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蹙眉,聽得模糊,只聽見了草草一個“推”字兒,玉娘登時炸翻了天,當即想嚷嚷出來!
奈何玉娘嘴一張,長亭反應極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扭頭看了離得還不算很遠的庾氏的馬車車廂,再轉頭看了看天際盡處白茫茫的那一片天空和那一方不知是被積雪還是被陽光覆蓋得也白茫茫一片的地面,長亭鼻腔中滿是焦糊味,鐵被火燒了之後有一種腥味,血腥味就夾雜在這些味道中叫人作嘔,女眷的馬車已經被拉得離昨夜鏖戰之所很遠了,看不見在那個狹小的山谷裡血跡斑斑的慘狀,長亭深吸一口氣,胸口好似藏着一團火似的,男人們在戰場上生死未卜,女人卻在內宅中勾心鬥角地耍陰招害人...
又蠢又自私!
“好姑娘。”長亭埋頭親了親小阿寧額角,“好好休息,別留疤了,若留了疤該有多難看呀。其他的都交給姐姐吧。”
阿寧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靠在長亭衣襟前閉眼歇息。
長亭未曾在此事上過多糾纏,回到馬車上吩咐下頭的小丫鬟燒了熱水,又請張郎中來瞧了病,白春一早便拿牛肉、牛骨和牛筋熬了高湯,待幾位姑娘拿熱水抹過臉後才下了兩把面去,加了鹽再點了兩滴香油,牛肉片得很薄鋪在面上一層,再一人碗裡臥了一顆煎得黃澄澄的雞蛋,一端上來就是撲鼻香。小阿寧吃了三四口又困又疼,揪着長亭衣角睡過去了,中途喚起來喝了湯藥後又睡下去了。玉娘和小阿寧心都寬,睡得不知今夕何夕。長亭眯着眼睛始終睡不着,馬車一動,長亭就睜眼醒了,一醒就輕聲問滿秀,“將軍回來了沒有?”
滿秀搖搖頭,低聲回她,“還沒呢。也沒人來送信。估摸着前頭還有得磨。”
長亭默了默,“張郎中呢?他也不知道前頭傷亡?”
“將才我問了,張郎中只說沒在傷病裡見到將軍。昨夜時局太亂了。天色又暗,來人爲了不打草驚蛇不點燈,咱們是爲了搶佔先機也不點燈,就那麼幾個火把。亂糟糟的,張郎中一直沒看見將軍在哪兒。”滿秀見長亭眼底烏青。不由勸道,“夫人再睡會兒吧,將軍來了我叫你。”
長亭擺手,“你先睡。大家都睡,我是怕來人如今再來一趟,前頭領兵的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昨兒一夜。幾乎無人入眠。
滿秀跟在長亭身邊,白春領着幾個小丫鬟在後頭守馬車和東西。大家都沒睡,滿秀就先讓白春帶着小丫鬟去睡,她留在這兒守值。長亭給滿秀遞了個軟枕,示意她趕緊睡,滿秀盤腿坐着雙手把軟枕抱在懷中,搖搖頭,“我實在是睡不着,昨兒太驚險了,險些您和二姑娘就沒命了,我哪裡還睡得了啊。”滿秀一頓,“這倒叫我想起來以前在東市集討飯吃的時候,白天藏了個饃饃,晚上就有殺千刀的來我懷裡偷,我天天睡不着覺,就算搶得虎口都破了也不放饃饃。被搶了幾次之後,我心一橫,乾脆也別藏着明天吃了,誰知道我還能活幾天啊?今天找到的饃饃今天趕緊吃完得了,就算去見閻王,我也是飽着肚子去的,下輩子餓不着。”
滿秀被這麼一嚇,倒把談興給嚇出來了,聲音低得全是氣聲兒。
長亭幫滿秀抿抿鬢角,再回頭看,香爐燒得旺,柴禾也燒得好,玉娘摟着小阿寧睡得一張臉紅撲撲的,阿寧才上了藥,脖子後面包着白紗布,人側着睡,兩個人都身量纖長,只是玉娘看上去更壯實些。
“你可還記得當時誰在長寧身邊?”長亭輕聲問滿秀。
滿秀神容一凜,脊背打直,眼睛朝上看,正在認真回想,“您和二姑娘先是和大夫人坐在一道的,之後外面亂起來,各家的貼身丫鬟都跟出去看時局去了,我最後一次撩開簾子看的時候只記得您和二姑娘是挨着石大姑娘和那位庾氏坐着的,只是這兩人當時一直縮在庾郡君身後,大夫人也在庾郡君旁邊,都捱得很近。”
也就是說,誰都有可能伸手去推長寧。
哦,除了庾氏。
庾氏是最害怕長寧出事的,若長寧在石家出了事,陸長英會把賬算在誰的頭上?當然是石家。就算長亭嫁了過來,兩家的關係也斷了裂痕,再難修復——而石家如今還需要陸家的支持。
那麼剩下的...
長亭抿脣,就新仇舊恨而言是她石宛嫌疑最大,石宛正在說親,說親的人選卻並不足以讓人滿意,而這個接結果是長亭一手推波助瀾造成的,再者,長亭的夫君是石宛一心仰慕了十幾年的人。新仇舊恨加起來,正巧天時地利人和,把陸長寧踹下去,長亭身爲長姐又是如此的個性,必定會跟下去救人,當時時局如此之亂,亂箭可沒長眼睛,哪支箭射中哪個人,誰也算不到。哪隻箭,射不中哪個人,別人也無從知曉。
石宛有可能做,這麼做了,至少她心裡痛快了。
那麼庾三娘子有沒有嫌疑呢?昨夜外間是石閔爲主將領兵,陸長寧或長亭在石閔主事之時出了岔子,陸長英怨誰?陸家怨誰?蒙拓怨誰?陸長英自然怨恨石閔,連帶着陸家只會愈加支持石老二的。而蒙拓與陸家生分了,身後的勢力沒那麼複雜了,他只會更忠心追隨石闊,並且只是追隨,再翻不起一絲波瀾,沒法兒起一點兒別的心思。
庾三娘子也有可能做,這麼做了,於石老二有百利而無一害。
可是...
長亭揪了揪衣襬,可是,庾三娘子並不想嫁給石家老二,甚至,她一直都在找機會擺脫這樁婚姻,那麼這個推論就搖搖欲墜。而石宛真的蠢到泄憤之後不顧後果嗎?對於這一點,長亭也搖擺猶豫。
如果真的是石宛,那倒還簡單了,至少不用考量這個舉動背後的深意。
“咻咻”兩聲,馬伕揚鞭駕馬,馬車往裡一塞再順暢地朝前走,長亭睏意襲來索性靠在車廂內壁睡去,直到第三日清晨,長亭才見到蒙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