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一下,我去和一個客戶,或者說潛在客戶交流一下。”貝利爾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停戰協議(事實上兩邊都不會把這份協議認真當一回事)在一字一句上的爭奪讓她有些心力交瘁,阿撒茲勒正在與冰湖盡頭的黑暗之君交流,這個儀式可能要進行很久。而即將成爲地獄七王的山村貞子坐在一塊突出冰面的岩石上,蘇荊正蹲在她面前,和她輕聲細語。
“我猜這位美麗的小姐是有一些心理障礙吧,對於接下來的儀式。”
趁着雙方選手中場休息的時間,貝利爾踱步過來,插入了二人的私密空間。她牽起山村貞子的手,有一瞬驚豔於她手上皮膚的柔軟光滑。她把山村貞子往空曠的地方帶了幾步,轉過頭對蘇荊道:“蘇先生,或許可以讓我和她聊聊,請放心吧,我不會對她不利。事實上,我也對你們相當好奇呢。”
蘇荊似乎是默許了她的行徑,聳了聳肩膀,然後轉過去研究黑暗之君的形態了。貝利爾和山村貞子手牽着手在冰湖上走了很長一段路,兩人都不說話,直到貝利爾率先打破沉默。
“我猜,你對我們的瞭解恐怕和大多人一樣。認爲我們是一個邪惡、自私、不擇手段地欺騙他人的團體。”貝利爾注視着山村貞子臉上的表情,聽到這段話的時候,靈能者的表情帶有一絲不知所措,“而我要說,這種認知……完全正確。”
“啊?”山村貞子驚訝地張大了嘴。
“我們大體上來說是一羣說真話的騙子。”貝利爾比了個手勢,“從目前的經營理念上來說。我們——失樂園集團,是一個主要經營情報。有時也負責武力、知識、技能之間中介的中立集團。當然,我們的古老法則。也就是對於靈魂的誘騙依然在進行,而且跟古代的時候一樣光明正大。現在,我們的‘契約’就是我們的會員協議,VIP會員協議。我聽人說,你是一個,從理念上來說是一個好人?”
“我想……是吧。”
“這和成爲惡魔之王沒有衝突。可以這麼說:我們就是一羣銷售員,我們瞄準的客戶團體是那些‘想成爲我們客戶的人’,你明白嗎?山村貞子小姐?供需關係。我們利用的是他們心中已有的慾望,我們誘騙的是有罪的人。想要付出靈魂並得到我們所提供服務的人……一切都是你情我願,我們只不過闡明這個世界的真相,並且告訴他們有這樣一種選擇,而他們最後選擇了我們——我們爲他們服務,然後他們爲我們服務,就這麼簡單。”
貝利爾豎起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脣上:“我們,可以說是整個宇宙中最誠實的商人,因爲從統計學上來說,總會有更多的冒險者選擇我們。而我們唯一做的。只是把最真實而赤裸裸的世界告訴給他們。”
“我理解你說的這些,可是,您爲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呢?”山村貞子皺眉問道。
“因爲你很快將成爲我們的一員。在之前的歷史中,還沒有一個單純的‘外行’成爲七王之一。我也是先給你打個預防針。畢竟我們即將成爲同事——雖然我想你只是以掛名爲主。然而,如果你弄清楚了我們做事的風格和邏輯,那麼到時候就不會發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對你,對我。對我們都好。雙贏。”貝利爾聳了聳肩膀,精緻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微笑。“我無法要求你遵循我們的行爲準則,但我希望你可以不干涉我們的行動。”
山村貞子想了一會兒,輕聲問道:“接受那種力量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就像是一個秘密……在你眼前緩緩揭開。”貝利爾的眼神逐漸變得空茫,“來自黑暗的秘密,它把這些知識藏在深處,然後它在你面前緩緩打開,令你看到沉默的真實。”
“聽上去像是你剛纔所說的,你用來說服別人的方法。”山村貞子有些不安地捻着手指。
“是的。我的技巧就是向它學的,它說服我們去成爲壞人的理由。”貝利爾笑了起來,這是山村貞子第一次見到這個高瘦的女人笑,從在寂靜嶺的結局見到她之後,山村貞子對這位大惡魔的印象一直是“另一個路夢瑤”、“冰山律政俏佳人”之類的冷漠姿態,驟然看見她露出笑容,靈能者着實有些驚豔。
“我在剛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除了狠毒之外一無所有。”貝利爾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一個女人想要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並不容易。那時候的秩序遠沒有今天這麼穩定,而很可悲的是,即使我想要和你一樣,找一個男人依靠,我生理和心理上的缺陷也讓我……無法找到一個支柱。你知道,身高太高的女人會令很多男人望而生畏,而當她是一個同性戀的時候,就更容易被視爲某種畸形的怪物了。”
“在那個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失樂園的惡魔,他只是一個低階成員,可能剛摸到白銀級的邊吧,但是在當時的我看來已經是一個大人物了。那個小基地世界的頭頭腦腦都對他恭敬備至,他舉辦了演講,就像是傳銷一樣的演講會,臺下坐着的都是一羣渣滓一樣的冒險者,貧困潦倒,掙扎在每一場任務世界裡。他們,不……我們一個個仰起頭,仰望着站在臺上的那個激情四溢的人。聽他狂熱地咆哮。”
“你想變得更強嗎?你想變得和我一樣受人尊敬嗎?你想與整個宇宙最優秀的冒險者組隊,去獵殺最強的敵人嗎?我不會告訴你們,失樂園是一家免費令你變強的慈善企業!我可以明明白白地說,我們要你的靈魂!我們要你加入我們!成爲我們這個家庭的一員!我們要你把你的利益與我們的利益綁在一起,我們贏。你也贏,我們輸。你也輸!”
貝利爾活靈活現地模仿着那個小傳銷員的口氣,即使過了這麼久。她也能將當時聽見的話記得一字不差。
“我們要的不是那些天才,我們要的就是你!你!你!即使是你們,這些弱得連日常任務都無法完成的輸家,我們也能夠發掘出你的價值!不要去聽那些‘別出賣你的靈魂’,你可以立刻從這裡的門走出去,去繼續你們苦熬的日常任務,只是在你們走出去之前看一眼周圍,那些留下來的人,會變得你們現在做夢也無法想到的成功!強大!想想你們現在的窮困潦倒。你們連買一本書,一個血統的錢都出不起,而我呢?我只有四星級,但是我可以買一整隊五星級的女人做我的X奴!你知道爲什麼嗎?”
“他當時把手指指向了我。”貝利爾頓了一下,“我茫然地站起來,他踱到我的面前,上上下下掃視了我三個呼吸,盡情地享受居高臨下的感覺,然後把唾沫吐在我的臉上。”
“你是個漂亮女人。我想你很以自己的容貌爲傲。但是你現在一文不值,我可以眼也不眨地包下一百個你這樣的女人,爲什麼?因爲你認爲你有價值的部分,在這個世界中沒有屁用。我問你。你想不想成爲強者?成爲踩在別人頭頂的強者?不要考慮平等、人權,如果你能做到,你想不想?在別人爲了幾百點通用點忙得塵土滿面的時候。他們會用敬畏的眼神看着你走過,因爲你身上的每一件裝備都比他們的全副身家都值錢十倍!”
“我還能說什麼?我當時發了狂一樣地想變得強大。賺到足夠的通用點,離開那種失敗至極的生活。現在的社會是廣告的社會。基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有着各種各樣的宣傳,各種能讓你一瞬間超凡脫俗的兌換,讓你可以一擊殺死妖怪的強大裝備,廣告詞鋪天蓋地,佈滿了你的視線和思想。而坐在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那些坐在臺下聽講的人,都飢餓無比,貪婪無比,不用付出汗水與鮮血地苦練,不用經常性地遊走在生死邊緣,失樂園積累多年的情報可以讓你用最快捷和簡單的方式在固定的劇情中變強。我們爲失樂園而工作,變成了失樂園的收割機,在一個個世界裡照章辦事,高效率,低風險,撈到大筆的通用點和制式的能力。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個人能力的優劣迅速被分辨出來,垃圾被踢去低等基地世界作傳銷工作,就像是我當初遇到的那個人。他們的所有臺詞、甚至語調、音量都是制式的。而有資質的人被選拔爲更高級的外圍成員,前往更高等級的世界,繼續做着收割的工作。許多人就是這樣培養出來的收割者,像是收麥子一樣地收割劇情中的獎勵。”
“然後……”山村貞子已經完全陷入了她的故事,忍不住繼續往下聽,“然後呢?”
“我們的龐氏騙局層層盤剝,壓榨最底層也最沒有希望的冒險者。他們想要一步登天的渴望比任何人都強,而我們只是輕輕推他們一把,將他們引入最危險的世界,嘗試各種各樣的劇情走向,許多冒險者就這樣死在了故事裡。即使我們已經告訴過他們風險,然而他們依然會被‘努力’、‘拼搏’、‘高風險高收益’、‘敢賭纔會贏’這樣的臺詞迷惑,少數的幸運兒成功返回,他們的經驗會成爲我們情報的一部分,同時他們用命換來的收入也因爲協議的原因被我們收繳大半,流進真正掌權者的口袋。”
“那你……是怎樣成爲‘真正掌權者’的呢?”山村貞子咬着嘴脣問。
“只不過是一點點天賦,一點點冒險,加上在這個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的集團裡比其他所有人更不擇手段,更心狠手辣。更毫無廉恥地去欺騙那些傻瓜,更花言巧語地把他們帶向絕路,用他們的血餵養自己,把那些曾經與你一樣的可憐蟲最後一點骨髓吸出來,等他們粉身碎骨,或者幡然醒悟的時候,你已經站在了更高的地方。”
“後來我又一次又遇見了那個把我引入失樂園集團的男人。”貝利爾用指甲撓了撓自己的耳根,“在我走過他面前的時候他連屁都不敢放,全程深深彎腰,甚至沒有看清我的臉。我想這是一種因果,當你選擇了成爲踩在弱者身上攀爬的‘強者’時,你也得卑微地地被更強的強者踩在腳下,去仰視他們。”
“這是一種選擇。”貝利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