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日,在落月崖巡邏的那位老兵姓李,他已經很老了,年紀很大,平日裡,也就是在自家門口曬曬太陽,喝喝小酒,與村裡的頑童說說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
他說他自己當年是寒山鐵騎的副將,隨着劉將軍出生入死,走遍全國的大好河山,無論是北燕騎兵或是西夏攻城神器,在他眼裡都不值一提。
不過村子裡的人都沒有把他的話當真,就這個慫了巴唧的老頭,蔫蔫的,整天好像連眼睛都睜不開的模樣,還劉將軍?給劉將軍端茶倒水只怕都不夠格吧。
每次有人拿這個說事的時候,老李頭都會很生氣,不過大家一笑,也就散了。
本次召集兵馬,要的是十五歲以上到六十歲以下的成年男子,這老李頭的年紀,沒有人知道多大了,但是,看着他那模樣,怎麼着,也得有七十了吧,站都站不穩,因此這次,徵召兵馬的通令發到各個村裡的時候,無論是里長或是徵召兵馬的官員,沒有人想起他。
就在村裡的人又在爲即將出徵打仗的年輕人送行的時候,他來了,手中握着一把長槍,微微佝僂的腰背也挺得筆直,老李擋在出徵的隊伍前面:“爲什麼不叫我,你們嫌我老了是不是?”
“李爺爺,我們這是去打仗呢,不是鬧着玩的。”對李老頭說話的,是站在隊伍前的朱家的二兒子,他從小就聽李老頭說着那些戰場上的故事,非常有興趣,所以,在其他家的人都在想着辦法逃兵役的時候,他倒是高高興興的主動撲上去報名,想着“爲國殺敵,回家讓父母臉上也有光。”
李老頭“呸”了一聲:“誰跟你鬧着玩呢,告訴你,我當年……”
領隊的人一聽,就知道他這是又要開說自己的光榮事蹟,正常情況下,沒個半小時完不了,趕緊說:“老爺子,等我們回來,您再說給我們聽好不好?我們現在趕着出城,要是遲了,會被罰的。”
“嘿!小兔崽子!告訴你,你李爺爺我當初縱橫沙場的時候,你爹都還沒有出生呢!”
“是是是,等我們回來,慢慢跟我們說,如何?”
李老頭將長槍往地上重重一跺:“我和你們一起去!”
“這……”
“我要和你們一起打仗!”
見李老頭這麼堅決,領隊的犯難:“可是您這身子骨,不行啊,打仗要的都是精兵強將,您這去了,人家還以爲咱們村是把吃空餉的人交出去對付差事呢。”
“放屁!我知道你們去哪兒,落月崖,是不是!那地方,我年輕的時候,走過多少次,那裡現在的守將,我也認識,蕭燕然!他要是敢跟我說個不字,我打不死他的!”
“李老爺子,別鬧了,您說認識蕭大帥?那我還認識當今聖上呢,在京城遠遠見過一面,可是,聖上他認識我嗎?打仗這又不是什麼好事,您至於搶着往前衝嗎?”
“我就是要去!”李老頭大怒,“放心,等我到了落月崖,我自然會去跟蕭燕然說,看他敢不敢不給我一口糧吃!”
領隊的見他如此堅決,也不好說什麼,只得由着他,拄着長槍,跟在隊伍後面,就這麼一路向落月崖走去。
走在半路,大地如被敲擊的鼓面,發出巨響,有馬隊從遠而近,敵襲!
這一隊人都是剛從村子裡新徵召上來的士兵,哪裡見過真正的敵襲,頓時便慌了陣腳,人羣四散逃開,結果反被對方有可趁之機。
李老頭不愧是經年的老兵,不亂喊也不亂跑,站在當場,手中一柄長槍揮的是虎虎生風,那張臉上的神情,就好像恢復了青春年少時的模樣。
挑死了幾個敵人之後,那些人忽然大叫起來,下一刻,一個身高八尺,膀大腰圓的壯漢,將李老頭整個拎了起來,狠狠地摜在地上。
這一下摔得李老頭這身老骨頭好像散了架似的,動彈不得。
那個人的眼中,充滿了殺意,李老頭冷冷一笑:“你這種小子,當年爺爺我一手捏死一個,不費吹灰之力。”在這種強弱極度懸殊的境地裡,李老頭全身戰意陡生,兇狠地瞪着他。
那人彷彿被李老頭的戰意刺激到了,憤怒地高高擡起腳,便要向李老頭踩下去,若是這要踩實,李老頭的肋骨只怕都要碎成一截一截。
就在這時候,忽然他停住了動作。
李老頭就這麼默默的看着那個如鐵塔一般的巨大身子,默默地立在那裡,然後……向自己重重的壓下來。
被壓一下子,他這把老骨頭也是受不了的。
就在他幾乎就要與那個壯漢親密接觸的時候,那個壯漢忽然停住了,向一旁倒過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你們……”李老頭驚訝的看見,壯漢身後出現了兩個年輕的男子,一個模樣如春風般的和煦,而另一個則似玉琢冰雕冰冷,這兩個人,還真是反差相當大啊。
“老人家,你沒事吧?”李墨一將李老頭扶起來。
“沒事沒事。”李老頭動了動腿,忍不住“哎喲”一聲,想要再走,傷腿剛一落在地方,就疼的要死,根本走不了,方纔那一下,還真是被摔着了,“哎,人不服老不行啊。”
李老頭嘆息。
“老人家,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好了。”李墨一笑道。
“我要去落月崖。”
李墨一與關林森互看了一眼,李墨一問道:“可是,那裡快要打仗了啊,您去那裡做什麼?”
“你以爲我是去玩的啊!我就是去打仗的,保家衛國,不是你們小年輕的事!”李老頭不服氣的哼哼着。
原來是個人老心不老的爺爺,李墨一笑道:“可是,您現在這個樣子,也沒辦法打仗了啊。”
“誰說的,我可以坐着拉開大弓!”李老頭完全不服輸。
“我可告訴你,我當年是寒山鐵騎的人!你不要看走了眼!”李老頭非常驕傲的一挺胸。
李墨一聽見“寒山鐵騎”還沒什麼感覺,一旁的關林森倒是饒有興味的問道:“您是寒山鐵騎的人?”
“不錯!”
“哦,失敬失敬,您老貴姓?”
“免貴我姓李,十八子李。”
“好巧,我也姓李。”
“哎,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吧。”
“呵呵,說不定是一家,那,蕭燕然,您可認識?”
李老頭見關林森能說出“蕭燕然”三個字,激動的眼睛都在放光:“你也知道蕭大帥的名字?”
“知道……知道……怎麼不知道……”關林森想起當年在邊城的時候與蕭燕往事,嘴角有些抽抽。
“那個落月崖,現在的守將,不會就是蕭燕然吧……”
李老頭十分精神的說:“嘿,你說對了,就是蕭燕然,蕭將軍。”
“我……我不想去了。”關林森抓抓腦袋。
“年輕人,你這樣就不對了!看你也是大恆國的子民,你怎麼能因爲害怕就退縮不前!”李老頭恨鐵不成鋼的看着關林森。
祝福笑道:“你們之前是有什麼恩怨吶,莫不是你欠他的錢沒還,還是你搶了他老婆。”
“唉,如果只是這麼簡單,那就好了。”
當年在邊城大營裡,由於年幼的承瀾女皇總是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關林森不得不替她收拾殘局,因此,也與蕭燕然發生過不少衝突,礙於他皇家暗衛的身份,蕭燕然總是憋着一口氣,依稀記得當年蕭燕然與他分別時,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下次千萬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放心,你永遠都不會再看見我了,哈哈哈哈哈。”自己得意的笑聲,飄揚在千年的古戰場之上,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時空逆轉,回來看見這一幕的一天。
真是要了親的命了……
反正這事與李墨一沒有關係,他很淡定的說:“既然您這麼想去落月崖,那我就把您送過去好了。”
向前走了幾步,李墨一停下了腳步。
只見小路的盡頭,一個人穿着雪亮的重甲,緩緩地走了出來。
手中提着的鋼刀,更是沾滿了鮮血,祝福看着心裡不由一驚。
李墨一將李老頭放下,讓關林森扶着,他望向小路盡頭的男人:“你……是高玄武的什麼人?”
那人淡淡地接道:“我是他的二弟,父王因爲他這個不爭氣的兒子,苦惱了那麼多年,現在,他終於解脫了。”
解脫的意思……李墨一冷笑道:“早就聽說你們這些北燕人沒有倫理綱常,手刃至親,你不怕將來在地府無顏與你父王見面嗎?”
“大恆王朝還不是弟弟殺了姐姐,我有什麼好心虛的。”高真北冷笑着說。
高真北問道:“你是誰,報上你的名字,寶刀不斬無名之輩。”
“切,這句話都要抄。”祝福鄙視的看着那人,那人自然是看不見她的,由着她對着自己又是吐舌頭又是做鬼臉。
“區區無名小卒,不足掛齒。”李墨一笑了一下,用他那溫柔的,聽起來十分講理的斯文腔調問道:“北燕娶了我朝的公主,聯姻那麼多年,這些年一直邦交友好,納貢朝歲,往來通商,彼此也是相安無事,我大恆自問從來沒有虧待過北燕,敢問一句,爲什麼你們竟要與大恆的反叛賊子勾結一處?”
高真北忽然笑起來:“無名小卒兄,你這麼說便是可笑了,我堂堂北燕,根本不稀罕與你們那無能的王子勾結,還有,什麼公主!那不過是個掛名的假公主而已,貴國從來都沒有誠意,只不過是在騙我們老實的草原上人罷了。”
“老實的草原人……”李墨一搖搖頭,彷彿覺得這句話無比的可笑。
祝福默默的看着李墨一,就在不久之前,他還是會因爲自己生氣而手足無措的小可憐,現在面對着這樣霸氣強橫的高真北,李墨一通身竟生出了一種如暴風雨中自巋不動的磐石之勢。
高真北與李墨一對視了片刻,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
接着,他說:“前面,就是落月崖了。你們是要去那裡嗎?”
“怎麼,你也要去?”李墨一微笑道,落月崖,那裡現在是大恆軍隊的主力聚集之處,就算高真北神力過人,也斷斷不能在那裡討得好去。
“嗯,到那裡去,今天還能趕上吃飯。”高真北那副輕蔑的表情,就好像拿下落月崖易如反掌。
李墨一點點頭:“既然同路,不如一起?”
“呵呵,你跟我們一起走,也不錯。”高真北的話音剛落,他的身後已出現了幾十個北燕騎兵。李墨一低低的說了句:“你們站到一邊去。”
李老頭手中長槍一擺,梗着脖子:“你們這些蠻夷,也敢在我大恆國境放肆,你們還不快速速投降!”
那些騎兵聽着,哈哈大笑,都道這老頭莫不是瘋了,其中一人搭弓,手一鬆,三枝飛箭直取李墨一、關林森,還有李老頭的胸口。
李老頭手中長槍舞成一團,如同一個銀光閃閃的盾牌,將射來的箭枝磕飛了出去,高真北的眉毛陡然立了起來,顯然他完全沒有想到,北燕的強弓利箭,竟然會被一個老頭子給擋了下來,關林森不失時機的補刀:“你們連大恆國的老人家都打不贏,還想侵佔大恆國土?還是快回你們的草原放馬牧羊吧。”
高真北臉上頓時掛不住,他從馬鞍上摘下一把通體黝黑的長弓——鐵胎弓。
那不是尋常人可以拉得動的,而他卻輕輕鬆鬆,張弓搭箭,那箭頭,也與尋常箭頭不一樣,三面棱形,那是破甲劍!
弓弦響動,撕裂空氣的破空之聲響起,李老頭再次舞起長槍,身子卻一輕,關林森將他扛在肩頭,避開那一箭。
“哎,你……”李老頭剛想責怪關林森,卻聽見方纔自己站着的地方,傳來一聲木頭裂開的聲音。
那棵他方纔倚着的兩人合抱粗的老樹上插着一枝黑色的羽箭,不,準確的說,現在已經看不見羽箭了,樹枝上,只留下了一小叢黑色的箭羽,整枝箭,完全沒在了樹杆之中。
這是怎樣駭人的力量,李老頭不由得覺着背後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