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花晚娘當然不是真暈過去,也不會真摔到地上。她算準玉老爺會接住她。因爲江湖傳說玉老爺在女人面前一貫表現出良好的修養。像玉金銀這種既不太年輕,長相又乏善可陳的男人,如果修養也乏善可陳的話,簡直就是自己同自己過不去了。
所以他非常及時地接住了花晚娘軟綿綿的身子。
由花晚娘出手,是“絕殺”伏擊計劃中的最後一招。
當初大家分析玉老爺的弱點時,認爲唯一的可乘之機就是必須接近他,在他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給予致命一擊。
現在終於有了這個機會。
花晚娘整個身子都依偎在玉金銀懷裡,身體與身體之間,連一點縫隙都沒有。尤其重要的是,玉老爺雙手都不空。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作爲一個高明的殺手,花晚娘自然不會錯過,也不容錯過。
這已是“絕殺”最後的機會。
所以花晚娘連眼睛都未及睜開,手中的團扇已經直刺玉金銀胸口。這柄團扇,自然也是特別製作的,中間的扇骨雖然纖細,卻是百鍊精鋼打造,四棱開槽,鋒銳無比的峨眉刺。
但是,這必中的一擊居然刺空了。因爲花晚娘這一擊,也早已標註在地圖上。甚至可以說,玉老爺一直在等她出手。
“我不太喜歡殺女人。”玉老爺淡淡道,“但是殺手例外。”
然後花晚娘就飛了起來,一直飛回二樓的走廊,空中灑下一蓬血雨。
殺花晚娘,玉金銀居然用上了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的“大金剛掌”。不要說花晚娘,就是一頭牛,也絕對經受不起這招“石破天驚”。
從小陸斃命到花晚娘玉隕香消,前後不過半盞茶功夫,滿街的人羣甚至還來不及驚訝,這場驚心動魄的搏殺就已結束。直到玉老爺拍拍手,微笑着轉過身來,四周此起彼伏的驚叫聲才響成一片。
武安邦臉色慘白,盯着玉金銀,如同見了一個來自十八層地獄的惡魔,渾身都在微微顫動。
良久,他才用黯啞的聲音道:“你殺了他們?你把他們都殺了?”
玉老爺看着他,不說話。
“你爲什麼要殺他們?”
“因爲他們要殺我。”玉金銀冷淡地道,“因爲他們是‘絕殺’的殺手。”
武安邦喉嚨裡傳來乾嚥的聲音:“你,什麼都知道了?”
“是。而且我也知道,你就是‘絕殺’的幕後老闆。”
武安邦渾身震動了一下,大大地震動了一下,艱難地道:“你怎麼知道的?”
“該知道的,我都知道。”
沉默。
稍頃,武安邦道:“既然你都知道了,爲什麼還不動手殺了我?”
玉老爺眼裡閃過一抹憐憫,嘆息道:“因爲我還沒有拿到錢。”
“拿錢?”
“是。你答應過的,白銀五萬兩。”玉金銀也很絕,這個時候,居然還要向人家拿錢,居然還慢慢地掏出一封信來,“這是你親筆寫的信,答應捐贈五萬兩銀子救濟黃河災民。”
武安邦看着他,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你明明知道我是‘絕殺’的幕後老闆,明明知道我們要在這裡伏擊你,你還是來了。就爲了這五萬兩銀子?”
玉金銀點點頭,緩緩道:“因爲五萬兩銀子是筆大數目,至少可以救兩千個災民的命。”
“很好。”武安邦鎮靜下來,隨手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遞給玉金銀,“這裡是五萬兩,我答應過的事情,絕不食言。”
玉金銀立即伸手接過,笑逐顏開:“好習慣。絕不食言可真是個好習慣。有了這樣的習慣,無論做大俠還是做殺手,都會很成功。”
武安邦暴喝道:“玉金銀,士可殺,不可辱!”
玉老爺還在笑,只不過說出口的話卻是冷冰冰的:“士者,國之棟樑也。無論你是‘賽甘霖’還是‘絕殺’的幕後黑手,都跟士拉不上什麼干係。你這種人,根本就不配稱士!”
武安邦雙拳緊握,嘴角連連抽動,眼裡如欲噴出火來。
“其實,你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人。你就站在我身邊,眼看着你的手下一個個被我殺死,卻一動都不敢動。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應該拿出點勇氣來。”玉老爺看着他,滿臉不屑。
武安邦突然匍匐在地,痛哭失聲。
“我不是人,我沒有勇氣救他們。我不是人……”
曾經威震江北的武大俠,突然變成這麼一副樣子,實在出人意料。所有人都忘記了驚恐,駭然地看着以頭撞地,痛哭流涕的武安邦,楞愣地站在那裡。
儘管武安邦還活着,但從此之後,江湖上不會再有江城大俠,也不會再有“絕殺”了。
玉老爺嘆了口氣,搖搖頭,慢慢向城外走去。
就在玉老爺經過武安邦身邊的一剎那,寒芒爆現,一柄緬鐵軟劍如毒蛇般飛斬而來。
殺手就是殺手,無論裝死還是當街痛哭,無非都是爲了尋找最佳的殺人機會。
一個被玉老爺當作朋友交往了多年的江城大俠,自有其不凡的武功絕技;而一個創建江北最具實力的殺手組織的幕後老闆,也自有其非凡的兇險狡詐。
武安邦的軟劍,比小陸的刀更快,比黑老七的棍更狠,比葉江南的鏢更毒。因爲相隔太近,玉老爺無法閃避,因爲緬鐵劍太軟,玉老爺也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手去奪他的劍。
玉老爺用了一種誰也意想不到的方式。
他迎着軟劍衝過去,在軟劍即將刺到他咽喉之際,伸出手指在軟劍的劍脊上輕輕彈了一下,軟劍立即蕩了開去。然後,玉老爺就抱住了武安邦,就像他們剛纔在城門口會面一樣,伸出手拍打着武安邦的脊背。
武安邦軟了下去,像一灘爛泥一樣,軟軟地靠在玉金銀身上,鮮血不絕地從他口中涌出。在呼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他的嘴貼着玉金銀的耳朵,輕輕說了兩個字。
這兩個字,除了玉金銀,再沒有其他人聽見。
武安邦說:“多謝……”
多謝!
武安邦臨死時,說的竟然是這樣兩個字!
六
七天後,江城,“壽記”棺材鋪,貨倉底層。
棺材還是那些棺材,只不過在棺材之間多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有酒有菜。
六個人圍桌而坐。
武安邦、小陸、張弓、黑老七、葉江南、花晚娘。
這六個人,“絕殺”的六大高手,應該在七天前就已經被玉老爺誅滅了,但是現在居然都還活着,只是神情氣色都很沉重,面對滿桌酒菜,不聲不響,也不動筷子。
武安邦沉默一陣,端起酒杯來,說道:“各位兄弟,我們的計劃大功告成,大家應該高興纔是。來,滿飲此杯!”
大家默默地端起杯子,慢慢喝乾了杯中酒,還是誰也不說話。
黑老七自斟自飲,連喝了三杯,“啪”地一聲將酒杯捏得粉碎,悶聲道:“老闆,真的沒有後患了?我們真的可以退出江湖了?”
武安邦道:“是。你還有疑問?”
黑老七愣了一陣,搖搖頭:“沒有。”
葉江南臉色陰鬱,心神不定地道:“我還是有點擔心……”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有點恐懼,大家顯然都明白葉江南在擔心什麼。葉江南所擔心的事情,正是他們每個人心中的恐懼所在。
稍頃,花晚娘笑了笑,說道:“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們都已經死了,而且是當衆被殺,很多人都可以證明。”可是她這麼說的時候,心中好像也沒什麼底。
“難道組織就一點都不懷疑嗎?”
組織?
“絕殺”本身不正是一個組織嗎?難道更有什麼組織在控制着他們?
武安邦沉聲道:“不管我們的計劃多周密,組織都一定會懷疑。所以我才請玉老爺出馬。”
張弓問道:“玉老爺出面就能消除組織的懷疑?難道他跟組織有關係?”
武安邦淡淡道:“玉老爺是‘天道堂’的當家,不是‘好兄弟’的龍頭大哥。”
“好兄弟”!
原來“絕殺”所屬的組織,竟然是江湖上最龐大的黑道幫派“好兄弟”。聽到這三個字,所有人的臉色又有點發白。多少年來,也不是完全沒有人背叛過“好兄弟”,任何組織都不可能沒有叛徒。但是,迄今爲止,還沒有任何背叛者能夠成功地逃脫“好兄弟”的追殺。
作爲濟世行俠百餘年的“天道堂”,自然不可能跟最龐大的黑道幫派扯上什麼瓜葛。
“那我們爲什麼要挑選玉老爺呢?”
“因爲他是最佳的人選。首先,他是公認的絕頂高手,成名以來從未敗過,他有能力在一瞬間把我們全部殺掉而不被懷疑。”
這一點,大家本來還不太相信。江湖上當然有許多武功高過他們的人,但是不論武功高到什麼程度,要應付“絕殺”五大殺手的聯手伏擊都不是易事。至於說在一瞬間將他們五人全部殺掉,大家以前想都沒有想過。然而經過七天前那一戰,大家都信了。縱算不是演戲,玉老爺事先完全沒有防備,他們的結局還是一模一樣。
“其次,玉老爺一貫特立獨行,無所畏懼,況且他因爲自衛而殺人,無可厚非,‘好兄弟’不一定會向他尋仇報復。”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縱算“好兄弟”找到了玉老爺,玉老爺也絕對不會把他們賣了。
武安邦嘆深深吸了口氣,接着道:“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除了玉老爺,我不相信還有別人肯幫我們。”
別的人,也確實沒有誰肯冒這麼大的風險來幫助“絕殺”的殺手。
小陸問道:“那你怎知玉老爺就一定肯幫我們?”
武安邦臉上露出欽佩的神情,悠悠道:“因爲他是玉老爺。”
因爲玉老爺曾經散盡億萬家財救濟貧苦大衆,因爲玉老爺年年都爲災民奔走勞碌。如果連這樣一個人都不肯幫助“絕殺”的話,武安邦也就不可能再找到其他任何人來幫助他們了。
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欽敬的神情。
黑老七端起酒杯,連飲三大杯,大聲道:“玉老爺真是好漢子。下次見到,我黑老七向他磕頭拜謝。”葉江南嘆息道:“可惜我們從今天起就要退出江湖,再沒有機會見到他了。”
武安邦微笑道:“那也不見得。見一面的機會還是有的。”
武安邦這麼說的時候,一個人正慢慢從樓梯上走下來。赤足芒鞋,一張大嘴巴幾乎咧開到耳朵邊上,
帶着滿臉玩世不恭的笑容。
於是,大家又見到了玉老爺。
七
玉老爺笑眯眯地道:“恭喜各位,從此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花晚娘不自禁地撫摸着自己眼角細密的魚尾紋,喃喃道:“是啊,從此可以不再做惡夢了,能睡個安穩覺的感覺真好。”兩顆晶亮的淚珠緩緩自她眼角溢出來。
對於終日遊走在生死邊緣的殺手,每一次出擊都面臨着殺人與被殺兩種同樣血腥的選擇,要想好好睡覺不做惡夢,有時實在是無法企及的奢望。
黑老七突然跪下去,“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
玉老爺笑容頓斂,疾步過去扶起黑老七,沉聲道:“不必如此。”
武安邦、小陸、張弓、葉江南一齊躬身行禮。
玉老爺手忙腳亂,連連搖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如果大家真要客氣的話,何不請我坐下來喝兩杯?”
武安邦笑道:“說得是,玉兄請。”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都很對玉老爺的胃口。
玉老爺豪飲大嚼,邊吃邊贊:“不錯,不錯,安邦兄,難爲你還記得我的口味。”
武安邦微笑道:“跟你做了這麼多年朋友,總不能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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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是。”玉老爺喝一口酒,道,“雖然大家是朋友,規矩不能壞。我這次是給你送帳目來的。”
武安邦一怔:“帳目?”
“你捐贈的五萬兩,這幾天已經全部發放下去。總共買進糧食三萬擔,建造棲身的棚子四百七十二間,剩下的分發給大約一千五百戶災民,平均每戶八兩六錢。這是明細帳,請你過目。”
一本厚厚的帳冊擺在了武安邦面前。武安邦打開帳冊,一頁一頁地翻看,十分仔細。玉老爺慢慢喝酒吃菜,等待着。尊重是相互的,他很滿意武安邦這種認真的態度。
約莫過了兩柱香時光,武安邦輕輕合上帳冊,看了玉老爺一眼,帶着一些不解:“你每天都跟這些瑣碎事情打交道?每天都和災民在一起?”
玉老爺想了一想,很認真地回答:“大部分時間是的。”
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在大家的印象中,武林大豪通常都是大秤分金,大口吃肉,美酒佳人,鮮衣怒馬,馳騁江湖的豪邁之士。絕頂高手有如玉金銀者,更應該傲嘯山林,過瀟灑不羈的神仙日子。誰又能想到,他竟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爲災民奔波忙碌之中度過?
武安邦慢慢掏出一疊銀票來,放在桌上,緩緩道:“各位兄弟,這裡有一筆錢,是我們多年的公積,本來想分給大家養老。不過現在,我打算捐給黃河的災民,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小陸等五人一齊點頭。
玉老爺沒有拒絕。對於賑濟災民的捐贈,他從未拒絕過。
玉老爺鄭重地道:“武兄,我敬你一杯。”然後雙手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當玉老爺仰頭喝酒的時候,武安邦手裡突然多了一柄劍——緬鐵軟劍,如毒蛇吐信般直刺玉老爺咽喉。
“越是難對付的人,越要用奇計。要殺玉老爺,必須要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用一種他最意想不到的方法。”
這就是武安邦當初定下的奇計,置之死地而後生!玉老爺斷然意想不到,他冒着和“好兄弟”正面爲敵的風險幫助過的朋友,竟然會在酒酣之時發動致命的攻擊。
爲了刺這一劍,武安邦煞費苦心。
但這一劍,並不是全部。按照預定的計劃,小陸的刀、張弓的箭、黑老七的棍、葉江南的暗器和花晚娘的峨眉刺都會在同一時間一齊發動。
貨倉的空間如此狹窄,大家相隔如此之近,玉老爺又正在仰頭喝酒,全無防備,所以這一擊的成功把握,至少在九成以上。
“絕殺”就是“絕殺”,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絕殺”殺不死的人。
武安邦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獰笑!
“叮”的一聲脆響,緬鐵軟劍正中目標。笑容僵在了臉上,武安邦的心猛地沉下去。
緬鐵劍刺中一個人的咽喉,絕不應該發出這種聲音!
不知什麼時候,玉老爺已經喝乾了杯中美酒,杯口向前,而武安邦的緬鐵軟劍,正好刺在了杯子裡面。
不管緬鐵鑄造的劍多快多鋒銳,杯子卻是殺不死的。
但是這也沒什麼,武安邦原本也沒指望這一劍能致玉老爺於死地。六般兵器,只要有一樣擊中,玉老爺就完了。
可是,武安邦馬上又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小陸他們五個人,都靜靜地坐着,沒有動。
一個都沒有動!
大家都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光注視着他,有悲哀,有憤恨,也有憐憫,而最多的,還是鄙視。
武安邦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從脊背處冒起,很快就遍佈四肢百骸,全身猶如掉進了一個亙古不化的冰窟,連思維和意思都在剎那間被凍住了。
又是“叮”的一聲,緬鐵軟劍掉到桌子上,砸碎了好幾個杯盞盤碟。
“你們,你們……”武安邦雙眼大瞪,臉孔扭曲,聲音嘶啞,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花晚娘溫柔地道:“我們決定了,不再做殺手。”
黑老七大聲道:“我要跟着玉老爺去救助災民。”
張弓點點頭:“我也去。”
葉江南猶豫了一下,有點害羞地說道:“我要去江南,我想回家!”這麼說的時候,他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一抹興奮的潮紅,眼裡滿是嚮往和思念。
“江南,那真是個好地方!”小陸拍拍葉江南的肩頭,“我們一起去。”
“你們哪裡也去不了……”武安邦驀地嘶聲大叫,“‘好兄弟’絕對不會放過你們!你們就等着死吧……”
就在武安邦失魂落魄地大喊大叫的時候,一柄鋒利無比的點鋼峨眉刺突然刺進了他的左肋,直達心臟。生命立即就離開了他的身體。
花晚娘拔出峨眉刺,冷冰冰地看着武安邦猝然軟癱的身軀,滿臉譏屑。
所有人都吃驚地看着她。
小陸吃驚地道:“你,殺了他?”
花晚娘神情冰冷。她逐一指着小陸、葉江南、黑老七和張弓說道:“如果你們想去江南,如果你們想跟玉老爺去賑濟災民,他就必須死。”
其實這個道理非常明白,只是多年來他們習慣了把武安邦當成老闆,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花晚娘又慢慢將手指移過來,指向了玉金銀。
這個時候,大家又突然發覺,事情有點不對頭了。
玉金銀微笑着,淡淡道:“武安邦不能完成任務,所以該死。他們想要背叛組織,所以也該死。至於我,本來就是你們要除掉的對象,那就更該死了。花姑娘,是不是這樣子的?”
八
花晚娘看着玉金銀,如同見了鬼一般,飽滿的胸脯急劇起伏,臉色變得比小陸他們還難看。但是很快,她就鎮定下來,連連拍着胸口,微笑着說道:“玉老爺,你差點把我嚇死了。但是你剛纔喝了那麼多酒,吃了那麼多菜,現在應該好好休息纔對,千萬不要隨便動氣。”
黑老七怒喝道:“花晚娘,你在酒菜中下毒?”
小陸、張弓和葉江南暗暗一提真氣,發現全身的勁力居然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花晚娘笑道:“我不過在菜裡多加了一點佐料,想讓大夥好好休息一下,一覺睡醒來,什麼事都不會有。只管放心,絕對不傷身子。”
小陸、張弓、黑老七一齊望向葉江南。在他們之中,葉江南是使毒的行家。
葉江南苦笑道:“不是毒藥,是迷藥。”
黑老七怒道:“就算是迷藥,你也應該察覺得到。”
花晚娘溫柔地道:“老七,這也不能全怪小葉。當時大家全副心思都在想着怎麼對付玉老爺,其它的事情難免疏忽一些。而且大家以前經常吃我做的菜,也從來沒有吃到過迷藥,是不是?”
“你這個臭婊子,給我閉上你的臭嘴!”
花晚娘俏臉一沉,冷冷道:“黑老七,你很想快點死,是不是?”
黑老七大笑道:“臭婊子,想用死來嚇唬老子?難道老子還怕了你不成?”
小陸喝道:“老七,住嘴!”
紅影一閃,“噼噼啪啪”一陣脆響,黑老七已連吃了七八記耳光,花晚娘又順手點了他幾處穴道,這才滿足地嘆了口氣,柔聲道:“你想早點死,我偏不讓你如願。組織自然有對付你的手段,到哪個時候,你就知道什麼叫作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黑老七本來漲成醬紫色的臉突然變得鐵青,全身都不禁微微發起抖來。不但黑老七在抖,小陸、張弓和葉江南都在微微發抖。
花晚娘悠然道:“聽說組織新近從京師禮聘了刑部退休的趙姥姥來做我們刑堂的總教頭。老七,想必你對這位趙姥姥的大名也有所耳聞。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殺人,據說有一次,他把一個人殺了三天四夜,那個人居然還沒有斷氣……”
黑老七突然嘔吐起來,連苦膽水都吐了出來,鐵青色的臉變成了慘綠色。
玉老爺嘆了口氣,說道:“剛剛吃完如此美味的佳餚,就聽這樣的故事,真是讓人有點倒胃口。”
花晚娘柔聲道:“據說趙姥姥殺人的手法非常特別,玉老爺如果有興趣,也不妨一試。”
玉老爺淡淡道:“我倒是很有興趣,就怕有人不肯。”
花晚娘雙眉一揚,嬌聲問道:“哦,是誰不肯呢?”
“是我。”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花晚娘身後響起。
花晚娘大吃一驚,不及回頭,手中的點鋼峨眉刺向後倒刺,同時提氣往前急掠。她的輕功,一點也不比葉江南遜色。
只可惜,無論她的輕功有多高明,跟身後這個人比起來,相差還是太懸殊。
“氣吞萬里英牧野,踏雪無痕林巧兒。”
當今江湖上,本就沒有幾個人的輕功能趕得上林大小姐。
花晚娘的身子剛剛縱起,林大小姐的手指就點到了她的脊椎上。花晚娘立即就像被抽走了渾身的精氣,軟綿綿地癱了下去。
林巧兒冷冷地道:“我們‘天道堂’的大執法,也有趙姥姥的手段。你如果有興趣,我也可以帶你去試一試。”
還是在那間房子裡,兩支巨大的松明火把照得滿室通明。玉老爺躺在藤椅裡,兩隻光腳丫子高高擱在茶几上,只不過旁邊的烤羊肉變成了海棠果。
一身紅衣勝火的林巧兒還是伏在藤椅靠背上,伸出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慢慢撫摸着玉老爺肉團團的臉,不時重重捏一下,發出輕輕的笑聲。
玉老爺拈起一顆海棠果,很小心地咬了一口,立即皺起眉頭,說道:“這海棠果沒熟,是酸的。”
林大小姐收起笑容,冷冷道:“就算是酸的,也比加了料的菜好吃。”
玉老爺一下子把整顆海棠果都塞進嘴裡,“喀嚓喀嚓”嚼着,含含糊糊地問道:“你怎麼會跑到江城去的?”
“因爲你有病。明明知道人家要殺你,還一而再再而三地送上門去。終有一天,你會被那個什麼趙姥姥做成人肉包子。”
“我的肉是酸的,比海棠果還酸,做成人肉包子沒人吃。”
“我不信。”
林大小姐說着,突然一口咬住玉老爺的耳朵,吃吃地笑了起來。
原本燃得很旺的火把,不知什麼時候突然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