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客廳的水晶吊燈射出炫彩光線,在天花板組合成怒綻的花瓣,王曉曦躺在真皮沙發上按着機頂盒遙控板,隔四米對着固定在白瓷磚牆上的索尼SONY液晶電視發送指令。
她腳下是塑料垃圾桶,前面是長橢圓形的鋼化玻璃桌,放着一個裝滿葡萄的水果籃以及一筐花花綠綠價格不菲的零食。
“你倒真會享受哈。”安葬了鑰匙機器人,王曉天咬牙切齒地走過來,將書包丟到沙發一邊,從水果籃裡捏起一顆葡萄擠出果肉壓進自己的嘴裡,吞嚥下去,“媽在金麥迪KTV,你就沒打電話問問?”
“誰叫她取名給我取了個‘曦’字,我筆畫這麼多,哥你筆畫卻這麼少,你知不知道考試時候就我寫名字最慢了。”王曉曦歪着腦袋,想起她找老媽理論時老媽一臉理所當然地說女孩子嘛,心思要細膩,筆畫多點才顯得文雅溫柔,男孩子嘛,筆畫少點,簡單大方。
這句話說得不鹹不淡,卻讓本想傾瀉一片瀑布的她無言以對,就像失去機油潤滑的卡殼機器,姜到底還是老的辣。
“又在惦記這件事?這已經快成你應付事情的口頭禪了。”王曉天苦笑,“老媽的電話打不通,她中午去金麥迪KTV參加高中同學聚會,到現在八點三十還沒回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哎呀這有什麼,老同學見面嘛,如果是我我能嗨通宵,媽又不是小孩子,你就別瞎操心了。”王曉曦漫不經心說着,在液晶電視裡饒有興趣地挑了一部恐怖片,“哥,《貞子大戰伽椰子》看過沒?”
“沒有!真搞不懂你個女生怎麼會熱衷於晚上看恐怖片,就不怕做噩夢麼?”王曉天氣得從王曉曦手裡奪過機頂盒遙控板,關閉電源,“你給我撥一遍媽的電話試試!”
“哼,女孩子晚上看恐怖片怎麼了?我要告訴老媽你欺負我!”王曉曦示威地揮揮小拳頭,拎起旁邊的韓版帆布書包,翻出她的蘋果iphone 7。
欺負你?我能欺負到你?我是名戰鬥力只有5的弱渣士兵而你是戰鬥力上千的美少女戰士啊喂!耍無賴是王曉天的強項,但在王曉曦面前,無奈的他依舊感覺自己是個學徒。
“咦,不在服務區?”王曉曦眉頭一皺,“媽的手機真出問題了?”
“也有可能是在信號盲區或者是什麼磁場干擾了信號。”王曉天點開手機下載的軟件“滴滴出行”,補充道,“我不太放心,還是租輛車去金麥迪看看,你在家呆着。”
“哦,早去早回,嗯嘛。”王曉曦趕緊做了個漂亮的飛吻,接着貓一般閃撲,從王曉天手裡搶過機頂盒遙控板。
萍溪南路,一輛卡羅拉雙擎幽靈似的停在王曉天面前,年輕的駕駛司機在車窗探出半個頭:“金麥迪?”
“對,最好速度快點。”王曉天拉開車門,彎身進了副駕駛座。
“可以,金麥迪我熟悉,80碼,成吧?保證十五分鐘內到。”他鬆開剎車,踏下加速踏板。
“你還是學生吧?”駕駛司機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詢問。
“嗯,大學生。”王曉天隨口回答。
“不住校?這麼晚去KTV幹什麼?參加聚會?”
“不是,我媽去了KTV沒回來,我擔心她就去找找。”
“噢!是個孝順的孩子!我兒子就沒你這麼懂事了。”駕駛司機由衷地感慨,“他天天只顧着玩,事事得讓我妻子照顧,還總把尿尿在褲子裡。”
“他幾歲了?”
“過了今年11月份就四歲了。”
“……”
很冷的笑話,王曉天一下子沒了開口的興趣。
約莫七八分鐘後,駕駛司機踩着剎車打開右轉向燈,嫺熟地轉動方向盤,將車靠在路邊停下。
“這麼快就到了?”閉目休息的王曉天望向窗外,鄰旁右側是一家亮着虹光的大型超市,“怎麼是雲際購物中心?金麥迪呢?在哪?”
“你不是去雲際購物中心嗎?”駕駛司機非常驚訝。
“啥?”王曉天莫名其妙地轉過頭來,心說我老奶奶過馬路都不扶就服你,之前說好的金麥迪,現在突然冒出個購物中心?不是你特麼有妄想症就是我睡了幾分鐘睡傻了。
“我去金麥迪KTV啊大哥。”王曉天將手機上的出行訂單拿給他看。
“金麥迪?不可能,我在本地開車十年,爲什麼我沒聽過這KTV?”駕駛司機信誓旦旦地說,“你仔細瞧瞧訂單吧,一定是你睡糊塗了。”
開車十年?你特麼孩子才四歲大已經開了十年的車?
王曉天越發懷疑這個司機有精神錯亂,不過他還是遵循司機的意見看了看訂單。
What?雲際購物中心?
這回輪到王曉天精神錯亂了,他明明記得訂單不是這樣的!
“這樣吧,我給你搜索一下。”爲確保服務周到顧客滿意,駕駛司機耐心查起了百度地圖。
“萍溪沒有叫金麥迪的KTV,最近的一家金麥迪娛樂廣場距離這兒1403.1公里。”駕駛司機遞過手機說。
直到下車,王曉天都處於彷徨迷茫的狀態,他不想無功而返,可他想不到解決的辦法,換誰碰上這檔子詭異的事都會毛骨悚然——不僅司機前後的話語矛盾,連訂單、百度地圖也出現了問題,這說明什麼?
王曉天感到了心悸,他有種不祥的預感,有段奇怪的記憶彷彿在腦海被強行灌輸了進去,他感覺頭痛欲裂,以至於不得不蹲下身用拳捶自己的腦袋。
金麥迪,不,等一等!他記起來了,初中同學……唐三小帶他去過金麥迪!
誒?唐三小?這是什麼奇怪的名字?怎麼不叫唐小三唐三炮唐三彩?
等頭痛漸漸舒緩,王曉天冷靜下來,他發現這個名字很陌生,初中同學有叫唐佳佳的,唐琳的,而唐三小?存在這個人麼?無論他如何回憶,都只記得唐三小曾帶他去金麥迪的路線,其餘的一概如蜃樓般飄渺。
不管了,先去金麥迪要緊!
王曉天沿着路燈起步奔跑,他不顧體力大量消耗,腿腳沒有一絲的猶豫與停頓,勻速高頻率邁動,速度快得似要賽過疾風。他的腦海已經勾勒出了一張清晰完整的路線圖,他甚至可以看見那顆代表自己的正在移動的紅點。
金麥迪KTV。
深色光滑的PVC地板展現其奢華的風格,上方繁星般輝煌的綴燈呈弧形排列圍繞鏤空的月亮,左右側是擡起前蹄栩栩如生的飛馬雕像,它們炯炯盯着推門而入的來客,彷彿隨時會衝上前賞他兩蹄子。
王曉天走到前臺,沒有看見朝他微笑穿着考究工作服的接待人員,他恍然發覺自打他進來之後就聽不到任何的聲音,這裡靜得令人感到不安。
“哈嘍,有人嗎?服務員在嗎?”王曉天試探着進入包廂A區的廊道。
“唔,這裡隔音效果真不錯。”他敲響了一間A101號包廂的門,推推門,沒推進去,只能繼續向前。
他打算找個人問問前臺接待人員去哪了,最壞的情況是這裡的包廂門全鎖着,但現在是夜間狂歡期,沉迷K歌的人們想來會買好幾瓶啤酒叫上同伴一起大口乾杯吧?去廁所或者超市說不定能碰上人。
轉了半圈,王曉天忽然在一間包廂前駐足,因爲他注意到,這個A113號的包廂門是虛掩着的!
沒有音樂麼?王曉天一愣,難道里面的人離開了?
剛推門進去,王曉天差點喊出聲來,這居然是他母親的包廂!
炫彩的孔洞光斑遍佈牆壁四周,渲染了世界,中央玻璃桌上端放着三個見底的啤酒瓶與五隻盛滿青島啤酒的高腳杯。
他母親站在點歌電視機前,手拿話筒,傾斜着身子,臉掛醉紅的笑意,點歌系統顯示的是《陰天快樂》,歌詞停頓在“想念你都那麼久那麼久了”。
五名衣着時尚的女人坐在丟着大包小包的沙發上相擁,其中一位執着高腳杯舉着右臂,嘴脣輕啓,容光煥發,看那自豪的神情像在誇耀她家先生事業的成功。
其他人神態各異,看來也沒有專注聽女子講話,若是音樂放得很響,即便她喊破喉嚨都不會有人聽見。
這似乎是空間在某一剎那被定格時才能見到的景象,每人都僵持着自己的動作不變,不說音樂離奇暫停,就連本該如泉水流淌的光斑也凝固了。
“媽,你們……是在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嗎?”王曉天勉強鎮定了一下,笑着對着黃晗搖搖手。
“媽,別嚇我啊,你們這是怎麼了?”王曉天拉住黃晗的右腕,她的胳膊立即像是失去柱子支撐的穹頂般自然下垂,掌心無力鬆開,話筒骨碌碌地滾到地面。
王曉天伸手探了探黃晗的鼻息,臉上頓時現出難以置信的驚恐:沒有……呼吸……
他失魂落魄地坐倒在地。
怎麼辦?怎麼辦?這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突如其來的噩耗將王曉天的腦子炸成了一堆漿糊,以至他忘記了悲痛,只會一昧地搖頭自語:“我在做夢,這不可能是真的,我一定在做夢……”
“咚!咚!咚!”
地面開始規律性地震顫,重錘般的踏步伴隨恐怖的、類似龍的吐息聲降臨,一尊龐然大物正在逼近。
半個呼吸過後,一聲兇惡的撞擊接踵而至,包廂門兩側的牆壁猛地一抖,蛛網狀的不規則裂紋從牆身密佈蔓延及天花板,再一撞,大塊的磚瓦崩碎,點歌電視機被濺落的泥灰掩蓋。
丟魂的王曉天驟然回神,他本能往堵滿陰影的門外一瞥,竟看到一對巨大且長有三根腳趾的灰色龍足。
什麼東西?他瞳孔一縮,大腦陷入了世界觀被顛覆的呆滯中。
“吼!”
一顆醜陋如鱷魚、形狀卻不同鱷魚扁平的頭顱緩緩低下——糙如蜥蜴般的表皮,顎上生滿尖利的獠齒,死灰的眼神盡顯魔鬼猙獰,像盯上了可口美味的獵物。
霸……霸王龍啊!王曉天駭得兩眼一黑,直挺挺躺了下去。
就在他昏迷的瞬間,倏有金色的豎線從霸王龍體內迸出,將之一分爲二,光芒拼湊成光幕,宛如璀璨烈日。
“逃走了麼?這些猖獗的傢伙越來越機靈了啊。”
一雙烏黑髮亮的軍靴蹬開由霸王龍散作的黑霧,接着露出一件淺紫色的軍裝,軍裝上配着深紅的肩章,綴有兩條金色細槓和三枚星徽。
這是名正值壯年的男人,鋼鐵的面孔歷經風霜洗禮,使之筆直如槍的身影環繞一股至高的威嚴氣息,他徐徐揮動右臂,燃燒金芒的長刀嗡鳴,背後的黑霧如潮水般消退,像是畏懼欽差的罪徒。
男人認真掃視了一圈包廂,神色略微放鬆,當他注意到昏迷的王曉天時,眉宇間現出一絲驚訝。
“喔!這小子不簡單啊,居然能闖進怨使的封域,難道……”男人撓撓頭,從上衣左口袋拿出一隻小巧的羅盤樣的東西,對向王曉天。
“咦,指針沒有動靜?正負能平衡?怎麼是個普通人?”男人臉上的驚訝更甚,他若有所思地捏捏下頜,“嗯……看來有必要關注一下這小子了,但也不排除檢測儀出錯,哼,我就猜檢測部那幫智障造出的玩意兒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