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導,今天的確是牧野不妥,我代他向您道歉。”
秦淮嶼態度很謙遜,彬彬有禮,但他天生氣場不俗,極溫和的語氣也會透出令人無法反駁的控場力。
他在趕來片場的路上已經詳細瞭解事情的原委。
雖然最近秦牧野被各種黑料纏身,但這部電影的導演對他並沒有偏見,相反,導演認爲他的演技可圈可點,在新生代藝人裡算得上實力派,哪怕半個月前的負.面緋聞曝出來後,資方在電影開拍前有了更換男主演的念頭,都被陳導打消了。
但是進組以來,秦牧野工作狀態一直欠佳,今天更是過分,不僅遲到還臉上掛彩,說是昨晚練拳擊傷到的。
此刻秦淮嶼看到二弟臉上的淤青,徹底確信經紀人汪川的轉述一點都不冤枉他。
拍攝的是大銀幕電影,臉上的毛孔都能在鏡頭前放大無數倍,陳導生氣太正常了。
陳導到底沒駁了秦淮嶼的面子,請他到自己的休息室坐下聊。
秦家是燕京首富,斬獲三金影后的秦太太當年也和他合作過,陳導喝了口熱茶,“淮嶼啊,你弟弟是當紅偶像,又才二十歲,有點個性這沒什麼,但這回……”
他連連嘆氣,沒把話說下去。
秦淮嶼神色歉疚:“牧野近期的工作狀態確實有問題,但他並不是仗着自己有點人氣就任性妄爲的藝人。陳導,您不是外人,我也不瞞您,牧野有情緒病,易燥易怒,睡眠狀況更是糟糕,最近病情有所加重,甚至頻繁得罪媒體,這些未必是他本意……”
*
休息室的門虛掩着,交談的聲音越來越輕,秦牧野站在外面什麼都聽不清。
他皺了皺眉頭,感覺自己現在就像個闖了禍被叫家長的熊孩子。
心裡煩躁,他乾脆快步走出片場,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從口袋摸出煙盒。
剛取出一根準備點燃,身後的經紀人忍不住吱聲:“哥,別啊,被人看見不好。”
吸菸不是什麼違法亂紀的事,但秦牧野男團出道,是正兒八經的少年偶像,需要陽光正面的形象,片場人多,萬一被人拍下來,保不齊又是一條負.面熱搜。
秦牧野窩了一肚子火:“居然找我大哥告狀,汪大經紀人,可真有你的。”
汪川心虛地賠着笑,“誒嘿,巧合!你哥是關心你這個弟弟,碰巧來探班而已。”
他嘴上轉移話題,手裡還不忘趁機沒收秦牧野的煙和火機。
汪川和秦牧野私下的關係其實很好,正因如此,他對秦牧野的脾氣再瞭解不過了。
他那暴脾氣發作起來,沒人能勸得住——除了他親哥秦淮嶼。
何況當時那個情形,陳導臉色鐵青,眼看着就要到爆發的邊緣,如果不是他情急生智大喊一句“秦大少爺來探班了”,恐怕真的沒法收場。
秦牧野脣角諷刺地抽了抽,儼然沒把汪川的解釋當真。
但汪川卻沒在他臉上瞧見多大的怒氣,猜測他情緒已經穩定了。
汪川也放鬆了點,拍了拍他的肩:“你臉上的傷雖然沒多重,但上鏡肯定遮不住,乾脆趁機請幾天假,把狀態調整好?”
秦牧野沒吭聲,不置可否的態度。
汪川嘆了口氣:“阿野,你的狀態是真不適合工作,先休息半個月,劇組這邊我負責溝通,上次那個緋聞的熱度……估計也能涼的差不多了。”
他提到緋聞兩個字時,下意識瞟了眼秦牧野的表情,果不其然見到他眸色一暗,臉色僵了很多。
汪川硬着頭皮說下去:“我知道這件事你真的很冤,但沒辦法,這個圈子就是這樣,有些謠言越抹越黑,只能指望時間來平息。”
秦牧野嘴脣緊抿着,良久都未發一言。
這半年來他的情緒和睡眠狀況都不穩定,但真正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半個月前的熱搜。
半月前的某個深夜,某位電影學院在讀女生突然在個人微博上發表長篇小作文,講述她被某當紅愛豆騙.炮的經歷,還附帶許多大尺.度的微信聊天截圖。
內容含沙射影,經過網友們深扒,最終男主角被指向是同樣在電影學院就讀的秦牧野。
一夜之間,“當紅愛豆騙.炮女粉絲”的黑通稿席捲全網。
雖然事後秦牧野團隊第一時間澄清謠言,並律師函警告,但因此造成的負面影響已經難以控制。
作爲一個二十歲的年輕愛豆,乾淨陽光的形象太重要了。
秦牧野本就有情緒病,又被這種莫須有的造謠纏身,一時間消沉無比,連續失眠,昨晚也是爲了能夠順利入睡纔會去練拳擊消耗體力。
“咦,這是誰家的小朋友呀?”
工作人員的一聲驚呼打破了秦牧野和汪川這邊凝固的氣氛。
秦牧野聽到小朋友三個字下意識皺眉,目光卻已經猝不及防地落在不遠處那個探頭探腦的小人兒身上。
片場人很多,棉棉下凡重生後第一次到人多的地方來,不免有些膽怯。
淮嶼哥哥和陳導談話時關了門,她對這位二哥哥秦牧野是又好奇又畏懼,於是悄咪咪跟在他身後,暗中觀察了很久。
棉棉身上穿的是林助理新買的粉色小裙子,顏色很是惹眼。加上她本來就生得嬌萌可愛,叫人一看就不忍挪開視線。
正當許多工作人員被吸引過來圍觀小糰子的時候,秦牧野透着戾氣的聲音驟然降落:“喂,小孩,你叫什麼名字,誰帶你來片場的?”
秦牧野自從妹妹過世後就非常反感小孩,有一次拍戲還得罪了小演員,被路透爆料,在網上被很多網友怒噴毫無愛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與其說是反感,不如說是懼怕。
他懼怕所有的人類幼崽,因爲他害怕想起自己早逝的妹妹,他怕了那種心臟陣陣鈍痛的滋味。
而眼前這個扎着兩個小揪揪的小女孩,簡直激起了他恐懼防禦的最高層級。
因爲……她太像棉棉了。
像到他差點懷疑自己的眼睛。
小糰子的嘴脣動了動,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吭聲。
這個二哥哥好凶好凶,他好像很討厭自己,眼神是冷漠的,氣場也充滿戾氣,不像記憶中那個愛抱着她舉高高的少年……
棉棉知道自己是重生的,連溫柔的大哥哥都不相信她是棉棉,這個兇巴巴的二哥哥肯定更不會信了。
小女孩低垂着腦袋,像只瑟瑟發抖的小鵪鶉,旁邊的工作人員看着都心疼了,又不敢開口冒犯這位暴躁頂流,只能暗自腹誹秦頂流您能不能做個人!對小糰子這麼兇!這麼可愛的小糰子,吸上一口肯定快樂一整天!
秦淮嶼和陳導演相談甚歡,已經從休息室前後走出來,秦淮嶼見了這一幕,毫不遲疑地俯身把小傢伙抱了起來,低聲道:“阿野,先回家,陳導答應給你放假十天。”
秦牧野的注意力完全被這個糰子吸引了,他眉頭緊鎖,愈發急躁:“大哥,這小孩是跟你來的?她是誰?!”
秦淮嶼感覺到被他單手抱在懷裡的糰子緊張了,她肉乎乎的小胳膊愈發纏緊了他的脖子,本就嬌小的身體縮成了一團,軟綿綿地趴在他肩頭,很明顯是被秦牧野嚇到了。
他安撫地拍了拍糰子的背,對弟弟沒什麼好氣:“路上再說。”
陳導剛從秦淮嶼口中瞭解到秦牧野近半年來不爲人所知的遭遇,雖然不動氣了,但心下有許多對未來拍攝工作的隱憂。
直到他被秦淮嶼懷裡的小女孩引得眼前一亮,頓時笑逐顏開,滿臉姨夫笑地上前捏了捏臉:“喲,哪來的小娃娃啊,這小模樣,太討人喜歡了!”
秦淮嶼只能笑了笑說:“是朋友的孩子,順路帶她玩玩。”
陳導演快到當祖父的年紀了,對娃娃顏控得厲害,立刻就把工作的困擾拋諸腦後,滿眼都是這可愛的小糰子:“這顏值,可以當小明星了,淮嶼你幫我問問這娃娃的家長,有沒有往圈裡發展的意向?”
“這……”秦淮嶼不好掃導演的興,含糊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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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牧野勉強忍到走出片場,沉聲質問:“朋友的孩子?究竟是你哪個朋友的孩子?”
秦淮嶼比他冷靜太多,不緊不慢地說:“那是應付陳導的說辭,這孩子是昨天傍晚出現在我辦公室裡的,暫時還不確定身份。”
秦牧野再三追問,得知了整個經過之後,他態度更惡劣了:“什麼?不明身份的小孩你就這麼隨便帶回家了?還準備領養她?哥,你沒事兒吧?”
秦淮嶼目光平靜地看着他:“當然不是隨便,她和棉棉實在太像了。”
秦牧野胸口悶生生地發脹,他聽不得棉棉這兩個字。
他盯着大哥,又將目光轉向不遠處那個粉雕玉琢的小糰子,狠狠倒吸了一口氣:“世界之大,人有相似有什麼奇怪的,說不定就是因爲她碰巧長得像,才被詐騙犯送過來騙人!”
秦淮嶼腦中一直浮現着昨晚的夢境,但這無法直接證明什麼。
畢竟……那違背了科學常理。
二弟的反應他並不意外,他把糰子帶過來,已經深思熟慮過。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半年來二弟因爲妹妹的事有多自責,多煎熬,這早就已經影響到他的生活工作乃至未來的職業生涯。
從天而降的小糰子,就像是一束光,灑在了持續籠罩半年的陰霾之上。
是時候逼着二弟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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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嶼對秦牧野的暴躁模式採取全然無視的態度。
路上,他熟練地抱着棉棉,語氣溫柔:“小不點中午想吃什麼?”
小糰子嫩生生的手指指向窗外路邊公車站的美式大漢堡廣告牌:“可以吃這個嗎?”
看起來好誘人啊,她在仙界八百年從來沒見過這種食物。
秦牧野爲了和來歷不明的小屁孩保持距離,冷漠地坐在副駕駛。
他從後視鏡看着後座兩人旁若無人的樣子,愈發忿忿不平,“呵,秦淮嶼先生,寧是忘了自己還有個親弟弟在車裡?”
小糰子聽到秦牧野的聲音,本能地朝前面望了望。
好凶,凡間的二哥哥連後腦勺都透着兇巴巴的氣質。
秦淮嶼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語氣漠然:“你一個需要嚴格控制身材的男藝人,每天還不都是吃那點草,對午餐吃什麼沒有發言權。”
靠!
秦牧野臉色更黑了。
他吃的都是專業營養師私人訂製的高端健康餐好不好!到了親哥的嘴裡成了‘那點草’?
*
美式餐廳裡。
棉棉被豪華版的牛肉芝士大漢堡驚歎得雙眼放光。
秦淮嶼忍俊不禁。
答應帶她來之前,他謹慎地請教了一位育有孩子的學姐,確定三四歲的小朋友偶爾吃漢堡薯條是可以的,只要別吃太多積食就行。
小糰子不會用刀叉,戴着手套雙手捧着快趕上她臉大的漢堡大快朵頤。
秦淮嶼本不愛吃這些油膩的東西,卻也被她香噴噴吃得享受的模樣感染到,拿起刀叉優雅從容地吃了起來。
一大一小吃得其樂融融。
然而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此時,秦牧野戴着口罩墨鏡,雙手環抱,像一尊蠟像遠遠坐着,冷眼旁觀。
棉棉吃得太滿足了,她突然明白爲什麼司命叔叔經常嘲笑她沒有見識了。
原來下凡可以吃這麼多好吃的!
神仙不食五穀,飲食不是必須,不吃東西也不會餓,所謂的瓊漿玉露根本沒有凡界食物真實的香氣。
她吃得越香,看秦牧野就越像看怪物。
奶呼呼的聲音終於忍不住發問:“淮嶼哥哥,他爲什麼不吃呀?”
秦淮嶼淡淡道:“不用管他。”
糰子轉了轉黑葡萄般的眼珠,自己思索了半天,恍然大悟:“哦,我懂了!是因爲他犯錯了,所以淮嶼哥哥封住他的嘴巴,罰他不許吃飯!”
她見過上神懲罰犯錯的小徒弟,會封印徒弟的嘴,面壁思過,不準言語。
二哥哥臉上那個黑乎乎的大布罩子,應該就是凡界的封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