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三姑娘就那麼跪在花間中央,後背聳成一坨,好似脊背都被壓彎了,估摸着這幾日她也過得不算太好的。
長亭一進去,瘐皇后正坐上首,滿秀坐在長亭下手,滿秀姑娘大場合倒也見得不算少,可真要論能這麼紮紮實實地坐着,這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滿秀緊跟長亭,力圖不叫人看出她的窘迫和無措來。
“今日請張夫人來,有點唐突。”庾皇后看起來有些心力交瘁,話說得很誠懇,“只因那不成器的惹禍精把張夫人一家也攪和進了這趟渾水裡頭來...”
“您別總這樣說,張黎是臣下,這臣下與主上的關係本就不在乎拖進渾水不拖進渾水的。”長亭笑着替滿秀接話,滿秀在旁邊連連點頭,想說點什麼場面話吧,可那話聽旁人說起來容易,可真輪到自己個兒卻總覺得那話就繞在喉嚨裡頭,吐也吐不出去,憋得一張臉通紅也沒用。
坐着的人在寒喧,跪着的人哭哭啼啼地適時加了點兒啜泣。
恩,很好,庾三姑娘已經成功地引起了長亭的注意。
庾皇后眼眸朝下瞥了庾三一眼,再看向長亭,“小姑娘不懂事,叫她跪着,她就哭,哭得攪亂了咱們的話兒。”庾皇后一語言罷,折過身去,問,“你在哭什麼呢?”
庾三姑娘一聽,當下便止住了抽泣,輕聲道,“...石宛冤枉陸姑娘與二哥,我氣急攻心,不分黑白曲直...”
長亭擺擺手。笑着看向庾皇后,“姨母,阿嬌也不是個蠢人的。這些話說給外人聽一聽就得了吧,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誰比誰錯得離譜,阿嬌都不追究了。畢竟阿寧常來心寬,又有阿宣開解左右。如今倒是比往前更知事點兒。哦,除了有些疑惑自己看人的眼光,其餘的倒都還蠻好。”
我沒想追究。就等着你給我個結果,所以你們最好也別拿這些鬼話來糊弄人。
這就是長亭的態度。
庾皇后當然懂,再瞥了一眼庾三,凜聲道。“事到如今還將錯處往石宛頭上推,石宛頂多是蠢。你卻是居心叵測。搞臭了二郎君的名聲,你究竟佔得到什麼便宜?搞臭了長寧的名聲,又同你有什麼干係?損人不利己,蛇蠍蠢貨一個!”
庾皇后罵得一點兒情面都沒留。可到底沒說出到底要把庾三姑娘怎麼辦。致個歉就完了?就把庾三姑娘送回邕州去了?推出來一個石宛,這事兒就算了結了?
這世上哪兒有這麼便宜的事兒哦。
長亭溫聲勸慰,“還好當初定親的時候定得匆忙。只說了石家與庾家要定親,可真正是行幾的和行幾的定親不都還沒宣佈出去嗎?旁人猜測也是猜測罷了。還好沒過小定呢!”長亭看了眼庾三姑娘,加大火力,“只是不知道庾五姑娘嫁進來的時候,三姑娘該怎麼辦呢?”
長亭眼看着庾三姑娘的臉色有些微僵。
庾三姑娘耳朵裡嗡嗡嗡的,長亭之後的話,她什麼也聽不進去了。是啊,當時定親定得匆忙,壓根就沒認真定下到底行幾的對行幾的,如今定親又不講究哥哥比弟弟先定那一套,誰和誰都有可能的——這就是當初庾三姑娘打的主意啊!
旁人只知道庾家和石家定親了,可萬一...他們以爲是她與石闖定的親呢?
石闖,石闖,她的石闖,她的三哥。
表兄表妹最容易建構情愫,石闖少言木訥,可偏偏入了她的眼,從十歲到十五歲,整整五年,她全心全意地愛慕着他,每逢春秋時節她便最雀躍,因爲石闖只有這個時候會輪值隨軍鎮守冀州邊界,逢沐休便會到庾家來洗漱吃住幾日。大表哥石閔太魯莽,她不喜歡。二表哥石闊太裝腔作勢,她也不喜歡。石闖與她近乎同齡,說得到一塊兒,玩得到一塊兒,她的童年與青春裡有石闖,而她也很確信石闖的回憶中她一定佔據着極大極大極大的位置。她原以爲安安分分的便能等來石家的提親,石庾兩家之後必定再聯姻,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兒。她確實也等到了提親,只是石闖變成了石闊,三哥變成了二哥,好似在別人的一念之間,她的命運便被改動得面目全非。
每個人都應該努力。
蒙拓那個雜種都能娶到陸長亭,那憑什麼她不能嫁給自己心儀之人?這不公平。
對這樁婚事,她最初是百般抗拒的,可當她看到祠堂中只供奉了兩隻並未寫下具體生辰八字的大紅庚帖時,她才知道原來只是庾家與石家定親的,而並不是她與石闊的婚事板上釘釘的。至此,心思開始活泛,佈局開始籌謀。
她最初表現得浮躁只是想讓庾皇后發現她並不適合成爲石闊這樣心懷大志的人的妻子,她並不能給石闊帶來任何正面意義上的幫助,她只會拖石闊後腿,寄希望庾皇后能提早發覺並做出修正。
可好像失敗了。
不僅失敗了,她陡然發覺,原來她的竹馬另有青梅。當時陸長寧被人推下馬車,她就貼在車廂內壁透過車簾縫隙靜靜地看着石闖好像命都不要了一般從長刀橫握,越過敵人與馬,直衝到內圈來,再一箭穿心將陸長寧從危難之中解救出來,他背身走的時候,掌心在流血,他像一個英雄,可是救的卻不是她。
直覺告訴她,石闖與陸長寧或許有事,緊跟着她就拿着銀兩旁敲側擊去問,這才知道原來陸長寧姐妹幾年前在石家住過很長的時日,石闖與陸長寧很早很早就認識了,他們兩個也是青梅竹馬,是那種陸長寧能甜甜喚道“阿闖哥哥”的青梅竹馬,而不是她這樣只能借家宴與聚會偷偷看着他的那種...青梅竹馬...
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
她簡直想笑。
如果在衆目睽睽之下,造出陸長寧與石闊的醜聞,那麼她與石闖是不是都解脫了?反正定親的時候沒寫名字,石闊與他人私通,原就是庾家佔理,爲維護石庾兩家的體面,這門婚事取消不了,那麼跟着順下來就該是她與石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