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了幾天薛崇訓在家每天都要侍候那幾個妻妾連幾個近侍奴婢也沒落下,饒是他身強力壯無奈好漢不敵人多,他明顯感覺自己的體力下降,而且更怕冷每次出門都要戴一副毛領子才覺得暖和,想想在隴右時那邊的氣溫更低也沒現在這麼怯冷。
還好是時候去華清宮見太平公主了,上表等事已準備妥當,薛崇訓決定這兩天就啓程。
華清宮位於驪山北麓,距長安約五六十里,南依驪山北臨渭水,周、秦、漢、隋、唐等朝的帝王都視這塊風水寶地爲他們遊宴享樂的行官別苑,或砌石起宇興建驪山湯或周築羅城供起玩樂。在漢朝名叫湯泉宮,名聲也比較響亮;唐朝叫華清池,太平公主大興土木擴建之後現在改名“華清宮”。
薛崇訓從長安啓程西行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下旬了,正值隆冬季節,他的行程儀仗由飛虎團將士負責護送。因爲京畿地區安全倒不是大問題,太平公主去華清宮之後附近還駐紮有羽林軍兵馬。
華清宮在歷史上最出名的原因其實是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故事,歷史上李隆基在位時期前後臨幸華清宮達三十六次,幾乎年年冬天都在這裡呆着直到次年春天才回長安,同時和楊貴妃在這裡發生的諸多愛情故事,讓這座宮殿也聞名遐邇。《長恨歌》“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還有創作出霓裳羽衣舞的“梨園”,等等不一勝數。
在路上一想起這回事薛崇訓就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因爲李隆基尚未坐穩皇位就玩完了,自然後來那些所謂的愛情故事就不復存在了,華清宮也不是故事裡的那個樣子……因爲這次擴建是太平公主做的,不再是歷史上的唐玄宗,那麼風格和構造就會有很大的差別,不會再有“梨園”,也不會再有“貴妃湯”。
不過薛崇訓從來沒去過華清宮,也未在後世遊歷過那裡,它是不是歷史上的樣子想來是無關緊要了。在他的記憶裡,華清宮將永遠是這次看到的樣子。
城外的道路上依然是大雪飛揚,關中自從下了第一場雪就斷斷續續地下,或大雪或小雪或晴個一天半日,不過大地上的白雪一直就未消失過。
薛崇訓的隊伍一大早從長安出城,衛隊是全騎兵飛虎團又不用帶什麼輜重,輕裝簡行不緩不急地一天時間就到了,旁晚時分到達的華清宮。
遠遠看去有一條白茫茫的起伏大山,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驪山,史書上記載這個位置曾經有過龐大的建築羣阿房宮,是堪比長城的宏偉工程。不過現在阿房宮早就連一點影兒都見不着了,山下存在的是華清宮。它在驪山的襯托下顯得很小,自然沒法和長城一樣龐大的工程阿房宮相提並論。但是走近了見着宮內的亭臺樓閣依然非常華麗漂亮,不是一般莊園的規模可以比擬的。
進了宮門,便見到一個寬闊的湖泊,湖面已經結冰了。湖上還有一道寬敞的用大理石打造的路橋,橋的盡頭就是一棟形狀十分端正大氣的二層宮殿。
這時一幫官吏就迎接出來了,他們會按照此處的典章規格安排薛崇訓的隨從,薛崇訓什麼也不必操心過問,只需讓官吏們安排便是。
走到這樣一道氣魄正大的橋上,就如走在含元殿前的大路上,橋面的磚石很容易看出還是新的,顯然是新近擴建時才按照太平公主的意願剛修的,薛崇訓心道這倒非常符合太平公主的風格。
此刻薛崇訓忽然覺得這裡非常神奇,眺望驪山腳下遠近周圍沒有人口稠密的集市或聚居之處,簡直給人荒郊野林的感覺。可就在這樣荒郊野林的地方,卻有一座宮殿,裡面住有軍隊官吏宮人,還有許多共同歌姬……在他的直覺裡,也許是受前世聊齋一類的電視劇影響,在荒野中突兀地出現繁華的樓臺燈火,多半是鬼魅幻覺。
現在薛崇訓就有這種感覺,好像到了聊齋裡面,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不過理智告訴他顯然直覺是錯誤的,這世上本來就有一座華清宮。
衆人一起走完了穿過湖面的路就來到了一座燈火輝煌的宮殿前面,板瓦土木都是新的,規模自然比不上大明宮內的含元殿宣政殿等建築,也就和薛崇訓府上那座“風滿樓”差不多的規格。
旁邊一個官吏說道:“新修的芙蓉殿,名字是殿下取的,因爲外頭這水湖泊改名叫芙蓉湖了,夏天會有很多荷花。這裡面很多地方都修過了,怕王爺一時間不認識路,明日要遊覽的話得叫人陪着。”
官吏們也不知道薛崇訓是第一次來,因爲覺得他是皇親以前也可能來過。
薛崇訓也沒說什麼,只是微微點點頭。
那官吏又躬身道:“殿下知道王爺今晚到,已經在芙蓉殿設了晚宴,王爺您請。”
進了主殿,只見幔帷華麗燈架新亮,鏤空銅鼎香菸寥寥,土夯板築的牆壁和磚木地板都是嶄新的,還有仙鶴石雕刺繡屏風等裝飾。成羣的宮女身作及地長裙或侍立或端着各種器皿來往,這裡的暖洋洋的人氣很旺,走進來就跟進了大明宮一般。
薛崇訓向裡面走了一陣,便看見正面有個和宮廷大殿中同樣的木臺子,後面的寬敞寶座上高高地坐着美麗而霸氣的太平公主,她的排場就跟皇帝似的,身後同樣有個寬大的畫着江山山水的屏風,倆宮女舉着大扇,旁邊有宦官恭敬地侍立隨時聽後差遣。木臺下的席位上坐着一些官員文人,穿着打扮都很講究,能出席太平公主宴會的人顯然都是詩詞歌賦張口就來才華橫溢的人,或許其中還有幾個在地方上名聲很響的名士……反正薛崇訓是一個都不認識,因爲真正運作朝政的大臣在長安並不在這裡。
席位上的人都起身向薛崇訓抱拳爲禮,薛崇訓也拱手作了個樣子,便徑直來到殿下跪倒在地拜道:“兒臣叩見母親大人。”
“咱們大唐的英雄回來了。”太平公主回顧左右笑道,“快起來,過來讓娘瞧瞧瘦了沒有,河隴可是苦寒之地。”
衆官紛紛奉承恭喜薛崇訓大獲全勝云云,那些屁話薛崇訓回長安都聽膩了。他正要爬起來時覺得右膝微微一疼,估計是舊傷沒有完全好利索,他頓時心裡一琢磨,便將那股子疼痛更誇張地表現出來,緊皺眉頭用手撐着地板艱難地嘗試了一下但也沒有起來。
果然太平公主關切地問道:“崇訓你怎麼了?”
“沒事……”薛崇訓咬牙道,“腿上有點傷沒好利索,一跪下去就疼,前幾日見天子我還失禮了一把沒跪惹得御史彈劾我恃功自大……我歇一下就能站起來。”
太平公主欠了欠身:“你見天子都不跪,這裡又沒外人何苦呢?來人,趕緊把我的崇訓給攙扶起來。”
倆宦官急忙走下來扶起薛崇訓,這時又聽得太平公主道:“坐我身邊來,我天天都念着你回來。”
於是宦官們便扶着薛崇訓上木臺,他推了一把說道:“我自己能走。”
這時另外一個宦官搬了一條腰圓凳放到太平公主面前的桌案旁邊,那宦官還特意巴結地給墊了一副軟座墊。
沒一會兩側的樂工便奏起了曲子,然後見一些寬袖長裙的歌姬款款走上了木臺,隨着音樂翩翩起舞。賓客端起酒杯遙遙地向太平公主母子敬酒,大殿上很快就熱鬧起來。
太平公主笑道:“那首詩是你寫的,還是王昌齡或是張九齡寫的?”
看來太平公主對薛崇訓身邊的人才是一直有關注的,王昌齡張九齡等人物在歷史上名聲很響,但在此時他們還年輕還沒混到宰相的位置上,也沒做出什麼名聲遠揚的大事來,名氣也就不怎麼樣了,太平公主能隨口說出他們的名字,是因爲那幫人是薛崇訓的幕僚。
薛崇訓一本正經道:“我寫的,二齡在河隴只寫了邊塞詩。我給母親的那首是有感而發興起亂填的,倒是貽笑大方了。”
太平公主道:“哪裡會貽笑大方,朝裡的飽學大臣都說寫得很好,不想你倒是有些文采。”
“文字應該不咋地,主要是借詩言的感情很真。”薛崇訓正視着太平公主的眼睛,他的眼裡反射着光輝,看起來非常真摯。有時候一句不容易讓人當真的話,只要配合好表情和眼神就能非常真,以至於可以讓人無理由地相信,因爲人的眼睛很難騙人,薛崇訓說這話的時候是很心誠的。
他頓了頓又說道:“當時和吐蕃人五十萬在烏海對陣,我軍只有六萬八千人,我心裡真是沒底,就一直唸叨着母親大人,很神奇心下就一點都不怕了。”
太平公主怔了怔,然後笑道:“你這小子就會逗你老孃高興,說得跟老道講法似的玄虛。”
薛崇訓道:“真不是騙您,否則不得好……”
太平公主頓時喝了一聲打斷他:“在我面前說話,還詛咒發誓什麼,不怕別人笑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