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五章

天灰濛濛的,疾風勁草,小秦將軍已在這座城池裡守了近乎十天了,從一開始打開城門見裡空無一人,再到兵士從犄角旮旯裡一撥接一波地往外冒,最後至陳家將士圍住內城不放這一萬兵士活路...

他背後還有一萬人...

他背後還有堂堂平成陸氏...

如果這一役,他輸了,陸家在陳家面前便永遠擡不起頭!

小秦將軍背向後一靠,借牆壁遮掩住身影,哪知背上的傷口猛然崩裂,他幾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後背有溼熱的血一點一點地滲出來,小秦將軍嘴角抽動,硬生生將後背撕裂帶來的痛苦忍下來,手裡的短刀刀刃上還淌着血——他剛剛抹了十四個人的脖子,全都是一擊斃命。他三更天的時候從紮營處出來一探究竟,哪知還未走入內城便遇到了陳家化整爲零的埋伏,三百人爲一隊,小秦將軍想城中恐怕有百來個這樣的小分隊在搜索落單的陸家兵士。

陳家壓根不急慌,城門一關,陸家軍插翅難逃!

正如如今的他們,他帶了三十個人出城,現在活着的,加上他,不過六個人。

而追擊者卻過百,而背後是是一片廢墟,他們...插翅難逃...

小秦將軍喘了幾大口粗氣,仰頭看了看天際處緩緩東昇的旭日,沉住了一口氣,他們還剩八千人,陳家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故而陳家不在乎化整爲零,陳家要做的是步步爲營,而他們卻要拿命搏一把。陸家軍這八千人不能分散開來,一旦分散,陳家便會幾口吞下至此他們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是主將,所有的決策,由他來做。故而他必須摸清內城的架構及巡夜的將士出行的規律。

不破不立,這八千人是帶着死去的同伴與家族的榮譽二戰,他必須以身犯險。

來人的影子被冬日朝陽投射在小秦將軍對面的白牆上。小秦將軍緊緊抿脣。手一擡,身後跟着的五個兵士埋身向廢墟胡弄中躥去,他緊緊握住虎口中的短刀。別人的血順着刀刃流到了他的手背上,他嗅到了來自人的血液中的甜膩而腥臭的味道。灰影越來越近了,被拉得越來越長,小秦將軍眼神陡然一揚。將短刀豎立於面龐,百戰之將身上盡是嗜血的味道。

小秦將軍神容肅穆。眼神朝下,正好看見盔甲上的那個“陸”字。

如果註定要在此戰亡,那就一起死吧!

黑影慢慢壓了過來,像山一樣像延綿不絕的山。一步一步地朝前壓迫,小秦將軍手握短刀,神情專注。他瞳孔一張再一縮,他幾乎已經可以看到牆角外那刀劍閃過的寒光!

“咻咻咻——”

一瞬之間。城外響起牛角集結號。

兩短一長!

小秦將軍眼神一眯,只見投射在牆上的灰影遲疑之後,寒光一閃,牆角外的刀尖不見了,再間隔一瞬之時,暗影全都往後退卻,直至不見,近百人的行伍一下子就不見了蹤跡。小秦將軍手上一鬆,身影一矮,當即淹沒在了身後的廢墟里,再有三兩追兵,原先埋伏在廢墟中的陸家兵將“唰唰”投射了三支暗箭,當下再無人進來。

暗黑之中,小秦將軍臉色極其沉穆,說過一句,“此地不宜久留”便當下一個鷂子翻身翻過城牆俯身向北行進。

待距敵軍一段距離後,小秦將軍臉色極爲難看,身側副將俯身來問,“將軍...”副將一看小秦將軍的盔甲,縫隙裡滲出的血跡都已經變成深褐色了,副將單手扶住小秦將軍,“將軍可是傷勢太重?”

小秦將軍將他撇開,這位百戰之將眼中惶惶。

“...兩短一長...必有大事...”小秦將軍語聲沉重,“他們不知我們究竟有多少人在這裡,不敢貿然前進,這可以理解。他們更不知我在這裡,沒有乘勝追擊,這也可以理解。可他們擺明了人多勢衆,一口吞下我們這羣人只是時機問題...可就在這麼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他們卻未留兵力,馬上撤退...這說明什麼?”

副將一梗,硬接上話,“說明....”

“說明城中出了大事,比追擊陸家兵馬的事情更大。”小秦將軍口吻突然急切起來,“要麼是胡羯入侵,這座城池雖在邊陲,可再往北去還有城池駐紮,如若胡羯入侵,豫州首當其衝,可我們離開豫州只有十天,胡羯再猛,十天之內也不可能突破豫州...要麼就是城中有人揭竿起義,可這是一座空城了,除卻婦孺老弱,再就是這些軍人了,婦孺老幼能起義嗎?”小秦將軍眼神惶恐,“兩短一長,內憂外患...”小秦將軍似是說不出口,一闔眸,語氣有些恨鐵不成鋼,“大郎君沒有沉得住氣!”

副將沒聽懂,“啊”了一聲,試探問道,“大郎君?”

小秦將軍手中短刀收進了胸膛前,拿自己的體溫暖着,睜開眼看向旭日高升的東邊,輕聲道,“大郎君恐怕來了,親自來了...”並且是浩浩蕩蕩地來了,生怕別人,陳家不知道,大郎君是來給他解圍的...

只有陸長英親征,陳家纔會如此重視,聽到號角的所有分隊全部立時集結!

小秦將軍粗糙得起了繭的指腹摩挲了盔甲上那道陰刻的“陸”字,看向東方,心頭倉惶。

東方有什麼?

東方有一隻陸長英,嗯...外加一隻黑着臉的蒙少年。

陸長英一騎在前,蒙拓手拎馬繮在後,恰好距城牆一射之遠,陸長英白衣白馬,綠玉束髮,馬蹄踢踏地在城牆外來回徘徊,遠處看,簡直是活生生的一個靶子。不遠處城牆上兵士的弓箭便就這麼一左一右地跟着陸長英來回晃悠。有的心急忍不了的,手一鬆,弓箭便就這麼射了出去,“哧”地一落恰好落到了陸長英的馬蹄三寸之前,陸長英擡眸挑眉一笑,好似在嘲諷那人臂力不夠。城牆上只見城下白衣公子笑得傾國傾城,心裡頭卻像有隻貓兒在撓。他奶奶的。他還不信就差那麼三寸,他射不到!

陸長英將馬繮一擡,馬蹄再往前邁一寸。

一時間。百箭齊發,“唰唰唰”地鋪天蓋地朝陸長英射來,城牆上頂厲害的兵士拉滿了弓,弓箭破空而來。陸長英巍然不動,所有的弓箭都落在了陸長英的身前。密密麻麻的,粗略一數竟有百數之多,陸長英再一挑眉,笑着愈發真心。手一擡,有三個身穿重盔的將士埋頭躬身出來,城牆上的兵頭一下子警覺起來。這三人膀大腰圓,皆身形高大。站直了比陸長英的馬還高,他們是做什麼的?難道這三人如呂布一般,力能扛鼎?叫他們來撞開城門的?!兵頭手背在身後,速度極快地做了幾個動作,當下便有三十名將士應諾埋首朝城下跑去。

兵頭眉心一蹙,再向下看去,卻見那三人便立身站在白衣身後,也不動也不走,只這樣站着,其中一人手握紅纓長槍,手臂一用力,好似重盔都要被撐破了一般。難不成這三個人是來遠程攻擊的!?力氣和準頭若都好一點,這柄長槍能穿透他的腦袋!兵頭心頭一慌,再做了幾個手勢,當下便有十來個兵士手拿盾牌依次擋在城牆之上。

兵頭透過盾牌縫隙向外看,只覺沾沾自喜,可見這三人一點動靜也沒有,愈覺心頭惶惶。

動也不動!

這是要做什麼!

這三個人凶神惡煞的,難不成就是長得兇點兒來嚇人,結果啥本事沒有!?

兵頭心下狐疑,眼神一動不動地看向陸長英,顧不得手比暗語了,長臂一揮,一聲令下,“再射一輪!使出力氣來!把他們給老子射成篩子!射!射!射!”

沒有擴音筒,可隱約之間,蒙拓也聽了一耳朵,再垂眸看了眼巋然不動的大舅兄,不由暗歎一口氣——誰沒年輕過?誰沒錯過?可只有蠢人才會一步錯步步錯,陸長英一旦發覺中了計,不是選擇棄軍保帥,更不是假作不知,而是正面迎上了。

陸長英到邕州時,身邊只帶了一千人一千匹馬,見到他,只說了四句話。

“借我兩萬人還你一座城池,放心,看在阿嬌的份上,我絕不賴賬。”

蒙拓胸口中箭。

難道沒有陸長亭,這廝就會把兩萬人外加一座城池賴掉了嗎...

陸長英開口,蒙拓當然事必親躬,一個晚上的時間整合了五千人馬,他親自領隊帶着人馬磨刀霍霍向陳家,這纔是急行軍,幾百里路,路上壓根沒歇過,日也在趕路,夜也在趕路,他們是在刀刃上舔血的軍人,自然不怕這幾日的急行軍,可蒙拓着意照拂陸長英,給他加了最後的馬鞍,上了最穩健的馬匹,泡了最釅的茶湯,一切都照着最舒適的檔次在安排,陸長英看了看蒙拓給他的那匹漂亮的母馬,不由冷笑道,“這匹馬,阿嬌都不騎。”

蒙拓胸口再中一箭。

誰說陸長亭會騎馬的!

你站出來,我們對質!

蒙拓捂着胸口將所有東西都換一遍,將士們吃什麼陸長英吃什麼,將士們不睡覺陸長英照樣不睡覺,蒙拓默不作聲地跟在陸長英身後企圖拉長趕路時間加以照拂,陸長英看了他一眼終於笑道,“我受得下來,我若受不下來,內城的那一萬人,秦將軍全部都要死。你說是他們的命要緊,要是我的舒服要緊?”

蒙拓頭一昂,策馬揮鞭,將進程趕得更快了。

“唰唰唰”

又是一輪像雨聲一樣大的箭頭砸下來。

蒙拓一回神,卻見陸長英一根頭髮絲都沒掉,而箭全都紮在了地上。

兵頭怒喝一聲,“操你大爺的!好吃好喝供着你們!你們連個箭都射不上!要你們有個屁用啊!”兵頭邊罵邊湊到盾牌縫隙去看,那三個高壯得叫人髮指的將士仍舊站在陸長英身後,沒有變化,等等!有動作了!兵頭只見陸長英舉了兩根指頭再往下一搭,那三個兵士拿鐵盔把自己罩在自己頭上,身形一俯,便走到了陸長英馬前...兵頭眼神放大,卻見那三人腰桿一彎,開始...開始...

他孃的,他們開始把箭從土裡拔出來了!

還把拔出來的箭一抽一歪插進了自己的兜裡!

兵頭氣得渾身發抖!

他奶奶的,他們...他們...他們以爲自己在草船借箭嗎!

兵頭氣得頭一歪,當即高喝下令,“現在那三個人在射程範圍以內了!射!射!射!給老子射!不把那三個人射穿孔,老子不姓張!”

等了半天,有小兵訕訕然地擡頭回稟道,“稟參將...箭現在已經沒了,剛纔那兩輪射得急,勞務兵來不及下城牆去補給...戰備區在紅葉鎮,一來一往,大抵要等一刻左右...”

他狗屁地沒想到陸長英會來得這麼快啊!

所有的戰備計劃上都寫着陸長英或許會在三日之後纔到,還是或許!陸長英來與不來尚且不定!而城內大半的人都以爲陸長英不會來!他是一五一十都照着戰備計劃執行的!內城要剿滅陸家餘孽,有輜重物資也定是緊俏着他們!他着意想爭,也爭不過內城那個老陳頭啊!故而城中物資多少都在內城老陳頭那裡啊!故而城牆上儲備下的物件兒並不是很充足!

弓箭一千柄,箭五千支,關門打狗用了泰半,零零總總又有近三分之一...

媽的!

媽的!

媽的!

城牆上兵頭簡直想扇自己兩耳光!意氣之爭!意氣之爭害死人!竟然連儲備都爭沒了!紅葉鎮一來一往最快一刻!若在這一刻的時間裡,城門破了,他大抵只有一死以謝主家了!

兵頭當即下令,“再擺盾!趕緊再擺盾!”

城牆上窸窸窣窣地擺出盾牌,陸長英神容緩緩鬆弛下來,眉梢間一緊,右手再一擡,秦堵舉刀高喝,“一二梯隊預備!三四梯隊跟我衝啊!”秦堵朝前衝,陸家的弓弩被人馬拖到了射程之內,場面黃沙漫天,當即大亂,蒙拓趁亂調轉碼頭,兩列兵馬悄無聲息地隨他踏馬而去!

ps:兩章合一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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