只見莫丞身子一個踉蹌,早有一名劍客將其扶住,並問道:“莫丞,怎麼你好像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莫丞擺擺手,出聲道:“我無礙,衆人聽令,急速撤出居雲軒,趕去與魔教厲千仞對峙的盟主那邊……..”
“嗯?”兵盟衆劍客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木炎夕出言問道:“莫丞,我方還有這許多人馬,何故如此慌張,莫不是出了什麼重大變故?”
“幾句閒話說不清楚,總之此地再多爭鬥,對兵盟及盟主已經毫無益處,衆人快退,莫在磨蹭!”莫丞眼神掃過,衆劍客無不心中一凜,原來平時這莫丞分外親和,多與兵盟衆人打成一片,可是近日觀其神情,乃是不一般的慎重小心,衆劍客道聲諾,各自御劍,便向山崖外邊衝去了。然而那木炎夕,卻是一動不動的立在那裡。
莫丞一把抓住木炎夕的胳膊,道一聲:“快走吧!”
卻見木炎夕忽的一下抽回手,卻是後退了數步,與其拉開了距離,只聽她質問道:“你爲什麼不問問冠玉何在?”
“唉!”莫丞聞言面上一愣,卻只有哀嘆一聲,那木炎夕又是說道:“我三人來時互相在對方身上安置了命火,如今冠玉命火消散,你卻隻字不提,可當兵盟星劍都是一家人?”
莫丞聽她這麼說了,又是嘆一口氣,旋即正色道:“今日情勢緊急,左右無奈,不得已先撤出此地,莫丞再次發誓,待回得東崑崙重整旗鼓之後,定要追究誰殺害冠玉一事。”
“好!”木炎夕忽然慘笑一聲道“你這麼說我便放心了,那你去吧…….”
“木炎夕,你要幹什麼?”莫丞彷彿想到了什麼似的,一臉驚訝的向其望去。
“沒什麼,只不過找一個人,算一筆賬罷了。”木炎夕淡淡的道。
莫丞還要再勸,只聽木炎夕說道“我爲恢復功力,強行服下了火烈丸,如今壽數,尚不滿三年了,其後更要受烈火焚身之痛而死,莫丞,我做了這麼多,就是要報仇,如今仇人近在眼前,請你成全我……”
莫丞怔了怔,望着眼前這紅髮女子,懸崖邊上,海濤依舊,勁風吹過,木炎夕紅髮招展,似鮮紅的火焰,也正契合着她如火熾烈的性子。
他嘴脣翕動,想講些什麼道理,然而望了望木炎夕,卻最終沒有說出口,只是輕聲道了一句:“你保重!”
此話說完,莫丞頭也不回,身子又化作展翅蒼鷹,一個健步躍出山崖,劃破長空而去。
木炎夕凝立在懸崖邊上,望着這從小一起長大的昔日戰友身影遁去,化作碧空中的一線,轉至隱沒不見,她在心底對他出聲道:“別了,莫丞。”
繼而她身子流火,化作一團治劣火焰,也破空向居雲軒前面衝去。
此時午後已過多時,山中的天氣,日落的稍早,夕陽燦金之下,瑞氣繚繞,祥雲升騰,那前門偏上的石梯上,正有一白衣清麗的身影沐浴夕陽,左右環顧,找着什麼。
觀其面目,這人可不正是七妙,原來她回到廂房之後,發現不見了那愚癡和尚,心中着急,便出來沿着石梯尋找,擡眼望去,那高聳挺拔的中門已經近在面前,她心道,愚癡和尚不通道法,無論如何也無法攀附崖壁或是御空飛行,要上山,必是沿着石梯步行,然而這已近中門,卻不知爲何,仍爲尋見他的身影,她正在疑惑見,忽然心中報警,一道殺氣離自己越來越近。
千萬危險到來前的一瞬,人自有所警覺,七妙心中沒來由的一驚,身形變幻,白衣裙裾搖擺,早早就側壁向一旁,只見迎空一個火團狠狠砸在了地上,炸出一片狼藉。
她擡起頭,只見迎空飛來的,正是先前敗在過自己手上的兵盟火烈星木炎夕。
紅蓮業火,灼灼燃燒,這木炎夕全身浴火,彷彿光融天下,她眼中流火,帶着滿腔的恨意,向玩弄死人一般的眼神,正打量着七妙。
七妙一時氣悶,心道居然又碰到這個冤家對頭,此人上次因與自己爭鬥,被那正道道統宗海鳴前輩廢去了全身功法道行,此恨深若大海,今次過來,必然是找自己尋仇來了,只是她全將這升騰着熊熊怒意之火發泄在自己身上,卻又不免可笑。
果然那木炎夕怒吼道:“靈霞島張婷婉!你與我毀劍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便納命來吧!”
一語說畢,木炎夕雙手各自燃燒起一團烈火,這兩團烈火中又各自生出一劍如圓月彎鉤般的兵器,只聽她怒喝道:“來見識一下我這新收的法寶——炎冥火正的威力!”
七妙無奈,招手處,寒水劍上藍芒流轉,早出現在手邊,他抄手握住,令一隻手復又向前一指,只見袖子中一道金光一閃探出,帶着電鳴嘶吼,向前激射而去。
這道金光正是原本張婷婉那金絲綰就的歡雀寶劍所化,不知爲何,七妙御使此劍竟是得心應手,全無滯礙,只見歡雀所化金光繞着木炎夕身軀飛速遊轉幾圈,復又收回到七妙袖子中。
這時七妙口中咦了一聲,擡頭望去,卻見木炎夕被歡雀快速快速斬過,卻是一絲傷痕也沒有。
“哈哈哈哈!”木炎夕大笑道“現在我是紅蓮業火之身,功力較之前更是提高了不止數倍,尋常招數想要傷我,卻是癡心妄想了!”
只見她伸出雙手,炎冥火正左右合璧,一聲轟然巨響,只見諾大一團烈火殷紅似血,正疾向七妙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