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景淵沒有說話,靜坐於位置上,眼觀鼻、鼻觀心,八風不動。
季雲舒不知道是什麼狀況,自然也不會開口。
只有劉大元帥的嘆息聲不停地傳來,再也沒有了最初的那本中氣十足。
看火候似乎差不多了,付景淵擡起頭,看着劉元帥,語重心長地說道:“據在下所知,兵馬大元帥府的職責便是守衛皇城安危,劉大元帥此生兢兢業業,屬下各司其職,才保了這皇城數年安寧,倘若明日兵變,京城恐怕生靈塗炭,劉大元帥多年心血毀於一旦,這可是劉大元帥希望見到的?”
劉元帥聽着付景淵的話,沒有說話,只是一雙常年握着兵器曬得有些黝黑的手骨節透露出一抹青白。
劉錚在一邊迷迷糊糊地聽着付景淵的話,又轉頭看看自己的爹,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住了口。
付景淵端起一邊的茶,輕輕抿了一口,青色的浮光錦衣袖輕輕搖擺,配着那人露出的一段瘦而不削的手腕,極爲好看。
“只是太子畢竟是儲君,要是那樣的話,豈不是愧對先皇。”劉元帥再次舉起手中的紙,一雙堪比獵鷹的眸子在上邊死死的瞪着,像是要瞪出一個窟窿來。
“劉大元帥此言差矣,太子之前雖是儲君,但是先皇遺詔並未傳位於太子,這儲君直說還是做不得數的,細細說來,沒有登基的琴公主纔是儲君。”付景淵睜着一雙鳳目,看着劉元帥,眼底的神色極爲認真,要是看來,當真是一個爲了國家社稷着想的良好國民。
“元帥府只是忠於皇帝,以吾皇旨意爲聖聽,太子明日兵變,便是違抗吾皇聖旨,劉元帥自然有責任爲琴公主除去登基障礙。”付景淵說着,語氣裡增添了幾分凌厲之色。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有晚風涼涼吹來。付景淵說的最後一絲涼薄語氣消散風中,縈繞於劉元帥心頭,一陣煩憂。
“在下也不過是來請求劉元帥罷了,劉元帥自然有權利拒絕。只不過琴公主祁門弟子,能耐極大。恐怕沒有劉大元帥,也能掃清登基障礙,只怕倒是,一隻隔岸觀火的劉元帥不好向新帝交代,只怕……”付景淵沒有說完,但是言語中的意思任何人都聽得明白。
“父親,這位公子說的對,琴公主回朝以來,手腕果敢,雷厲風行,短短几天鎮壓了朝中衆多不服之言,更是將先皇身後之事處理得井井有條,能耐可見一斑,倘若此次我們真的明哲保身,到時候新帝必定會記恨於我們,萬一父親的兵權被……”
“不要再說了!”劉元帥擡手,打斷了劉錚急切的言論。
劉錚一口話沒有說完,憋在喉嚨裡,大口喘着氣,顯然,他比他的父親更能聽進去付景淵的言論。
“此事,本將自有定數,勞煩公子告知!”過了半晌,劉元帥朝着付景淵說道,聲音恢復了最初的中氣十足。
“劉元帥通情達理,乃臨風百姓之幸,在下告辭!”付景淵自然懂得劉元帥的意思,站起身來拱手說道。
“劉錚,送這位公子!”劉元帥朝着劉錚吩咐,
劉錚道了聲是,引着二人朝着院門口走去。
“劉公子請回!”走到府門口,付景淵朝着劉錚抱拳一禮,拉着季雲舒離開。
夜風撩起兩人的衣袂,衣袂飄飄,季雲舒側頭看着這人下顎流暢的線條,冷峻的側臉,高挺的鼻樑,在月色的光華下更顯得面白如玉。
“身較衛階過千數,貌比潘安勝三分。”季雲舒看着付景淵,忽然開口,吐出這麼一句。
比月華更要清冷的嗓音在夜風中更加動人心魄,付景淵轉頭,看着季雲舒清冷的面容,忽然笑了,風花雪月,聲音低沉如水,極清極澈,像是透過溪水望見的河底的千里之前的流川:“原來顏兒對我,有着這麼高的評價。”
“不光是我,想必是見過你的人都是這個評價。”季雲舒眨着眼,毫不吝嗇讚美。
付景淵脣邊的笑意越擴越大:“我不管旁人如何看待我,我只是我在顏兒心中是這般就可以了。”
季雲舒眨眨眼,忽然走到付景淵前邊,踮着腳望着他幽深狹暗的鳳眸,淺笑着問道:“那我在你心中是如何?”
付景淵看着季雲舒,水眸盈盈,目光漣漣,眼中倒影的全是自己的身影,一張菱脣微微勾起,整張小臉閃着靈動的光輝,素衣翩然,像是不染纖塵的月下仙子一般。
“論面容應嘆西子,談氣質實愧王薔。”付景淵眨眨鳳目,看着季雲舒,笑容溫柔。
季雲舒一怔,踮起腳嬌笑:“公子這般評論,妾身真是當之有愧!”
付景淵微微彎腰:“夫人在爲夫心中勝過世間千言萬語,豈會當之有愧?”
季雲舒欺身上前,覆在付景淵脣上,還是伸出舌尖輕輕一舔。
付景淵對着這種主動很是滿意,扶住季雲舒的纖腰,加深這個穩。
夜風撩起兩人的青絲,糾纏於一處,遮住二人緊緊相貼的面容。
雖說是晚上,還是有人不時地走過,見到一邊擁吻的一對男女,男子青衣風華,女子素衣翩然,青衣素衣極爲和諧,糾於一處,繾綣纏綿,勝過世間所有美景。
彷彿路人都可以感受到他們身上流瀉出的濃濃愛意。
直到後來季雲舒回過神之後,已經回到了那個小小的四合院裡,一路上渾渾噩噩,她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摸着有點微痛的脣,季雲舒眸光仍然是沒有降下的如水瀲灩:“你使了多大勁兒?”
付景淵看着季雲舒以往淺色的脣上現在多了一抹嫣紅,眸光閃了閃:“夫人可是想再次重溫一遍?”
季雲舒立刻後退,退到三尺開外,連連搖頭。
付景淵挑眉,看着燭光下一臉驚慌的嬌笑女子,一下子心底的一個位置變得十分柔軟。
儘管燭光不甚明亮,但是季雲舒仍然可以看得清付景淵越來越深的眸光,於是趕緊轉了話題:“今晚事情的結果,你可是滿意?”
付景淵懶散地靠在椅子上,如玉剔透的指尖輕輕敲在桌子上,趁、如玉的顏色襯着木桌的暗紅色,如玉透出暗紅的玉暈一般,極爲好看。
“滿意,很是滿意!”付景淵懶懶開口,“你不好奇今天我給劉元帥看的那張紙是什麼?”
季雲舒看着付景淵好像退去了剛纔那樣的狼性,站起身超前走了幾步:“起初不明白,不過現在能夠猜個大概,想必是太子給某位重臣的修書。”
付景淵一把撈過站在旁邊的季雲舒,摸着撲在自己懷中的嬌軟身體,開口:“是太子給臨風五皇子的修書。”
臨風五皇子?季雲舒皺眉,不甚瞭解。
付景淵開口解釋道:“臨風五皇子是九城兵馬司萬裕的外甥,太子請求五皇子求萬裕相助明天的兵變,許諾事成之後封五皇子爲昌王,賜純、單、錦三州爲封地。”
原來如此!季雲舒瞭然:“太子這次真是下了血本,這是承諾事成之後與五皇子共掌河山啊!”
付景淵點頭:“臨風不想天乾,皇子奪嫡之爭極爲嚴重,臨風的皇子大多都是不成器的,所以太子這麼些年來儲君之位纔是極爲安穩,否則當年逍遙子也不可能只收兩位皇室宗女爲徒不是?”
“那五皇子沒有稱帝的野心?”季雲舒想着原來臨風朝堂這麼安分?
“想必是沒有的,之前的時候五皇子一直被太子牢牢壓制着,自然翻不出什麼動靜,但是五皇子外戚的勢力卻是幾個皇子中最大的,否則太子也不可能求五皇子相助不是?其它的皇子外戚一般都是文官,但是五皇子的外戚卻都是手握兵權的武官,所以這才成了太子求助的最好人選。”
“怪不得太子可以許下如此條件,但是‘昌’這個封號就可以預見太子請求五皇子相助的迫切之心,還有純州糧產、單州鹽產、錦州刺繡都是極爲有名,太子將這般事關民生大計的三個城池給五皇子爲封地,這決心下的可不是一般的大。”季雲舒想着太子這簡直是交出了臨風國一半命脈的節奏啊。
“臨風國終究是沒有天乾富足,較爲貧窮,純、單、錦三州可謂是臨風命脈,你剛纔說的極對,太子當真是交出了國運的一半。”付景淵對於季雲舒的話很是贊同。
“這般大度的太子我還當真是第一次見。”季雲舒把玩着腰間的玉佩,笑着說道。
“走投無路罷了。”付景淵很是對於太子所舉似乎很是理解。
“倘若元帥府明天介入,太子當真沒有一分勝算。”季雲舒冷靜地分析着形勢。
九城兵馬司的人不過是平時管理一下京城的治安罷了,裡面的人也就平時在些街頭混混面前耍耍微風罷了,最多管理一下百姓糾紛什麼的。但是兵馬大元帥軍營裡的人卻是戰場上真刀真槍磨練出來的士兵,無論是膽識還是實力都勝了九城兵馬司的人不知凡幾,孰勝孰負可以預見。
“太子就沒有想過來求兵馬大元帥相助?”季雲舒想着這太子不會連這個都沒有想到吧?
“太子沒你想的那麼蠢。”付景淵笑着,拍了拍季雲舒的頭頂,“怎麼着都是一國太子,聰明着呢,恐怕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兵馬大元帥,但是劉元帥這人,卻是出了名的古板,只是忠於皇命罷了,手中的兵符也是隻聽皇上調度,先皇遺詔傳位琴公主,太子於情於理都不佔優勢,如何來求劉元帥?”
想着今天說話氣如獅吼的劉元帥,季雲舒一笑:“其實光是看劉元帥那人,還真看不出他有多古板深刻來。”
付景淵似乎也是想到了那個場景,輕聲一笑:“其實我第一次見到劉元帥的時候,也被他嚇了一大跳。”
兩人對視,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真是不知道,劉元帥有沒有打幾個噴嚏。
“好期待明天啊……”付景淵把玩着季雲舒頭上斜斜插着的玉珊珠玉簪,百無聊賴地說道。
季雲舒好笑地看了一眼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明天都是作壁上觀,不知道多少人今晚要徹夜難眠,你這麼期待,不會於心不安麼?”
付景淵呵呵一笑:“別告訴我你沒有期待。”
季雲舒低頭不語,她比他還要期待的好嗎?
晚上的時候妧薇妧霞做了飯端進了正屋,幾人一起吃着。
原莫一邊吃着一邊給每道菜挑着缺點,聽得妧薇妧霞乾瞪眼。
原來一直冷漠如冰山的原莫還有這樣的癖好,季雲舒叼着筷子想着,真是顛覆了她對原莫的認識。
付景淵倒是很淡定,看着季雲舒極爲認真地道:“慢慢你就會習慣飯桌上的脣槍舌劍,我已經習慣了。”
季雲舒同情地看着付景淵,被妧霞看到了,妧霞叼着筷子:“少夫人,你那是什麼眼神?”
“讚美你們的眼神。”季雲舒睜眼說瞎話。
妧霞沉默不語,倒是妧薇開口:“之前公子一個人,太孤單了,我們才陪着公子一起吃,努力地製造出些聲響,偌大的院子裡纔有了些生氣。”
許是想到了不愉快的往事,一時間衆人都沒了言語,想來活潑的妧霞臉上也沒有了興高采烈的神色,露出了一抹與往日不同的冷然。
季雲舒終於明白了爲何付景淵對他這幾個屬下那麼寬厚縱容。
在他對無助落魄的時候,他們陪在他身邊,度過一段段最爲艱難的日子,她絲毫不懷疑,要是沒有他們,那些明槍暗箭,付景淵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你們可是宮裡出來的人?”季雲舒想着這些人有時候不管那些個俗物,但是大場合的規矩可都是半分都少不了的,想必不是付景淵調教出來的人。
“少夫人好眼力!”原莫一句話,算是承認了季雲舒的問話。
想必是太后賜給付景淵的人,季雲舒想着。
“原滄不定在院子裡怎麼怨我們呢!”妧霞忽然想起了原滄,笑着開口。
“那可未必。”原莫施施然吃着一顆青菜,“說不定原滄正樂不思蜀呢。”
幾人一怔,片刻了然。
少夫人身邊的文蘭姑娘不是也留在院子裡麼?
呵呵呵,文蘭姑娘對原滄有沒有意思他們不知道,但是原滄時不時地就去撩撥撩撥文蘭的賤賤的樣子他們可都是明白得很啊。
女大不中留啊,季雲舒咬着筷頭想到。
夜半,季雲舒努力醞釀着睡意,明天的時候可是要去看好戲的啊,今天怎麼能失眠呢?
付景淵也沒有睡着,一直緊緊地盯着季雲舒,看她薄薄眼皮下的眼珠咕嚕嚕地轉着,便知道她也是失眠了。
“顏兒,你是不是不困?”付景淵忽然開口,長時間不開口聲音帶了一絲暗啞。
季雲舒一怔,沒有睜開眼睛。
這夜深人靜的,多麼適合殺人放火的天氣啊,她睜開眼不是鑽入虎穴了麼?
看着季雲舒忽然間閉了息,付景淵無奈,防他和防狼似的,太傷心了。
知道要是鬧她也是引火燒身,付景淵也閉上眼睛努力睡着,不做其他旖旎想法。
終於不知不覺,二人睡了過去,一夜好眠。
由於顧文易的事情,季雲舒已經好多天沒有睡得這麼安穩了,之前都是一閉眼,就開始胡亂各種做夢,夢見之前和師兄在一起的時候,在祁門的各種言笑晏晏,然後再到後來,師兄溫潤的臉就會開始變得模糊,就像是水中的倒影清晰,原本很是清澈,但是由於陣陣漣漪,逐漸模糊,然後消散於無影無蹤,無論如何都抓不住。
然後就從夢中驚恐地性醒來,一雙眸子沒有焦距,怔怔地看着四周昏暗的環境,不知身在何處。直到身前傳來溫熱的呼吸,以及可以安天定地的幽深雙目,感受到環在自己身側的有力的雙臂,季雲舒一顆漂浮不定的心纔會逐漸安定下來。
這般的夢靨,已經持續了許多時日,她以爲,她漂若浮萍的思緒一直會持續到師兄大仇得報的那一天,沒有想到,這天醒來的時候,會日上三竿。
季雲舒看着被太陽照得紅彤彤的紙窗,以及透過窗戶灑進來的斑駁的影子,眨眨眼,才意識到現在已經很晚了。
“好戲開羅了麼?”季雲舒側頭,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身,正靠在榻上看書的某人,開口問道。
聲音沒有了以往的清冷如水,而是多了一分沙啞魅惑。
“還沒有。”付景淵放下手中的書本,朝着牀榻走來。
拿過一邊整齊的衣衫,付景淵展開給季雲舒有條不紊地穿上。
季雲舒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會讓人伺候着穿衣的這種待遇,閉着眼睛,懶懶地由人服侍。
看着季雲舒一臉享受的小模樣,付景淵有些想笑,手下的動作越發溫柔。
“你這翻轉乾坤的手居然也可以幹這種事情。”季雲舒看這面前一臉認真地給自己描眉的人,淺笑着問道。
付景淵神色極爲認真,微微抿着脣角,峰眉下鳳目狹長,修長如玉的手握着一支眉筆,全神貫注地給季雲舒描寫。
季雲舒本來是不做這些打扮的,但是今天付景淵卻是極力要求要給她畫眉,季雲舒無奈,也就隨他去了。
本來以爲這人會畫出一條什麼樣的線,最後從菱花鏡裡一看,兩條遠山眉橫在她小巧的臉上,映着一雙水光泠泠的眸子,更加顯得眉遠如黛。
“不錯!”季雲舒點頭,讚歎道。
付景淵對於自己的作品也很是得意:“本公子幹什麼事能幹不好?”
末了在心裡加了一句:除了做菜。
季雲舒倒是忘記了五香齋的那一次荼毒,只是記得每次這人都能將事情處理得滴水不漏,極盡完美,於是很爲認可地點點頭。
一個時辰後,兩人出現在了臨風皇宮角亭的亭頂之上。
季雲舒素手把玩着指下的灰色的石瓦,側頭看着一臉正色的人,問道:“你早就選好這個位置了?”
這個亭子不同於以往一般的亭子有着坡度極大的亭頂,而是亭頂極爲平緩,前邊有一尊巨大的饕餮擋住了二人的身影。
饕餮張牙舞爪,張大口神色極爲可怖,神情似乎是在昭告着今天的一場王位之爭,龍爭鳳奪,強者爲王!
有微風撩起季雲舒額前的發,碎碎地附在眼上,季雲舒轉頭看着付景淵:“我很好奇阮琴現在是什麼狀態。”
付景淵也細細地眯起眼:“要不去看看?”
“你知道她在哪裡?”季雲舒一怔。
“自然!”付景淵得意一笑,轉而攬起季雲舒的腰,飄然而起,青衣如煙,朝着遠方而去。
二人隨後在一處宮殿之上落下,琉璃瓦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出各色的光芒,璨璨生輝,放眼望去,黃瓦紅牆,雕樑畫棟,氣勢恢宏。
“我們就在這裡?”季雲舒眯着眼,問着付景淵。
付景淵搖搖頭:“當然不,這裡怎麼看的明白?”
季雲舒還來不及反應,再次被攬起身,身形轉了幾轉,還不見這人怎麼動作,季雲舒反應過來之後,已經到了宮殿之內。
這是一處極大的宮殿,而且他們所處的是大殿,兩人正在一旁的簾幕後邊,雖說從外邊看不到他們的影子,但是他們兩個卻是可以將大殿內的情況一覽無餘。
季雲舒閉着息,看着正座上坐着的盛裝打扮的女子,粉紅色的宮裝極爲華貴,烏黑的青絲高高地挽成髻,簪着翡翠珠花,玉釵步搖數不勝數,幾乎要亮瞎季雲舒的眼。
女子本就妍麗的小臉更是濃妝豔抹,眼尾邪邪挑起,更加顯得盛氣凌人,一國公主氣勢顯露無疑。
“我還沒有見過阮琴這麼打扮。”季雲舒盯着阮琴,傳音入密。
“今時不同往日,畢竟是要等級爲帝的人。”付景淵勾脣,無聲一笑,傳音入密回去。
季雲舒皺眉看着阮琴旁邊的一個同樣濃妝豔抹女子,看年歲要比阮琴大上一些,那是誰?
“阮琴生母,敏貴妃。”看着季雲舒眼底的疑惑,付景淵很是善良地解惑。
原來如此!季雲舒挑眉。
正巧現在有一名宮女進了來,朝着二人稟告:“貴妃娘娘、公主,吳尚書大人到了。”
“外公來了,快請!”阮琴說着,言語中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緊接着便看到一個稍微年邁的老者走了進來,朝着二人拱手:“老臣拜見敏貴妃、琴公主!”
“父親請起!”敏貴妃趕緊起身,扶起了吳尚書。
吳尚書也不客氣,直接坐到了阮琴對面。
“外公,可是佈置好了?”阮琴看着吳尚書,語氣中的迫切極爲明顯。
吳尚書點頭:“自然已經佈置好了,兵馬已經召回,兵分三路,一路與城外鎮守,兩路與城內,其中一路已經在進皇城路上,鎮壓皇城禁衛軍。”
聽到這語氣,季雲舒便明白了,這吳尚書原來還是個兵部尚書。
“皇城禁衛軍?”敏貴妃言語中滿是疑惑,“皇城警衛軍刀的調令在太子手中?”
“母妃有所不知,皇城禁衛軍統領早就唯太子命是從,此次太子兵變皇城禁衛軍自然是一大助力。”阮琴倒是將時局看得透徹,對着敏貴妃說道。
敏貴妃正要說什麼,忽然見到剛纔那個宮女再次進來:“稟娘娘、公主,皇城禁衛軍正在召集,向着落琴宮而來!”
“這麼快?”阮琴猛地站起身,美目瞪大,頭上的步搖叮噹作響。
她得到的消息是下午的時候太子纔會動作,怎麼現在,提前了三個時辰?
“可是知道有多少人?”敏貴妃聲音沉着,不見多少慌張,問着那名宮女。
“沒有詳細的數目,初步估計是兩萬人馬。”那個宮女倒是個靠譜的,將消息打探地很是透徹。
“外公調了多少兵馬回來?”阮琴長長地出了口氣,再次坐下身子,眼中的驚訝早已褪去,聲音恢復了最初的冷靜沉着。
“五萬兵馬,除去城外的兩萬,還有三萬,準備進宮。”
“皇城禁衛軍雖然厲害,但是數量畢竟有限,外公多出一倍的人,想來足夠了。”阮琴看着敏貴妃說着,語氣欣喜。
“老臣現在就出去,調那三萬兵馬入宮!”吳尚書立刻站起身說道。
要是再遲了的話恐怕他連落琴宮的門都出不去了,兵將不見調令自然不能輕舉妄動,倘若吳尚書不出去,那三萬兵馬是無論如何都進不了皇城的。
“好,父親帶兵,從西門和北門進宮。”敏貴妃說着,從袖中掏出了自己的皇令遞給吳尚書,“此皇令可開宮門。”
吳尚書點頭接過,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真是想知道皇城禁衛軍到底是有多少本事。”阮琴靠在椅背上,大氣雍容,神態極爲慵懶,像是一隻高貴的波斯貓,對於即將到來的兵變絲毫不在意。
“皇城禁衛軍說起來好聽,這麼些年極爲太平,養兵無用兵之地,恐怕難等大雅之堂。”敏貴妃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不愧和阮琴是母子,形態神色如出一轍。
“太子必定知道我們有外公的守兵相助,會不會還有別的人馬?”阮琴很快收了一副不屑的姿態,語氣中有着一分擔憂。
敏貴妃端起桌前的茶輕啜了一口,一隻戴着長長的鎏金護甲的手撫弄着自己的鬢角:“除去皇城禁衛軍之外,也就是九城兵馬司還有劉衝手中的兵馬,九城兵馬司是五皇子外戚,必定不會相助太子,劉衝更是一個老古董,恐怕這次是要作壁上觀了。”
阮琴冷哼一聲:“劉衝那個老東西擁兵自重,待我登基之後必定要收回他的兵符!”
敏貴妃深以爲然地點點頭:“兵符在劉衝手裡已有數載,若是再不收回的話,我臨風的兵馬可就要姓劉了。”
“那就要看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了。”阮琴勾脣一笑,神色比之滿頭的珠翠更要冷上幾分。
她在祁門學了那麼些年,可不是吃素的,用兵之道,她用的可是比那劉衝還溜!
“娘娘,公主,不好了!”那個宮女再次跑了進來,聲音已經沒有了剛纔那般淡定從容,大口喘着氣,臉上神色驚懼不定。
“何事?”這宮女是敏貴妃的貼身大宮女,也是見過大場面的,要是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的話必定不會如此失態。
“九城兵馬司的人從東門、南門攻進來了!”那個宮女雖說氣喘吁吁,但是說出的話還算流暢。
“什麼?”阮琴拍案而起,比之剛纔更多了無數驚訝,踉蹌後退兩步,穩住身形,“九城兵馬司?”
敏貴妃也是一愣,但是畢竟薑還是老的辣,並沒有阮琴那般失態:“可是看清楚有多少人?”
那宮女搖頭:“此次並未探明。”
敏貴妃沉靜半晌:“下去吧,再探再報!”
“母妃,五皇子這是表態了?”阮琴走上前,聲音極冷。
不是她鎮不住大場面,而是這情況給了誰誰都淡定不下來,皇城禁衛軍加上九城兵馬司的人,他們只有吳尚書的守軍,勢力根本不在一個水平。
“定是太子許了五皇子什麼。”敏貴妃沒好氣地道,接着對阮琴道,“先莫慌,此一役我們未必輸了。”
阮琴的搖搖頭,流蘇碰撞發出冰冷的響聲:“九城兵馬司能耐有限,自然不能和外公的守兵相提並論,但是就壞在人數多上,九城兵馬司的人加起來有六七萬人之多,以少敵多,外公勝算不大。”
“我們再聽聽消息。”敏貴妃糾結了半晌,說了一句。
阮琴無奈,只得點頭。
過了一會兒,那個宮女再次前來:“太子殿下親自率了皇城禁衛軍朝着落琴宮而來,吳尚書已率守兵從西門、南門入宮,與九城兵馬司相遇於金檀門,兩軍處於對峙狀態。”
“走!”敏貴妃一拍桌子站起身,向着外邊而去,阮琴匆忙跟上。
付景淵領着季雲舒,從簾幕後邊施施然走了出來,和前邊幾人的匆忙神態想必實在是淡定地可憎:“我們也去看看。”
“好!”季雲舒答道,兩人相視一笑,片刻間沒了身形。
一個宮女步履輕輕地走了進來,看着空無一人的大殿,有些疑惑。
剛剛她明明聽見有談話聲啊,爲什麼進來一看就沒人了呢?
一定是今天的事情太多出現幻覺了,那宮女想着,轉身走了出去。
落琴宮外邊,是一處不算窄的甬道,敏貴妃和阮琴出了大門,便看到了甬道的一邊,太子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行了過來。
阮琴很可以很明顯地看到太子脣邊的笑意,似嘲似諷,還有掩飾不住的洋洋得意。
“太子皇兄這是爲何?”阮琴淺笑着問道,對於太子身後的禁衛軍視若無睹,又是那個高貴的琴公主的形象。
“事情已經到了這般地步,本宮也沒有什麼好客套的了,今天之事,皇妹必定清楚得很,裝什麼糊塗人呢?”太子住出了馬,一身杏黃色的錦服映襯着兩邊金色的琉璃瓦,也倒是很有風姿。
阮琴低低地笑了起來,慢慢朝前邁步,宮裝上好的裙襬長長的拖在身後,一隻展翅的鳳凰正在吟叫,似乎下一秒就會一衝而上。
“讓皇妹我繼位是父皇遺旨,難不成,太子皇兄想要違抗遺詔不成?”阮琴挑起一邊的眉,紅脣輕輕勾起,一雙美眸光華璨璨,整張臉都是媚色。
季雲舒全身抖了一下,阮琴在祁門的時候一直都是一副男人婆的形象,她從未見過她這般嬌美入骨的姿態,以這麼一副姿態說出這麼一番話,這倒是是要幹什麼?
太子冷嗤一聲:“我倒是覺得皇妹在祁山沒有學到什麼本事,不然怎麼變得和青樓豔妓一般?”
“噗嗤”,季雲舒忍不住笑出聲,但是聲音極小,在這麼劍拔弩張的氛圍下並沒有引起誰的注意。
這太子當真是有趣得很,把話說的這麼直白真的好嗎?
“祁門的教養就不牢皇兄費心了,就算皇妹和青樓豔妓一般,那也不是普通的青樓豔妓,必定也是在天下數得上號的。”阮琴對於太子的話沒有絲毫在意,脣角的笑都沒有絲毫變化,“畢竟皇妹也是有資質入祁門的。”
太子自然聽得懂她這話是在諷刺自己資質不如她高,否則也不會被逍遙子看不中,事情過去這麼些年了,糾結下去自然沒什麼意義。
“本宮也不和皇妹說那些有的沒的,現在只肖皇妹寫一道手書,讓位本宮,如何?”太子自然沒忘自己此次前來的目的,很快切入正題。
“這可使不得。”阮琴以袖掩脣,嬌俏一笑,袖上的金線更加襯得一雙美眸光彩漣漣,“是父皇傳位給皇妹的,皇妹怎能違抗父皇懿旨呢?”
太子早就料到阮琴拒絕,清聲說道:“女子無德,豈能當治國大任?皇妹於祁門,只學江湖行走之術,未解安邦定國之策。父皇生前大限將至,頭腦昏聵之下所立詔書,自然做不得數。自古以來,便無女子稱帝之先例,太子繼位,纔是天命所歸!”
太子說此話之時,聲音大了幾分,隨後,身後的士兵便齊聲大喊:“太子繼位,天命所歸。”
士兵們整齊劃一的聲音,經由着這條甬道四下回響,後盤旋於整個皇城上空,久久不絕。
金檀門附近對峙的兩方人馬自然也聽到了這聲音,心下明白這聲音是從何處而來,握着兵器的手也緊了幾分,知道真正的對峙這是開始了。
阮琴並沒有被這般言論嚇住,在如此不利的情形下仍然能保持淡定的這一分氣度就值得人拍手喝彩。
見到阮琴久久沒有說話,太子繼而說道:“皇妹可是在等救兵?吳尚書的人馬已經被九城兵馬司攔住,自然沒有辦法來支援皇妹,皇妹還是儘快寫手書,說不定皇兄一高興,還能饒你一命。”
太子的話說的極爲隨意,似乎阮琴的生命已經牢牢握於他手中一般,眼光照射在太子杏黃色繡着盤龍的蟒袍上,極爲刺眼,阮琴忽然覺得,那條盤龍已經鮮活起來,正張牙舞爪地向她耀武揚威。
阮琴心下一下子極爲不爽,她討厭這種被人鉗制着的感覺。
“太子此言未免太早了,誰勝誰負還未見分曉!”敏貴妃見到自己的女兒不說話,於是開口,氣勢雍容,雖然站在馬下,但是氣勢比之太子不低了半分。
敏貴妃倒是個可以當重任的,季雲舒想着,看看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氣勢,她可以猜出臨風老皇帝傳位於阮琴,這位敏貴妃肯定吹了不少耳旁風。
“敏貴妃生前極得父皇寵愛,想必父皇泉下孤單,必定想念敏貴妃得緊,敏貴妃還是儘早收拾收拾,下去陪父皇吧!”太子一副孝子的模樣,一句話就交代了他對敏貴妃的處理辦法。
季雲舒搖頭,這太子未免太過志得意滿了,萬事不到最後就這般輕易下了結論,到最後,阮琴必定不會留他性命。
看着太子得意洋洋的欠揍面容,季雲舒真是覺得阮琴能忍住不飛身上去扇他幾巴掌當真是教養好!
過猶不及,季雲舒忽然覺得天乾的太子那唯唯諾諾的樣子不知道看起來要順眼多少!
一時間沒人言語,狹長的甬道內只有太子胯下的馬不時地發出“踏踏”的聲音,微風揚起阮琴的青絲擋住她的面容,只有一雙烏黑的眼睛緊緊盯着太子,太子從那一抹眼神中看出了濃重的殺機,不由得心下一驚。
不過驚慌畢竟是片刻太子很快恢復瞭如常的神色,在他心中,阮琴今天是必輸的賭局,所以他也不着急,就陪她在這裡耗着。
“敏貴妃,皇妹,可是想好了?乖乖寫手書,咱們都方便,本宮會留你們全屍,讓你們入皇陵!”過了許久,太子擡着頭斜睨着下邊的兩個女人,說出自認爲的天大的恩賞。
“太子殿下真是仁愛寬厚,實在讓本將佩服得很!”忽然,甬道另外一邊傳來了季雲舒十分熟悉的中氣十足的聲音。
季雲舒轉頭,劉元帥還在很遠之外,但是那如雷的嗓音就這麼飄了過來。
臨風國的人對於劉元帥這嗓音可是熟悉得很,當是世間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太子愣了,太子身後的皇城禁衛軍愣了,敏貴妃愣了,阮琴愣了。
劉元帥來是幹什麼?
正在無數人的恍惚間,劉元帥已經一身戎裝打馬到了幾人跟前,本來空曠的另外一邊的甬道一下由於幾對將士變得有些狹窄。
一邊是神色驚愕的皇城禁衛軍,一邊是戎裝鐵器,面無表情的臨風士兵,孰強孰弱從氣勢上立見分曉。
“劉元帥進宮是爲何?”阮琴轉身,看着劉元帥,面帶淺笑的問道。
她眼中的驚慌與希冀讓她強自僞裝的雲淡風輕的面容有了一絲破碎,她自然明白,要是劉元帥是來助她,那麼她必贏無疑,若是劉元帥是來相助太子,那麼她便是一敗塗地,再無翻身的可能。
向來中立的劉元帥此舉,無疑是牽動了所有人的心思,太子的額頭隱隱有了冷汗,剛開始倨傲的表情也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一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劉元帥。
甬道內半絲聲響也無,恐怕劉元帥這輩子也想不到,有一天,臨風未來君王的表決權會在他的手上。
半晌,劉元帥開口,還是那大如響雷的聲音:“本將聽聞有人不服先皇遺詔,特地進宮,護先皇聖聽!”
阮琴閉目,送了一口氣,整顆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太過欣喜,幾乎要蹦出身體。
------題外話------
兵馬神馬的,實在要驚心動魄一點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