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肯親自重審此事,便是無聲承認了當年處事草率,但在那時那種混亂狀況下,卻也最容易出遺漏,讓錢貴田那樣的小人鑽到空子,他只要動上一點點心思,便能夠稱心如意,辦了自己想辦的事。
貪功搶功、瞞報誣陷,他都佔全了,未曾抓捕來審查,那副小人嘴臉已暴露無遺,往日看着一副忠臣模樣,現在讓人想着實在惱恨噁心,太子回想當年錢貴田護送他北上尋找父王,慣使投巧手段,一路上身邊死士們不是戰死,便是受重傷被棄,唯獨他能夠完好如初,護着自己一直到父王身邊,後來錢貴田便一直留在父王跟前,直至今日。
說起來,錢貴田外貌也並不討人嫌,精瘦修長,一張恭順的笑臉,永遠謙和有禮,看着倒像禮部或史部官員,誰能想到他是個武將?那一路上精心照顧,食物緊缺的時候也能想辦法讓自己吃飽吃好,寧願自己餓着肚子……若不犯錯便是個極好的人,然而這一樁,他過份了,人心不足蛇欲吞象,他瞞了黃繼盛的功勞,欲將他置於死地,許是想到若有黃繼盛在,他便坐不上兵部之首那樣的位子吧?
但他卻萬萬不曾想到,黃繼盛沒有死!太子經提醒才記起:居然還是四弟趙瑜乾的!只因爲看着那家孩子長得像小喬,他便求情不讓殺,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或是他手下的人精明成性,最後促成黃家一家子發配往北邊,竟不是由兵部的人操作,而是交予發配六部文官欽犯的官員去辦!錢貴田當時也忙得團團轉,大概只是將黃家人批斬,命人押往午門外便放心了吧,那幾天斬殺的人太多,血流成河,沒人願意多看一眼那種場景。
因而。他不曾察覺黃家人被從刑場上帶走了,這麼多年來也沒有動靜,說明消息封得夠絕密,得力於端王的人辦事老到,事無鉅細,一旦上手就必當盡心。可嘆錢貴田過於自信,導致疏忽大意,也是他做事絕狠陰毒。報應這麼快就到來了。
太子不禁暗自驚訝:這事也太神奇了!果然是良緣天定,冥冥中自有安排麼?黃家兄妹偏偏就在那天晚上負氣離家出走,黃文正失了妹妹,黃文嬌帶走了趙瑜!趙瑜若不是偶然到午門外打了個轉,陰差陽錯留下黃繼盛一家人的命,他就算把文嬌疼進心裡。愛她到發瘋也是枉然!黃文正兄妹心志堅定,誓爲父親申冤,照他們那樣的性格,不可能原諒皇家誤傷家人性命!想讓文嬌嫁趙瑜,只怕難以做到!
事情看似水落石出,大體清晰明朗,活生生地將功臣屈打成招,發配往邊關忍冤受苦多年,這一番苦情。得好好聽人家傾訴,耐心撫慰,全力補償!
也就是攤上了端王,太子不得不從速追查辦理,即便如此,也還須得稟過皇上,父子私下裡商議看如何委婉收場,欲維持朝堂清正嚴明,表明皇家並非薄情寡義。當然最妥當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把錢貴田推出來。責成三司合力嚴查審理,查明實情。有形式有結果,給黃繼盛一個交待,父子封官加爵,該給的賞賜,盡數補齊,黃家也算有來歷,高門大戶,爲官三代,看重的是門楣上那份榮耀,就給他!皇家最不缺的、可以源源不斷送出去的,就是這種光環,世人都愛,光宗耀祖,無限榮華!
太子心裡有了主張,把端王叫過後堂去商量道:此事雖重大,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即便現在立即派人前往北邊接黃繼盛一家,也得一兩個月纔回到京中。父皇忙於朝政,龍體疲累,今日好不容易輕鬆一天,特意接了皇孫進宮,此時正是含怡弄孫,其樂融融,若是立即進宮稟告此事,壞了皇上好心情,做兒子的怎忍心?不如待哥哥再將事情好好梳理一番,寫了奏摺,明天再面呈他老人家,四弟覺得如何?
趙瑜能說什麼?他本是個精明不凡的,也真心疼惜父皇,當即點頭:“大哥所言極是,我明白,就這麼辦!”
“那文嬌……”
“大哥放心,我會跟小喬解釋,文正也不要緊……我,知道該怎麼說話!”
“好,交給你了!四弟辛苦!”
趙瑜朝趙琮深深一禮:“大哥辛苦!方纔弟在堂上失禮,還望大哥原宥一二!”
趙琮眼角帶笑:“哼!我與你計較什麼?記住我是你大哥,這就夠了!”
“是!永遠記着!”
兄弟倆出來,太子對着黃文正和黃文嬌說了幾句冠冕堂皇、安撫性的話,便由弟弟趙瑜把兄妹倆領走了。
敬王隨後也告辭回府,一路暈乎乎腦子裡想的盡是小喬和四哥,還有黃家的冤情,感嘆世事轉折無常,人的際遇運數難以預料,小喬和四哥相遇相知,不知算誰的運氣更好一點?
敬王把玩着身上佩帶的一塊白玉環:應該算是一樣的吧,一人一半,方能合成完整的一個圓滿!
瞭解到他們兩人原來是舊日相識,有那樣的經歷,敬王沒有理由忌妒抱怨四哥,唯有收起滿心傾慕,將祝福送給他們,自己帶了幾分失落回到敬王府。
過二門進入後院,迎面而來的是敬王妃蔡氏那張笑得很假的臉,只是箇中等姿色,比及她姑姑,可差得遠了。
敬王惡意地想:各方面都不及,包括哄誘男人的本事!瞧宮裡那位把皇帝都誘了,這一個顯然沒那能耐,作爲男人,根本不把她當女人,看都懶得看她了。那幾個侍妾是蠢的,原本一個個水靈靈春花般可愛,這成日跟在她身邊,看着也讓他倒了胃口!
當年母后在病中,只想着爲他完婚,心事了結一樁是一樁,完全聽信蔡氏表妹的花言巧語,說什麼賢德淑良,貞靜嫺雅,眼前這個敬王妃,實在看不出她怎麼賢淑,倒是非一般的善妒。
想起今日太子府見到的小喬,一身男裝,風流靈秀,俊美嬌豔,那時候他眼睛看着小喬,心裡涌上陣陣悲涼:好不容易遇上這樣一個可心人兒,卻是四哥的!天下間哪還有第二個啊?
敬王敷衍了敬王妃幾句,想到在宮裡父皇說的話,蔡妃臉上的笑容,心裡有氣,也沒喝茶,直接回房更衣,敬王妃跟在後頭:
“妾身服侍王爺!”
“不必了,有奴婢們,別累着王妃。”
敬王說着頓住腳,回頭,目光掠過敬王妃,指住角落裡站着的一名女子:
“秋雲,你來侍奉爺更衣!房裡那兩個笨死了,讓張祥把你物件搬過來,以後還由你侍候本王!”
秋雲大感意外,且驚且喜,只道自己二十一歲了,是侍妾中年紀最大的一個,不可能再得王爺寵幸,只怕看也不會再看,因而老實呆在角落裡,誰知,竟被王爺點名了!
她本來是通房丫頭,十五歲就跟着敬王,王妃嫁進來後,王爺身邊的通房丫頭換上了王妃的陪嫁丫頭,更加嫵媚豔麗,而她則擡了姨娘,被通知每日必須跟在王妃身邊,若王爺召寵,再過去不遲,然而跟了王妃之後,哪還有機會親近王爺?後來又是三年孝期,王爺更是不近府裡的妃妾,近期傳言他流連青樓、樂坊,擡捧歌伎舞姬,後院倒是十分清靜,除了王妃和七八個妾侍,再沒收進新人。
王爺有專屬的院落臥室,不經允許,王妃也不能進,而她竟然有這個運氣,直接就住進去了!
秋雲拼命壓抑住喉頭想要發聲尖叫的衝動,眼含淚水,向敬王妃行禮告退,後背承載着王妃和衆妾侍刀子般的目光,姍姍而去。
太子府,留在最後才走的威義侯不無擔憂:本來還以爲揪出韋越雲是罪臣之女,等於是暗地裡甩了搶自己女人的端王一個耳刮子——天災人禍啊,關我董華昌什麼事?是你自己要搶的嘛!憑你是受寵的王爺,皇子身份,總幹出這樣不倫不類的事情,皇上和太子最大的度量,也不能容忍!
先前是周家叛臣之女,那個自不待言,有太后姑祖母在後頭撐着,一個太后一個皇子,同時要保下來,皇上自是無耐,這個算什麼?根本與草民沒有兩樣,沒人會跟他同一個陣線,端王勢單,除非他真的肯捨去王爵,否則就是空談!若是那樣,算她韋越雲命好,而端王退出朝局,兵權便會交出來,到那時,最被倚重的,將會是威義侯!
董家昌盛、登封公爵之日不遠矣!韋越雲算得了什麼?總有年老色殘的時候,而錦繡江山永遠美麗如畫,手握權勢,想要什麼不能?天下最不缺少的就是美人!
然而沒等高興完,情形突然轉彎,黃家兄妹變被動爲主動,竟然抖出驚人內情:黃繼盛是先帝暗衛,他當年不是助紂爲虐而是立了大功!董華昌也是當今皇上暗衛,深知其中規矩,有牌無名冊,其位階不低!平日可隨意出入宮殿,皇帝可以頻頻召見,也可以幾年不見,必要時纔像忽然想起一般,讓你去拼命!
那樣的暗衛最是可怕,只有皇帝和身邊最親近的人知道,根本不露面不顯痕跡,對手無從查尋,消滅不了,他若忠於主子,一出手便能置對手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