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蒼倚着欄杆,坐在上鋪的2號木板牀上,聽着下方傳來鼠標點擊的重合聲和遊戲人物出招的碰撞聲,無趣地用vivo x7手機瀏覽着小說。
這間7號樓的7312寢室共有6人,屬於混寢,算上他4人是同班,其他2人來自16財管5班。
想來大學的閒暇時間都是這麼空虛,五個人五臺筆記本,下午這樣,晚上也這樣,一聯網就瘋一樣開打LOL,隊友不給力就狠狠罵隊友,敵方菜雞就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有時玩累了,再關機睡會兒覺,連吃飯都是打包帶到寢室,角落的兩個垃圾桶塞滿了塑料餐盒。
這些人沉迷遊戲,見面當天就通過LOL變成了朋友,但魏文蒼不行,他沒有筆記本,也不玩LOL,加上性格內斂,可以說他與他們的世界分隔着一片汪洋大海。
大學跟高中在別人眼裡是分水嶺,可在我眼裡幾乎沒什麼改變,我想得太美好了。魏文蒼對QQ備註爲“霖月”的網友發了一條消息。
霖月是他在《天天有喜》的一個角色扮演羣裡認識的,那時候他演天主玉帝,霖月演九妹白梅瑛的女兒,白霖月。
忽然某天他看每位羣友都在各種配對各種秀恩愛,便心血來潮,尋上了沒有對象的白霖月。
現今一晃已過去三年,他和她之間的聯繫一直沒有斷過,他每晚都習慣地與對方說句“晚安美女”,她也習慣性地回覆“晚安帥哥”。
這算網戀麼?魏文蒼不知道。他只知道霖月小自己兩歲,遠在廣東省,幾乎不可能和他見面。
雖然彼此玩過曖昧,更約定過雙方若三十歲後仍沒有伴侶就乾脆湊成一對,但他實在不敢將戀愛的念想深入下去,他只把她當作一個看不見的朋友,一個單純的精神寄託。
大學不好嗎?霖月很快回復,她總是能秒回信息。
魏文蒼想了想,不好?開學第一天他也沒有太深刻的印象說它不好,唯一不好的感覺就是依舊孤獨。
以前孤獨慣了,他與它勢均力敵,現在換了環境,孤獨佔了上風,重新開始伸出爪牙咆哮了。
我在高鐵被人騙了一百,世界上唯有騙子是真心的,因爲騙子都是真心騙我的。魏文蒼岔開話題,打着拼音繼續說。
原來是這樣,沒事,當買個教訓吧,下次不要被騙了。霖月發了個抱抱的表情。
聊到十點十五分寢室熄燈的時間,向霖月道了晚安,魏文蒼躺倒關閉手機,摘下眼鏡放在枕邊。
一個室友慢吞吞地開始洗漱,旁邊下鋪的一個還在親熱地喊着媳婦在用方言進行着視頻通話,上鋪的一個開着《成都》的歌曲旋律在哼唱。
另兩個則相互聊起了天,暢談起什麼學校的富二代包養了漂亮的女朋友,送了玫瑰,女的說你換車了怎樣怎樣。
真叫人羨慕啊。魏文蒼翻來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班會的王曉天與曼筱璃,如果他能有這樣的女朋友,做夢都會笑醒的吧?可魏文蒼不敢奢求。也許過了大學四年,別人已經買好了鑽戒準備籌辦婚禮,而他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
爲什麼?從小到大,上天給予他這麼多痛苦,從來不曉得恩賜他一些東西?
魏文蒼覺得胸口有些悶,他又難過了,他恨,但恨有什麼用呢?他有過想死的心,卻沒有去死的勇氣,何況他心存不甘,只能這樣苟且地掙扎。
顏姝慧曾在空間發過一段說說:不要暗戀,去強姦。人生沒有那麼多時間給你演內心戲,愛她就去搞她,喜歡就強姦啊,表白有什麼用,還是會被拒絕。追不到就操,操不到就下藥,翻臉就發裸照啊。大不了蹲監獄,你連監獄都不敢蹲,你還敢說你愛她?
魏文蒼覺得這段話雖然粗俗不堪,提倡的方法也比較極端,更沒白癡會遵照它這麼做,但蘊含着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勇氣,便在下面半開玩笑地問藥在哪買。
顏姝慧沒好氣地回覆說自己找,她估計也是抱着玩玩的心態,沒料到魏文蒼會跟着胡鬧。
現在想來,倒是好笑,如果他不按上面這麼去做,或許……真會交不到女朋友的吧?
“顏姝慧。”魏文蒼擦着淚珠喃喃,“你在哪裡。”
黑色的海,劫掠了一波又一波的怒濤,吹響潮汐的號角,不知疲倦地向着高聳的懸崖峭壁發起進攻,峭壁已被浪花磨得黑亮,像個啞巴的岩石巨人,默默無聞俯視着浪花赴死的無畏衝鋒。
懸崖處有一對情侶在荒草坪上躺地相擁,男孩沉默地望着颶風肆虐的如墨天空,有力的右臂掠過紅裙緊緊摟住女孩的腰,女孩側臉貼在他的胸前,擡眼癡癡地看着他認真且穩重的臉龐,兩腮酡紅,彷彿沉醉其中。
“你愛我嗎?”
“愛。”
“有多愛我?”
“很愛很愛。”
……
靠靠靠,反反覆覆反反覆覆這幾句對白,能不能新鮮點?
王曉天知道自己又陷入了那個循環夢境,但他對本我的意識能在夢境中自主思考渾然不覺,他擺脫不了這個亦真亦假的夢境,只能任由劇情發展。
誒?不過這次的場景怎麼換了?
疑惑之餘,他的視角忽然急速切換到百米上空。
他手拿雙頭月弧,不知何時化身爲紅裙女孩,與不知何時出現的黑袍死神懸浮在水平的高度,各保持着一段安全距離,
“媽的老子,呸,說錯臺詞了,老孃早看你這狗屁死神不爽了,今天既然輪到我當主角,非幹掉你不可!”王曉天興奮地罵出一句髒話,剛想獰笑裝裝逼,死神便揮動鐮刀瞬移了過來。
“霖朧!”
依稀聽到呼喚聲,王曉天神使鬼差地低頭俯瞰,他輕而易舉看到了下方男孩的正臉——紛雜的臉影逐漸重疊、聚焦、整合,這張臉竟前所未有的清晰。
你……魏……魏文蒼!
來不及震驚,他的意識便一陣天旋地轉。
早晨的陽光透過白色紗簾射在王曉天的臉上,溫暖愜意。他從牀上一骨碌坐起,後背大汗淋漓,腦袋有種缺氧性的眩暈,辨不着東南西北。
我在哪裡?
王曉天環顧着周圍熟悉的一切,半晌才反應過來,這裡是他的臥室。
發生了什麼?他怎麼會在臥室?他不是應該躺在包廂內冰冷的地面上嗎?
難道霸王龍放棄了近在咫尺的美食,而他又夢遊回了家?或者說,根本不存在什麼霸王龍,他在金麥迪經歷的都是不真實的虛幻?
王曉天有些恍惚,相比前者的假設,他更願意相信後者。但是那一幕場景實在太過真實,太過震撼,以至於他完全無法思考“在21世紀的一家KTV裡藏有一頭恐龍”到底是多麼荒唐多麼違背常理的事。
因爲那時的他,是生平第一次體驗到死亡的接近,他的腦海全是霸王龍猙獰的面孔,心底全是對霸王龍的恐懼。
王曉天戰慄着從褲兜掏出手機,用戰慄的手指着點開屏幕,以戰慄的目光掃過上面的時間和日曆:七點十七分,2016年9月13日,星期二。
許久,他終於長出一口氣,全身心都癱軟了下來,心想,活着真好。
他點開QQ,進入TTN16財管2班QQ羣,看見羣裡有一則昨日發佈的新公告:
同學們,明天7點30分進行早自習班幹部選舉活動,請大家不要遲到!
我湊,第一天就有早自習?
退出QQ羣聊天框,再看下面有幾條“筱璃老婆”發來的未讀消息:
00:05,等你這麼久,晚上睡覺都不說句晚安的,要死啊你?
QQ電話未接聽,點擊回撥。
6:50,吃早飯沒?
7:12,你怎麼還沒來?第一天就想遲到啊?
不好意思啊筱璃,我家裡出了點事。發完一條消息,王曉天這才注意到還有個曼筱璃7:13分打來的未接電話。
他的表情剎那有個特寫的感動,但是現在他顧不上再看微信或是回撥電話與曼筱璃纏綿,因爲他還有急事要確認,家裡這麼安靜,是不是都正常,媽是不是還活着。
王曉天穿上昨日不知什麼時候在牀下脫掉的運動鞋,深呼吸平復心情,他知道下面就是他不得不去面對的一個事實:既然他平安回來了,那麼媽呢?老天保佑,媽一定也平安無事吧?
下一樓,跨前門,單設一間廚房的水泥平頂房的防盜門大開,裡面傳出汩汩水聲和清脆的洗碗筷的聲音,王曉天精神一震,彷彿聽到了世間最美的音樂。
“媽!”他激動地衝進去。
“起來了?粥在鍋裡,媽給你盛啊。”黃晗關掉水龍頭,端起手中一隻白淨的瓷碗,揭開玻璃鍋蓋,用鍋鏟將粥盛進碗裡。
王曉天呆呆頓住,注視着黃晗的每一步動作,像個乖巧孩子似的悄悄走上前,默默以雙手捧過溫熱的菜粥,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在驚喜地律動,跳動着榨出大量澎湃的熱血,那是喜悅,是珍惜,是無與倫比的新生。
“還杵着?筷子在桌上有,快點吃完粥,遲到了別怪媽沒提醒你,不是我說你啊曉天,你要是有曉曦一半的勤奮媽就開心了。”黃晗沒有留意王曉天的神色,一邊說着,一邊轉身繼續洗起了碗筷。
“媽。”坐到凳子上的王曉天忽然潸然淚下。
“哎?你這孩子,捂着臉幹嘛,眼睛怎麼了?”黃晗扭過頭。
“沒事,還沒睡醒就揉揉。”王曉天抹去淚珠,“媽,昨天晚上……有沒有發生奇怪的事?”
“昨天晚上?沒有啊,昨晚媽在金麥迪唱得可累了,好像十一點多同學送我回的家的吧?嘖嘖,好久沒那麼瘋過了,人變老了,精力也跟不上了,唉,你爸上班的時候還訓了我呢。”黃晗回想說。
“是嗎,那就好。”王曉天扒着粥,眼睛時不時瞟一下黃晗,他希望時間能再慢一些,走之前能多看母親兩眼。
西康天堂鳥學院。
王曉天來到2202教室的時候,班幹部的選舉正進行得如火如荼。
這回是競選數學課代表,黑板上寫着三個人的名字:徐莉、王菱、羅伊娜。
已勝任班長職位的程嬌用粉筆按舉手的人次在對應的人名下方畫着“正”字,看到王曉天進來,便指着第二組第三排的空位說:“去那裡坐着,就差你一個了。”
“啊?”王曉天看看第四組獨自坐在最後一排角落發怔的魏文蒼,又看看空位旁邊似笑非笑的曼筱璃,納悶地坐下,“什麼時候換的座位?”
“剛剛換的唄,你豬啊。”曼筱璃毫不理會周圍刺來的羨煞目光,漂亮地撇嘴,“說,你家裡有什麼事耽擱了?”
“沒……沒事兒。”王曉天吞吐着回答,視線躲閃着瞄向魏文蒼:這哥們屢次進入我的夢中,是不是預示着什麼?截然不同的性格,我們會成爲朋友嗎?看他孤單薄涼的樣子,真想告訴他在我夢裡還有個爲他而戰的女王般的女孩啊。
“真的沒事?”曼筱璃氣憤地笑,捏住王曉天的耳朵,“你把我的關心當耳旁風是不是?我還沒有你昨天的男同桌重要?”
“不是你想的那樣。”王曉天抱頭輕呼,他不知道怎麼跟曼筱璃解釋,編個故事都比他經歷的要可信得多吧?
“那是怎樣?”
“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今天給我解釋明白了!”
“能不能給我點私人空間?”
“不能!”
心煩意亂的王曉天想,其實單身好像也挺不錯的。誰能剋制自己不去想一些很美但是虛幻的事呢?可當夢想實現了,他如願以償變成王子跟公主在一起,他的內心仍是渴望自由不加管束的貧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