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煜雄心裡的悔恨差點要將他擊潰,雙腿僵硬的站起來,一向銳利的雙眼裡流出渾濁的淚水,忍不住抱着女兒的肩膀痛哭起來,“流蘇,爹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更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我好恨我自己讓你們受了這麼多的苦。”
撕心裂肺的哭聲敲打在穆流蘇的心上,她也很不好受,柔柔的拍着父親的肩膀,哽咽着說道,“這不關爹的事情,都怪呂氏心腸太過歹毒纔會釀下錯誤,娘不會怪你的。聽李嬤嬤說當時爹爹在邊關,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情,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想到呂慧心做的那些令人髮指的事情,她心裡的怨氣就忍不住涌上來,猛烈的叫囂着。
現在孃親的仇總算得報了,她在地底下應該得到安息了吧?
穆煜雄老淚縱橫,搖搖欲墜,整個人好像蒼老了十幾歲,想到妻子遭遇的傷痛,他忍不住揚起手來狠狠的扇了自己兩個耳光,“我混蛋,我該死,我愚蠢,雲裳,你心裡一定恨死我了。”
穆流蘇眼眶裡涌上了絲絲的淚意,看着父親被痛苦和悔恨折磨的樣子,艱難的轉移開了自己的眼睛。
只是耳邊傳來的陣陣痛徹心扉的哭聲,那宛若靈魂被撕碎的傷痛,還是讓她的心緊緊的揪在一起,她好心疼自己的父親,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
不知道過了多久,穆煜雄的哭聲漸漸的小了下去,漸漸的無聲。
穆流蘇擔憂的目光看着失魂落魄的爹爹,對上後者通紅的雙眼。
“走吧,我們回去吧。”
穆煜雄沙啞着聲音說道,眼睛都不願意看地上已經沒有聲息的呂慧心,冷漠得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一生所有的悲劇都是從呂慧心開始,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他一輩子都不願意再看到。
“那她怎麼辦?”
穆流蘇眼神很冷,看着滿身是血,渾身僵硬的呂慧心,輕聲的問道。
“我永遠也不想再看到有關這個女人的一切,一把火將這個院子燒掉吧。”
穆煜雄的聲音沙啞的,透着深深的冷漠。她住過的地方他都嫌髒,一把火燒掉好了。
穆流蘇擡眼看着窗外電閃雷鳴的天氣,那傾盆的大雨落下來,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就算想要燒,那這場大火也要燒得起來才行啊。
“那一會讓暗衛來燒吧,天色已經很晚了,爹還是早點休息吧,明日還要上早朝呢,別累壞了。”
穆流蘇挽着穆煜雄的手臂,柔聲的說道。
“流蘇,你心裡恨不恨爹?”
穆煜雄的眼睛裡流露出了一股脆弱,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不確定的問道。
因爲受他的牽連,女兒癡傻了十六年,吃盡了苦頭,受盡了衆人的嘲笑,他光是看着都覺得心疼,那女兒稚嫩的年齡就承受那麼多,心裡該會有多痛苦啊。
“我怎麼會恨爹爹呢,就算我的童年過得沒有那麼愉快,爹爹還是給了我完整的父愛,給了我無微不至的關懷,還有皇奶奶的悉心照顧,我過得很好,真的。謝謝爹,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在我癡傻的那段時間裡還是給了我最真誠最溫暖的疼愛。”
穆流蘇擡起眸子,認真的說道,聲音裡充滿了哽咽。
穆煜雄喉嚨裡像被卡了一塊魚刺一樣,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眼睛通紅的看着女兒如花的笑顏,一時之間心頭感慨萬千,銳利如同鷹隼的眸子裡又涌現出淚水來,“爹只有你了,流蘇,日後我們父女相依爲命,我絕對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你半根寒毛,誰都不能。”
他後半輩子的使命除了保家衛國,就是爲女兒保駕護航,讓她一輩子活在幸福中,再也不用承受之前的痛苦。
“我知道爹爹一直都是對我很好的,我也願意永遠陪着爹爹。”
穆流蘇嘴角噙着淺淡的笑容,拿過架子上的火把,輕聲說道,“我們離開這裡吧。”
那令人作嘔的腥氣真的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她想要離開這裡了。
“恩,我們回去吧,一會讓暗衛將這個院子燒了。”
穆煜雄說着話的時候,臉上又浮起了陣陣陰霾,飛快的走出了呂慧心的臥房。
穆流蘇澄澈的眼波流轉間,勾起了凜冽嗜血的笑容,在走過薔薇的身邊的時候,低低的在她的耳邊說了什麼。
薔薇面色凝重的點點頭,看着穆流蘇送穆煜雄走遠之後,飛快的帶人在房間裡燃上了幾桶油,點燃了臥房,熊熊的大火燃燒了起來,將整間臥房燒得烏煙瘴氣。
穆流蘇遠遠的回過頭來,望着濃煙滾滾的房間,扯着嘴脣輕輕的笑了起來,就算傾盆大雨之下大火可能很快就熄滅了,可是從裡面燒起來的火,在被被雨水澆滅之前應該也可以將人燒得面目全非了吧。
迷藥的藥性差不多應該過了,那些睡在廂房裡面的丫鬟差不多要醒過來了,不會有性命的危險。
她的心冰冷堅硬,眼神沒有一絲溫度,臉上噙着殘忍的笑容,在悉悉嘩嘩的雨簾中,邁着堅定的步伐朝前走去。
她扶着失魂落魄的穆煜雄回到臥房,輕聲的說道,“爹,你把身上的溼衣服換下來,泡個熱水澡再睡覺,彆着涼了。”
穆煜雄顯然還沉浸在對妻子無法自拔的愧疚中,面色蒼白,情緒低落的點了點頭,沙啞着嗓子說道,“我知道了,你也去好好休息吧。”
穆流蘇擔憂的看了自己的父親,想了想還是轉過身走了出去,輕輕的帶上了房門。
呂慧心的事情已經解決了,穆流霜被送到家廟裡面,伴隨着青燈古佛度過下半輩子,至於穆流星,如果她識趣不來惹自己,她只當她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若是她還心存歹念處處算計她,爲難她,那她絕對不會就這麼算了。
穆流蘇聽着耳邊嘩啦嘩啦的雨聲,扯着脣冷冷的笑了起來,安靜的朝着清荷軒走去,眼神冰冷至極。
她從來都不是善良的人,她不屑於主動去招惹別人,可是如果誰想要欺負她,她也決不會忍氣吞聲,讓人欺負了去。
她一手握着油紙傘,慢悠悠的踱步到了清荷軒。
深沉的夜,沒有一絲光亮,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一樣。
那隱藏在暗夜之下的殘忍和血腥,被這場大雨洗刷得無影無蹤,宛若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
穆流蘇泡在熱水中,輕輕的擦拭着自己的雙手,那手上已經沾染上了別人鮮活的血,雖然有點不習慣,可是她一點都不後悔。
她始終堅信,不管是誰,做錯了事情,就必須要承受應該有的代價,因果輪迴,逃不掉的。
“小姐。”
若語站在屏風外頭,輕聲的喚道。
“什麼事?”
“那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呂姨娘葬身火海,沒有任何丫鬟受傷。”
若語沉着的說道,語氣沒有一絲波瀾。
“那就好。今天的事情沒有讓任何人發現吧。”
穆流蘇靠在浴桶邊上,璀璨的眸子裡跳躍着細碎的冷光,平靜的拋出一句話。
“沒有,薔薇和丁香她們在丫鬟們快醒來的時候就已經撤退了。那些丫鬟看到的只是從屋內燃燒起來的大火,已經將呂氏燒成灰燼了。”
若語有條不紊的說道,眼睛裡流露出幾分歡呼雀躍。
她真的覺得很開心,誰讓那個老女人以前總是欺負小姐的,燒死了活該,總算是因果報應了。
“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吧,不要再提起來了。爹不想再聽到關於那個女人任何的消息,我們別去傷她他的心了。”
穆流蘇從浴桶裡站起來,擦乾了身子,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走了出來,一臉正色的說道。
“是,若語知道了。”
若語鄭重其事的點點頭,聲音很輕卻很堅定的說道。
“都忙了一整天了,下去休息吧,我也要睡覺了。”
穆流蘇淺笑了一下,輕輕的拍着若語的肩膀,眼睛裡流動着溫暖的浮光,輕聲的說道。
自己放下了帳子躺在牀上,瞪着帳頂出神。
她聽到臥房的門嘎吱一聲,被關上了,外間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就知道幾個丫鬟也睡覺了。
若語走之前體貼的將屋內的燈都吹滅了,黑漆漆的一片。
一切都平靜下來了,穆流蘇卻睡不着,眼前一直浮現着北堂德潤和煦溫暖的笑容,那雙流露出濃濃深情的眸子。
她這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北堂德潤已經深深的紮根在她的心裡了,回想起來就有一種甜蜜的味道。
“好像我真的已經很愛你了呢。”
她翻了一個身,手指撫摸着柔軟的枕頭,在黑暗裡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北堂德潤,我好想你。”
思念什麼時候悄然深入骨髓,她卻一直都不知道,在這樣大雨滂沱的夜晚,孤獨悄然滋生,她才發現那個有着溫暖笑容的男子已經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穆流蘇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睡着的,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雨後清新的空氣夾雜着花草的芬芳,讓人心曠神怡,湛藍的天空透明得幾乎一眼就能看得到底。
她想起昨天那些被火海掩埋的一切,輕輕的翹起脣角,就像那只是一場噩夢。
“若語。”
若語推開門走了進來,眉飛色舞,渾身洋溢着一種清新的氣息,“小姐。”
“王爺來了沒?”
穆流蘇看着笑得異常開心的若語,輕聲的問道。
只是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她就發現她已經那麼想念北堂德潤了,就連在夢裡,滿滿的都是他寵溺的眼神,都是那聲聲深情飽滿的呼喚。
“還沒來呢,應該快了吧。”
若語拿過衣服伺候流蘇把衣服穿上,臉上的笑容一直都沒有消停過,笑得穆流蘇莫名其妙,“撿到銀子了,笑得這麼開心?”
“沒有。”
若語挺直了脊樑,一臉正色道。
“那是什麼事情讓你這麼高興,你跟了我這麼久,還沒見你這麼開心過呢。”
穆流蘇含笑着問道,手指靈活的翻飛,那銀色的腰帶被她系成了美麗的蝴蝶結。
“是三小姐,她哭得跟淚人一樣,太狼狽了。她以前仗着將軍不在家欺負了小姐這麼多次,現在報應終於落在她的身上了,看得我真是痛快啊。就連想給呂姨娘下葬都找不到屍骨,真是太爽了。”
若語的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憋了那麼多年的惡氣終於出來了,她心情真好啊。
“若語,淡定,難不難過那是她的事情了,和我們沒有半點關係。”
穆流蘇嘴角彎彎的,嬌嗔的瞪了她一眼。
“纔不呢,我只要看到她痛苦和難過,再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我心情都變好了。小姐你忘記啦,有一年下雪的時候,那麼冷的天,她和二小姐使計支開了我和若蘭,帶着你一起去滑雪。寒冬臘月的,竟然將你推進冰窟窿裡那麼久,你那一回差點被淹死了,病了整整大半年纔好,嚇死我和若蘭了。還有那一次,玩過家家的時候,你從假山上摔下來,額頭上撞破了那麼大一塊,差點毀容了,要不是太后娘娘拿了宮廷內上好的玉露生肌膏給你抹上,小姐的臉只怕就毀了,還有一次,那兩姐妹趁着我們不在的時候,拿着燒紅的烙鐵要烙在你的心口,幸好管家經過才救了小姐一命。這對姐妹暗地裡使壞使得太多了,簡直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現在好不容易看到她們遭到報應了,我當然要笑啦。也就是小姐豁達,那麼多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若語撅着嘴,喋喋不休的說道。
那對姐妹小時候就已經這麼壞了,長大了更是變本加厲,欺負了小姐那麼多次,小姐死裡逃生了多少回。活該將軍大發雷霆,活該現在狼狽不堪。
穆流蘇淺淺的笑了笑不說話,澄澈的眸子裡卻閃過晦暗不明的光芒。她不是心胸豁達,那些事情並沒有落在她的身上,之前那個穆流蘇早就香消玉殞了,她只是佔據了那具軀殼而已。
要是那些事情落在她身上,穆流星和穆流霜早就被她整死好幾次了。
“幫我梳頭吧,然後去吃早飯,一會就回去了。”
穆流蘇沒有再繼續剛纔那個話題,淡笑着說道。
北堂德潤應該快來了吧,天已經亮了,他說過要早點來接她的,應該不會那麼久吧。
若雨靈巧的手飛快的將她柔軟烏黑的長髮完成漂亮的髮髻,清新高雅,明豔大方。
鏡子裡的女人眉目如畫,璀璨的眸子裡有盈盈的水波流轉着,似乎有魔力一般,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不施脂粉的臉頰柔滑若凝脂,白皙得近乎透明,吹彈可破。
饒是若語看慣了她的臉,依舊被驚豔得說不出話來,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她們小姐長得真是太美了,脾氣還好,從來都不會打罵她們,相反的還時不時的關心她們。
穆流蘇從鏡子裡看着怔怔出神的若語,撲哧一笑,站起來嬌嗔的說道,“你怎麼變成呆頭呆腦的企鵝了?”
若語這才發現自己失態了,不服氣的說道,“我只不過是出神了一下,怎麼就變成企鵝了?小姐,企鵝是什麼呀?”
穆流蘇臉上浮現着燦爛的笑容,“企鵝啊,就是一種很可愛的動物啊,就像你一樣可愛。”
說着嬉笑着灑下了一路的銀鈴般的笑聲,走出了臥房。
若語笑得臉色通紅,跺了跺腳,不依的說道,“小姐,你又取笑我。”
穆流蘇回眸一笑,那麼明亮的笑臉讓世間的萬物都失去了顏色,“誰讓你那麼笨的。走了,吃飯去了,若蘭,薔薇,丁香你們幾個快點跟上。”
幾個丫鬟嬉笑着鬧成一團,沿着青石鋪就的小路,緩緩的朝着飯廳走去。
才走出清荷軒沒多遠,就看到穆流星眼眶通紅,失魂落魄的朝前走着,聽到一路歡歌笑語的時候,她竟然回過頭來,看着人羣之中的穆流蘇,袖子下面的拳頭握緊,尖利的指甲劃過掌心嬌嫩的肌膚,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穆流蘇看到她回過頭來,臉上的笑容斂去,平靜的望着她,沒有說話。
穆流星也沒說話,只是眼睛裡有着刻骨銘心的恨意,像淬了毒的利箭,直直的瞪着她,恨不得在她的身上剜出幾塊肉來。
都是這個女人,害得自己的姐姐進了家廟,害得自己的孃親葬身火海,都是卑賤的穆流蘇,是她。
穆流星和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她所承受的痛苦總有一天一定要討回來。
兩雙充滿仇恨的眸子相互瞪着對方,視線無聲的廝殺着,血海深仇匯聚成兩道嗜血的視線。
穆流蘇忽然淡淡一笑,轉移開了自己的目光,邁着優雅的步伐向前走着,悠揚的聲音像叮咚的泉水,“流星妹妹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人一定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穆流星嘴角輕輕的扯着,帶着深刻仇恨的聲音惡狠狠的飄了出來。
“是啊,我一直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那些處處看別人不順眼,時時想着謀害別人的人,總有一天會遭到報應的,或許已經遭到報應了也不一定呢。老天爺的眼睛是雪亮的,誰心思歹毒,誰不擇手段,他看得清清楚楚,妹妹你說是嗎?”
穆流蘇精緻絕美的臉上泛着淺淺的笑容,不輕不重的話語溢了出來。明媚的眼波流轉間,她殘忍的看着穆流星的臉色變得慘白,身子搖搖欲墜,似乎承受着不能承受的痛苦。
“我要去吃早飯了,妹妹精神不好,可要好好的調理身子纔是,別太難過了。我也是早上才聽說姨娘驟然辭世的消息,心裡酸酸的,很不好受呢。昨夜明明下了那麼大的雨,姨娘的屋子竟然還着火了,燒得屍骨無存,真是讓人覺得詭異呢,莫不是壞事做得太多了,連老天爺都看不順眼了,連個全屍都沒有留給姨娘。”
穆流蘇掩着脣咯咯笑了起來,說出來的話分外刺耳,攪得穆流星心裡的恨意翻滾着,恨不得將她撕碎了。
“我們走,去得太晚了飯菜都涼了呢。”
穆流蘇愉悅的說道,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在穆流星幾乎要冒火的目光中,款款的離去。
穆流星狠狠的踩碎了一地的花瓣,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胸腔一起一伏的,排山倒海般的恨意幾乎要將她湮滅了,她不會就這麼算了,絕對不會。
穆流蘇,你等着瞧,我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那雙眼流露出的兇狠殘忍,瞪着遠去的穆流蘇,恨不得將她剁成碎片喂狗。
穆流蘇感覺到那惡狼一樣殘忍的目光,絲毫不在意的撇撇嘴,款款擺擺的走遠了,留下清新淡雅的脂粉香。
她不在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如果穆流星想使陰招,那就來吧,看誰能笑得到最後。
豐盛的早飯香氣撲鼻,味道鮮美,穆流蘇胃口大開,吃得肚皮圓滾滾的,慵懶的靠在椅子上休息。
真的好滿足啊,這樣美好的日子讓人眷戀不已。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她舒服得昏昏欲睡的時候,若語興奮的叫聲響了起來,“小姐,快醒醒,王爺來了。”
穆流蘇一個激靈睡意跑得無影無蹤,猛的睜開了眼睛,眼中閃過濃濃的期待,“在哪裡。”
“已經朝着這邊過來了。”
若語剛從正廳外面跑進來,臉色粉撲撲的,喘着粗氣說道。
他終於來了。
穆流蘇心裡涌起了又甜蜜又期待的感覺,從椅子上站起來,按捺住心底的激動,輕聲的說道,“我們出去。”
她腳步像長出了一雙沉穩有力的翅膀,飛快的走出了飯廳,朝着門口的方向走去。
花園幽深的小路上,落英繽紛之中,北堂德潤由侍衛推着,緩緩的朝着這邊走過來,那俊美如玉的面容一直含着溫暖的笑容,照亮了她顫抖的心。
她站在鬱鬱蔥蔥的榕樹下,忽然不走了,安靜的望着慢慢闖入她的視線,越來越靠近的男人,澄澈的眸子中有細碎的浮光涌動着。
“流蘇,我來接你回家了。”
北堂德潤在離她一仗之外的地方看着她,輕柔的聲音裡夾雜着濃濃的思念的味道。
穆流蘇嘴角噙着淺淡的笑容,輕聲的應道,“恩。”
她三步並作兩步的走過去,推着他的輪椅,緩緩的低着頭,“爹爹應該下朝了,我們先去和爹爹告別吧。”
兩個人去了穆煜雄的院子道別,徑直出了將軍府,踏上了王府的馬車。
馬車悠然在路上行走着,馬車內的氣氛寧靜而甜蜜。
北堂德潤眷戀深情的目光一直看着穆流蘇,好像看着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久久的不願意移開。
穆流蘇的眸子裡也流露出濃濃的情意,輕輕的在他的手心裡寫着什麼。
“我昨夜一夜都沒睡好。”
良久之後北堂德潤清朗的聲音緩緩的響了起來,輕輕的撞擊着穆流蘇的耳膜,她忍不住將目光轉到他的身上,對上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後者微微一笑,“因爲你不在我的身邊。”
她忽然輕輕的靠在北堂德潤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粉嫩的嘴脣輕輕的動了起來,“我昨夜夢裡全是你溫和的笑臉,一刻都不曾離開。”
北堂德潤暖暖的笑了起來,摟着她的肩膀,深深的將她嵌進懷裡,那清冽的男子氣息,那強勁有力的心跳聲清晰的聽得見。
“流蘇,我很開心。”
“啊——”
穆流蘇忽然尖叫了起來,眼睛裡透着一縷後悔,從北堂德潤的懷裡掙脫出來,懊惱的捂着自己的臉,“完蛋了,我怎麼把那麼重要的事情忘記了,怎麼辦。”
北堂德潤擔憂的握着她的手,“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早上沒有去跟師叔學醫,事先又沒有跟師叔打過招呼,完了,師叔一定會大發雷霆的,怎麼辦。”
原本燦爛的微笑頓時焉了下去,穆流蘇哭喪着臉,渾身提不起精神來。
要是師叔發怒起來不肯教她醫術,她怎麼治好北堂德潤的腿,一切都前功盡棄了。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坐如針氈。
原來是這件事情,北堂德潤還以爲是什麼大事呢,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我昨夜已經讓人去和師叔說了,師叔知道你今天不會過去,也同意了的,不要太擔心。”
北堂德潤好笑的摟着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
“你說的是真的嗎?”
穆流蘇有點不敢相信,她昨夜走得太急了,竟然忘記了要和師叔請假,糊塗大發了。
“當然是真的,我又不會跟你開玩笑。放心吧,師叔不會發怒的。”
北堂德潤柔聲安慰道,捏了捏她的鼻子,心裡卻一片甜蜜,“既然出來了,我陪你在集市上看看再回去吧。”
穆流蘇遲疑的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嫁給我都半個月了,我還沒陪你出來逛過,去看看吧。”
北堂德潤似乎沒有注意到穆流蘇眼中的遲疑,寵溺的看着她,溫柔的聲音裡透着濃濃的深情,“皇上的生辰要到了,順便給他準備壽辰禮物。”
“好,那我們在集市上逛一圈再回去吧。”
穆流蘇來到古代這麼久,也沒有出來逛過幾回,心情自然雀躍了起來,神采飛揚笑容明媚。
看得北堂德潤的目光不由得變得幽深了下去,如果可以,他多想和她肩並着肩陪着她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閒庭信步般的走着,讓別人羨慕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像個受盡千般寵愛的公主。
可是他不能。
罷了,和她的開心快樂相比,別人異樣或者同情的目光又算得了什麼呢,他只要她,也只在乎她的目光。
北堂德潤心裡閃過百轉千回的想法,隨即輕輕一笑,那些不重要的想法已經煙消雲散了。
“如你所願。”
馬車在最繁華最熱鬧的街道前停了下來,北堂德潤坐在輪椅上,由侍衛推着,無視行人異樣的目光,繾綣深情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或開心,或沉默,或無奈的樣子,微微的翹起脣角。
相比較於上次出來神經高度緊繃的心情,這一次她放鬆多了,好奇的東看看西摸摸,很快就買了一大堆的小東西。
看着她歡快得像一隻小鳥,北堂德潤的心情也跟着雀躍了起來,只要她開心,他也覺得很幸福。
不知道逛了多久,穆流蘇看着身後幾個丫鬟手裡捧着一大堆的東西,有些不好意思,對着身邊的北堂德潤笑了笑,扭捏的說道,“我不想逛了。”
推着北堂德潤的侍衛臉上露出了叫苦不迭的表情,真沒想到一向沉靜的王妃逛集市竟然這麼瘋狂,饒是他長期習武,推着王爺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羣中,也累得夠嗆。
“那我們去雲霄樓吃飯吧,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時辰,肚子應該餓了吧。”
北堂德潤臉上的笑容依舊溫暖,沒有絲毫的不耐,寵溺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一點也看不出疲倦的樣子。
“雲霄樓,你是說那個天下第一樓嗎?”
穆流蘇努力的搜索着腦海中的記憶,疑惑的問道。
“是啊,你想不想去那裡吃飯呢?那裡有三個絕世神對,迄今爲止還沒有人能夠對出來。流蘇這麼聰明,難道就不想試一試嗎?”
北堂德潤的聲音很輕,眸子深處竟然閃過了奇異的神采。
穆流蘇很想老實的搖搖頭,又怕北堂德潤失望,笑眯眯的問道,“那對出來有什麼好處嗎?”
“對出來可以得到清風老人留下的絕世名畫,萬里長青,這是我想要送給皇伯伯的禮物。”
“哦。”
穆流蘇點點頭,“那我們去那裡吃飯吧,順便看看運氣好不好,能不能將絕世神對對出來。”
可是要給那個色迷迷的皇帝,她心裡好不爽呢。
不過既然北堂德潤想要將那幅畫送給北堂修,想必總有他自己的道理,她覺得惋惜也沒用。更何況,那麼難的神對都沒人對得出來,她這個對文學沒什麼研究的半吊子來說,估計着也很玄。
打定了主意,一行人直奔雲霄樓。
雲霄樓是一層三層的酒樓,位於最繁華的集市上,外面綠樹環繞,紅牆白瓦,精緻華麗,美不勝收,能夠進入雲霄樓的都是有權有勢的名門望族。
隨行的侍衛掀開門口的珠簾,推着北堂德潤走了進去,櫃檯後面的掌櫃臉上掛着熱情的笑容,走了出來,“王爺您來了。”
雖然是熱情的笑容,穆流蘇卻從那雙眼睛裡敏銳的捕捉到了一抹不屑的情緒來,她心裡忽然之間就覺得很不舒服。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掌櫃,竟然對堂堂的親王有不屑。
果然不管是不是皇孫貴胄,如果不是皇上待見的,手中又沒有握着實權,在這個朝廷重臣一抓一大把的京城,還是寸步難行。
趨炎附勢的小人!
哪怕這家雲霄樓裝修得再古典優雅,環境優美,可是有這樣的服務人員,她印象也降低了好幾分。
若蘭忽然靠近她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這家酒樓背後的主人是秦如風。”
穆流蘇瞭然了,脣角的笑容微微揚起,眼睛裡飛快的閃過一絲怒火,冷笑着。怪不得就連一個掌櫃的都這麼勢利,原來背後有人在撐腰啊。
北堂德潤淡淡的應了一聲,平靜的說道,“掌櫃的,上幾個雲霄樓的招牌菜,送到冬之雪裡去。”
那掌櫃的臉上露出了爲難的表情,語氣裡卻沒有絲毫歉意,“很抱歉,王爺,冬之雪雅間裡已經有客人了,樓上的雅間都滿了,要不,您改天再來?”
北堂德潤忽然冷笑一聲,語氣變得有些寒冷,“掌櫃的,如果本王沒有記錯,冬之雪的雅間本王已經付了一年的銀子,也就是說一年之內那個雅間都應該是爲本王空着的,如今你卻說冬之雪裡面有客人了,這難道就是雲霄樓的待客之道嗎?”
那琥珀色的眸子裡升起的怒火,那肆意張狂的寒意,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迫人的氣勢壓得人頭皮有些發麻。
“原來天下第一樓就是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不良奸商,王爺,依妾身看我們也沒有必要在這裡吃飯了,省得看這些虛僞的小人東西還沒吃下去就先嘔出來了。”
穆流蘇嗤笑一聲,走上前來,“掌櫃的是吧,既然你不遵守約定將王爺預定了一年的雅間讓給別人用,是你出爾反爾在先,請還一年的銀子來。”
“王妃,實在是抱歉,小的在這裡給您和王爺賠罪了。可是之前王爺也在雅間裡用過餐好幾次,退還一年的銀子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
那掌櫃的好像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即使心裡恨得要死,臉上還是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臉,“實在是裡面的貴客怠慢不得啊,小的也有小的難處,請王妃見諒。”
“要麼退銀子來,要麼將我們預定的雅間騰出來,否則我不介意毀掉雲霄樓的名聲,若語,你去叫人進來評評理,讓別人看看所謂的天下第一樓不過是唯利是圖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不良商家。竟然連王爺早就付了銀子的雅間不經過允許就讓別人使用,還有什麼不敢的。這樣的酒樓以後誰還敢來這裡吃飯。”
“王妃,真的不行啊,要不小的退還一半的銀兩給你們,至於冬之雪,裡面的貴客真的招惹不起啊,求王妃和王爺大人不計小人過,去別家吃飯吧,”
“我數到十,要麼退還一年的銀兩,要麼騰出雅間給我們,不然休怪我不客氣。”
那掌櫃的僵持着,不動。
穆流蘇的態度十分強硬,看了若語一眼,若語精神抖擻的應下來,飛快的走了出去,扯着嗓子喊了起來,“大家快來評評理啊,無良商家坑人銀子啦。”
若蘭也隨着走了出去,幫腔起來,“黑心的商家坑了銀子不給吃飯啊,收了一年的銀子之後翻臉不認人啦,不給吃飯還要趕人啦。以後大家都不要來這家酒樓吃飯啊,太坑人了。”
兩人哭得楚楚可憐,嗓門又大,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各位父老鄉親評評理啊,我家公子在雲霄樓裡付了幾千兩銀子買下了雅間一年的使用權,誰知道來吃飯的時候黑心的商家竟然將我家公子的雅間讓別人去吃飯了,我們公子飢腸轆轆趕了一天的路,竟然還要被掌櫃的趕出來,天理何在啊。”
若蘭和若語唱做俱佳,眼眶通紅,那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圍觀的百姓們透過門口看着舟車勞累的幾個人,正義感涌上心頭。
憤怒的火焰燃燒了起來,一人一口唾沫差點將人給淹死了。
“真不要臉,收了人家那麼多的銀子竟然還要將人趕出來,這商家的心都是黑的,我呸——”
“還天下第一樓呢,天下第一無恥還差不多,仗勢欺人的狗東西。”
“就是,這樣的商家就應該拖出去砍了,也不怕天打雷劈。”
怒氣沖天的百姓你一眼我一語,難聽的話語源源不斷的飄進來,那掌櫃的臉青一陣紫一陣的,分外難看。
“王爺,王妃,小的一時失言,您二位大人有大量,不要再計較了好不好?求求你讓兩個丫鬟不要再鬧了,小店的名聲都要被毀了。”
掌櫃的哭喪着一張臉,低聲下氣的哀求道。
穆流蘇冷冷一笑,眼神沒有一絲溫度,“要麼你將冬之雪的雅間騰出來,要麼退還王爺一年預訂的銀兩,否則雲霄樓的名聲我要讓它臭到皇宮裡去,不信你就等着瞧。”
“王妃,要不小的給你們另外騰出別的雅間行不行啊,您別鬧了,雲霄樓的名聲不能毀了啊。”
那掌櫃快要哭出來了,太陽穴突突的跳着,如同芒刺在背。
“你讓本王妃不痛快,我爲什麼要讓你痛快。”
穆流蘇眼神冷得像極地的冰川,沒有一絲溫度,望着外面鬧得如火如荼的丫鬟,那難聽的謾罵不絕於耳,忽然嫣然一笑,“你再磨嘰,我會將事情鬧得更大。”
恰在這時,一道邪魅慵懶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當時誰呢,原來是二弟和二弟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