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妙回過神來的時候,竟是身處於廣闊的天地間,在他眼前,鋪展開來的,乃是一片南疆尋常的水田,水田由遠處的半山腰上,向成片的梯子一樣鋪陳下來,一直蔓延到他眼前。
水田裡的青苗,油油照耀,七八個農人拎着鋤頭鐮刀,正從田間小路走回去。
青山的遠處,那天邊的蒙着的輕霧都已經褪下了,換上濃濃的火燒雲,通紅似火,映着金黃的落日,落日溶進,一道道溫暖的陽光,投在滿是疲憊的農人臉上。
起早入山的獵人正結伴擔着獵物,魚貫從山那邊走出來,七妙大概判斷了下景物與方位,頓時知道,自己所在,應該就是古庸城的外面,他回身望去,卻見遠古巨獸一般佇立天際的古庸城消失不見了,遠處乃是幾個村落相連的建築格局,一排排粉牆黛瓦伴着一水環繞,錯落有致的坐落在古庸城原址上。
一家家的煙囪上,都已是炊煙裊裊,或有許多房門半掩着,是苗女們等待歸家的男人。
“你是何人!”忽然有一個響亮的女聲喝道。
七妙擡起頭,竟見身前半空飄着三人,一眼望去,就知是修道人士,其中一箇中年人裝扮,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寶劍,他穿着苗人特有的藍布衣衫,頭上卻沒有纏着青色包頭,他臉頰似劍削出來的一般尖細,黝黑的臉上現出囧囧明亮的眼神,正全神打量着七妙。
另一個是穿着碧綠百褶裙的一個女子,結髮成辮,觀其身子飄逸拔羣,樣貌婀娜美麗,先前向七妙問話的應該便是她了,這人纖細的手臂上帶着一對綠鐲,澄澈翠綠,七妙見了,不由覺得有幾分熟悉。
這時他眼見斜瞥,看剩下的那一人時,心中卻是一驚,只見此人面貌頗老,也是白衣白髮,虯髯長鬚也是潔白,他手持一柄細劍,隱隱迸現精光,更是不凡。
“你是嚴華子!”七妙吃驚之下,脫口而出,那白衣人聞聲好奇,不由也是追問道:“你是何人,竟識得在下……”
七妙心中苦嘆道:“何止識得,你曾經還捅了我一口一劍,卻不記得了麼?”
“不管你是何人,小兄弟,我三人即將面臨一場生死大戰,恐波及了你,還請先退下吧!”那嚴華子看七妙打扮,不像熟識之人,此刻似是顧不上與他多說話了,便朗聲勸道。
“碧心,你也先退下吧!”那苗人打扮之人忽然也勸那女子道。
“沈哥,我當與你同生共死,怎麼能叫我一個人獨自離開!”那女子心頭一驚,頓時幽怨說道。
“唉,碧心妹子,你機緣巧合,竟吃下了這造化丹,如今有了飛昇之兆,不該再把性命浪費到這生死之戰上來,這裡有我與沈兄即可,你還是先穩固道境,保住飛昇之勢方爲要務。”
“不成!”那女子正色道“這隋煌勢大,你我三人既已結拜,小妹但求與兩位哥哥同生共死,覺不稀罕什麼羽化登仙。”
“莫要任性!”那嚴華子還要再勸時,忽然眉頭一皺道:“敵人來了!”
只見那天邊通紅的火燒雲上染過一抹紫黑色,這股紫黑色迅速爬上半邊天空,無邊擴散開來,那青山已被這股顏色吞沒,梯田上的水稻莊稼迫於一股莫名的壓力,一片片都低下了頭。
一個高大的身影穿着不知幾層的渾黑寶甲,正殺氣騰騰的向這邊衝過來,那層層寶甲中只露着一個眼睛,迸射兇光。
只聽見一個像是隔了幾層門板發出來的聲音甕聲甕氣的怒吼道:“沈衝,碧心,嚴華子,你們幾人聯合李唐,葬送了朕的江山,今日裡來,我要一一將你們抽魂煉魄,泄我心頭之恨!”
“我們三人同心協力,誓斬此魔!”那叫碧心的女子緊繃着臉,握緊那叫沈衝的苗人,高聲道。
“哈哈哈哈哈哈!”那寶甲裡裹着之人忽然狂笑一陣,張手時,竟是送出一股真氣。
嚴華子抽劍似電,沈衝也是一劍護去,卻任誰也沒有將此道真氣擋住,只見那叫碧心的女子輕咦一聲,竟是大感驚奇。
原來這道真氣竟不是殺招,乃是那寶甲之人將修煉的真元分給了她,這碧心只覺內息一熱,丹田生髮之下,自己身上涌上一股熱力,整個人的身影竟逐漸飄淡至了金黃色。
“哈哈哈哈!”那寶甲衆人咆哮大叫道“我知道你吃了造化丹,只是根基不夠深厚,還不能將它煉化,現在我送你一絲真元,正可助你羽化成仙,從此成了月宮上的嫦娥,跳出了輪迴,生生世世,再也見不到這沈衝了,哈哈哈哈!”
“你好歹毒!”嚴華子登時明白爲何祭出這道真氣,不由恨恨道,一旁那碧心與沈衝各自不說話,而是緊握着雙手,眼神相視,都從對方眼中望見了悲切。
“沈哥,你要好好活着!”那碧心緊握沈衝的手越來越淡,彷彿隨時就要化去,她忽然褪下手中玉鐲,將其遞給沈衝道“見此鐲便如見我,你記得,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沈衝點點頭,饒是堅毅的眼神中也泛出了點點淚光,目睹一切的七妙心頭涌過一陣怒火,心道沒想到此魔如此玩弄人心,如何可以留他!他嘯叫一聲,祭出寒水劍,蘊含其中的冰魄忽然閃動,一道澎湃水寒真氣向四邊掃去,竟在瞬間抵住了那蔓延而來的紫褐色霧氣,並降至趕了個乾乾淨淨。
這魔人似乎氣勢倒是不小,怎麼沒有想象中厲害,七妙心中一奇,卻不停下手段,再施法時,水寒真氣匯聚一點,浩蕩祭出,那穿着數層寶甲之人受其一擊,雙手張動,似要哀嚎,或者說些什麼,然而他連一聲都沒來得及出,竟被這股真氣掃蕩之下,化作一陣悽鳴,身軀崩散了。
那邊碧心的身影也隨之徹底散去,七妙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卻聽見嚴華子怒斥他道:“你這人,這是在幹什麼!”
“咦?”七妙被他問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呆了一下才說道“我剛纔不是助你們殺了那叫隋煌的魔人麼?”
他心中正是奇怪,這些人口氣頗大,怎麼身上道行真力都弱的可以,那叫隋煌的魔人也不見得有多厲害,早知道他如此不堪一擊,更不用祭出自己的殺手鐗,寒水冰魄。
那嚴華子一愣,旋即打量七妙一陣,乃是吃驚不已的說道:“沒想到你竟是一個活人?”
“難道你們不是?”七妙心頭略有些氣惱,看到這嚴華子,他就想起自己被此人一劍刺穿心口的情景,今日裡之事更是詭異莫測,這三人道行分明一般,那碧心羽化登仙時的場面也不是如何盛大,更是那氣勢洶洶而來的魔頭修爲也不過爾爾,卻在此抒着蓋世的豪情,令他看着有些糊塗。
那嚴華子苦笑一聲,忽然搖搖頭道:“小兄弟,看來你是真不知道,我們幾人並非現在的活人,而是當年裡留下的一縷神念重現罷了…….”
“什麼什麼……”七妙被嚴華子一本正經的樣子弄得有點懵了,心道這崑崙山道人在說些什麼東西,自己怎麼聽得越來越糊塗了,嚴華子見其一片迷茫神色,這才進一步解釋道:
“小兄弟,你該莫是誤入了沈家的祖宗祠堂?”
“恩?這個,我也說不清楚……”七妙想到自己一入這黑霧之中,便被陣法力攪得天旋地轉,恢復神志時,便已出現在了此處。
“我們幾人,並你看到的諸般情景……”嚴華子一指那滿野的水田,遠處的青山,消寂的落日,與那低垂的鉛雲,他嘆氣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名叫碧心的女子,在羽化登仙的瞬間,留下的一縷神念……這裡面的故事,便一直周而復始的,不斷在循環生髮着……”
“哦?”七妙聽他這麼一說,約莫抓住了其中幾分關鍵,又是問道“難道這些都是當年發生過的事情?”
“是的…….“嚴華子點點頭“再過幾個時辰,這裡的世界會推到重塑,我、沈衝,碧心三人,依舊會經歷先前的生離死別……”
他話語裡,不禁有一絲的惆悵與寂寥,彷彿這一縷神念,忍耐了千古的離別,仍有絲絲不捨,七妙好奇道:“那真正的故事裡,碧心羽化之後,你和沈衝又是如何消滅那魔物隋煌的?”
“這個麼……我不知道…….”嚴華子的眼中現出一絲迷惑神色,他苦笑一聲道“碧心的這縷神念裡所記錄的信息,便在自己登仙后就停止了……”
也許,這千百年來往復不斷將昔日裡的故事上演,就是爲了捕捉到一絲接下來發生事情的眉目,給那在孤寂、悲憤中飛昇的真仙以一絲安慰。
七妙無語,瞬間想通了那沈家至寶便是碧心飛昇留下之物,想通了爲什麼嚴華子一眼將自己認出、截下。
他心中再掀波瀾,思緒翻轉,那沈衝可是自己千百年前的祖宗,救了自己性命的,可不正是碧心留下的一絲神力,難道自己能進入此地,也是因爲這神力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