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的秘密遼闊的東海海面上,一艘海船輕巧地劃開幽藍的水面破浪而行。
艾裡、蘿紗、維洛雷姆、青葉和比爾五人在甲板上曬着太陽吹着海風,十分悠閒。
要說到他們幾人爲什麼會跑到海上來,話就長了。
雖然這段時間來,神聖聯盟北部地區此起彼伏的暴動纏住了凱曼大軍進攻的腳步,但只要凱曼穩住腳步緩過手來,很快便可能大舉進攻南方。因而南方各國結成同盟後,下一步緊接着要做的事,便是與大陸上另外兩個反凱曼的重要力量——藏身於東海羣島中的新代聖王弗裡德瑞克集結的聯盟勢力和內亂將近尾聲的塔思克斯帝國——達成行動上的相互協調配合。
但現在凱曼控制了大半塊大陸,要與那兩個勢力聯繫上已十分不易,而確定一方勢力的整體行動計劃又是隻有掌權者才能拍板定案的,如果只是派使臣來來回回傳話,等議定了結果凱曼恐怕早已一統大陸了。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掌權者直接面對面地談。所以縱然明知穿越凱曼封鎖聯繫另外兩方,風險必定不小,艾裡還是決定親身前往。
至於由蘿紗、維洛雷姆、青葉和比爾四人與他同行,則是因爲黑旗軍中就數他們的個人戰力最強,至少能自保,且每人各有所長,或許可以在此次旅途中派上用場。蘿紗本想把她的寶貝寵物阿旺也帶來,不過考慮到此行恐怕經常要隱秘行事,帶着寵物有諸多不便,艾裡還是讓她把阿旺留在了黑旗軍。
順帶一說,維洛雷姆本不在艾裡的同行名單之列。這人本領強則強矣,且不說其行事難以捉摸,單是對蘿紗心懷不軌這一條,就足以讓艾裡把他扔進黑名單裡。奈何維洛雷姆一聽說蘿紗要去,便死皮賴臉地硬要跟着。嚴格來說,維洛雷姆並不能真正算是黑旗軍的人,就算首領嚴令禁止,他亦可充耳不聞,艾裡也拿他沒轍。
當紀貝姆得知和他同行的有哪些人後,曾似笑非笑地評價:“是最麻煩的人員配置呵!這一趟,想必精彩熱鬧。”
艾裡很清楚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讓自己慢慢來,他一回到本部,將處置拉夏的事都交付給紀貝姆,並告訴他與諍君傑伊的秘密盟約,讓他今後酌情便宜行事後,便與選定的同行夥伴踏上了旅途。像黑旗軍脅迫羅德尼亞特五世退位,並在拉夏扶植起一個年幼的王子做傀儡王,又割佔拉夏與黑旗軍領土接壤的一大塊最富庶的土地作爲戰爭賠償後終於撤軍等後續事宜,都是他們在路上陸陸續續才得知的。
出發前,艾裡事先已發信向各盟國說明過自己將前去聯繫聖愛希恩特以及塔思克斯商定行動計劃之事,並特別向濱海南國芬德爾蘭請求提供遠航的海船和相關的物資人手。
聖愛希恩特的勢力目前隱藏於東海海島一帶,而且原神聖聯盟中北部地區已經大部分淪入凱曼之手,走陸路的風險太大,最好是直接從臨海的南方國家的港口乘船出發,北上尋找聖愛希恩特。而芬德爾蘭是尚未淪陷的南方臨海國家中位置最北的國家,從芬德爾蘭的海港出海是艾裡他們最好的出發點。而芬德爾蘭作爲臨海國家,造船、海運技術已相當發達,它所提供的海船也可以讓人放心。
與聖愛希恩特和塔思克斯接洽是爲了南方國家的共同利益考慮的,聖劍士他們既已主動承擔了最危險的部分,芬德爾蘭只是出船隻而已,自然不會拒絕。因而艾裡他們一抵達芬德爾蘭,很順利地得到了爲他們準備好的船隻。
不過,事情太順利了,艾裡反而覺得有點不對勁。這次北上已事先知會過南方各盟國。這些國家裡,按理不可能一個凱曼的間諜都沒有。凱曼王那邊應該已經知道他們的計劃。他一直以爲凱曼會有所行動,可他提防了一路,居然什麼都沒發生!
忽然間風起雲動,原本遮蔽豔陽的大朵白雲流散開來,數道金色光柱從雲層縫隙間穿出,直射向下方的海面。甲板上衆人只覺得眼前一亮,色彩憑空絢爛了起來。景物雖未變,卻多了一股說不出的剔透明麗之感,天地似乎一下子開闊了許多。
幾乎在此同時,船舷周圍的水面潑啦啦一片水聲。正好望着船舷外的蘿紗驚異地喊道:“快看!”
順着她視線的方向,艾裡看見好些條銀亮的細長之物飛躥出海面,水花四濺,攪亂了一大片平靜水面。定睛一看,他發現那銀亮之物竟都是些樣貌怪異、腮下兩鰭寬大如翼的魚類。這些銀魚靠尾部用力,身體躥出水面後,便像是飛鳥展翅般展開那寬大的兩鰭,竟能在空中滑行一段方纔落回水中。雖說不能算翱翔,卻已經不能說是單純的魚躍了。
“雖然說‘豬在天上飛’肯定是騙人的,”蘿紗瞪大了眼,喃喃自語,“不過以後如果聽人說‘魚在天上飛’,說不定就是真的了……”
艾裡他們的船似乎正好駛入了魚羣經過的區域,一時間只見海船的前後左右盡是剔透晶瑩的水花,原本平靜的海面像是沸騰了起來,在水面上飛躍的魚兒如銀梭一般紡出無數耀眼的銀線。在船上的艾裡等人看着這極具超現實色彩的畫面,一時都找不出語言來描述此刻那份不可思議的感覺。
大海真是太神奇了。這廣闊的水域中,不知道還藏着多少難以想像的奇異生物呢!艾裡不由玩心大起。難得能碰上這麼古怪稀奇的事,不好好玩玩怎麼對得起自己呢?
“有趣!”他一聲歡呼,雙手在船舷上一撐,身子已高高躍起跳向船外。
“艾裡你幹什麼?”
衆人齊聲驚呼。好端端的爲什麼要跳海?撲到欄杆邊往下看,卻沒見到落水的水花。艾裡只落到貼近水面的位置便止住了落勢。大家這才發現他不是跳,而是發動飛行術漂浮在半空,白閃閃的魚兒就從他身邊飛躥而過。只見他輕盈的身姿四下飛掠,竟憑着他迅捷的反應和靈活的動作在追逐飛出水面的銀魚。
估測出魚兒的飛行路線,他時而一腳輕輕踏在銀魚身上,借力讓身體像是彈簧般在銀魚交織成的銀網中輕鬆彈跳;時而乾脆一把捉住正在他身旁的魚兒,將其遠遠拋開。看那些倒黴的魚兒壓根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變了位置,只擺擺尾巴懵裡懵懂地遊開,艾裡縱聲大笑,越玩越是歡暢。
“我也來!”蘿紗看他玩得開心,哪裡按捺得住?喊了一聲,立刻也飛撲而下,與他一同嬉戲。
“蘿紗,等等我啊!”
自船駛入這片魚羣中,維洛雷姆就覺得在這地方釣魚,實在是有些蠢,現下見蘿紗下去了,自然更不想放過這個和她親近的機會,立刻丟下釣竿追下去湊熱鬧。
轉眼間,船上懂得飛行術的三個人都跳下了船,在水花和躍動的魚羣之間嬉戲笑鬧。艾裡被蘿紗撩起水來潑了一身溼,維洛雷姆正幸災樂禍地嘻嘻笑,卻被挾私報復的艾裡偷偷摸到身後,狠狠一腳踹下去在水裡撲騰。雖然魔族公爵懂得水性,但水中密集的魚兒卻受驚衝跳起來,甩動的魚尾和大片水花濺得他睜不開眼睛,讓他好半天沒法飛離水面。
艾裡得意地撫掌大笑。魚兒撩起的水花潑濺得身上一片清亮,驅走了夏末秋初午後的懊熱。衝破雲層的明麗陽光灑落下來,滿眼的晶瑩水花折射出七彩光線,有如彩虹的碎屑散落人間。
一旁的蘿紗一邊看他們鬧得有趣,一邊隨手把手邊捉到的魚兒直接拋上甲板,吆喝道:“今天晚上加菜嘍!”
清亮明麗的嗓音在藍空碧海之間飛揚。甲板上鮮魚劈里啪啦地跳個不停,水手們嬉笑着東奔西跑地忙着抓魚。偏偏魚身滑溜難以着手,不時從水手的掌下滑出,受驚的魚兒高高跳起扭動着身子,大尾巴敲得甲板砰砰作響,濺得到處都是水漬。追殺魚兒的水手踩在水上,不時有人不小心滑倒,砰砰啪啪地更增幾分熱鬧。
比爾到底年少,早和水手們抓魚抓得不亦樂乎。以青葉的心性身份,卻不會跑到一大羣男人堆裡湊熱鬧。倚欄看着下頭艾裡和蘿紗臉上燦爛的笑容,她心頭掠過一股淡淡酸澀,笑容也漸漸斂去。
能伴着艾裡一起嬉戲玩鬧,笑得這般歡暢的,只有蘿紗一人。這一刻青葉看得十分明白,艾裡秉性灑脫赤純,蘿紗純真不羈、無拘無束,還有着與艾裡相稱的能力。他們是玩伴也是搭檔,默契十足地共同遊戲人間。旁人難以取代他們間的這份默契。至少,眼下她就無法想像自己加入他們的畫面。
不只是因爲不會飛行術,更因爲自己的性子偏沉冷,城府也深,不可能像蘿紗這樣與艾裡成爲同進同退、平等而密不可分的夥伴。
儘管她很清楚每個人個性各有不同,自己亦有所長之處,無需因爲不似蘿紗就畏縮不前,但是看到艾裡和蘿紗兩人此刻有幾分相似的燦爛笑顏,心頭還是忍不住陡然瑟縮了一下,又酸又冷的感覺讓她再也維持不住笑容。
我這是在嫉妒嗎?
腦中陡然浮現出這個想法,青葉一時有些慌亂。昔年在法謬卡後宮之時,嬪妃間的爭鬥固然激烈,對她來說也只是爲了保持地位以保護自己而已。嫉妒的滋味,這還是第一次嚐到,她着實不大清楚該如何處理這種情緒。蘿紗平素與自己相處親好,實在不該對她有什麼不好的想法啊……
急於找件事分開注意力好撇開這讓人不安的感覺,她看到一個四十出頭面貌陰騭的男子也被驚動走出了駕駛艙,便過去招呼道:“埃洛赫船長。”
埃洛赫轉頭看她,點了點頭以示禮貌,臉上卻一樣沒有多少歡愉之色。
“以前從沒聽說過有會飛的魚,船長知道這是什麼魚嗎?它真的能吃嗎?”青葉隨意問道。
“海上本來就有許多陸地上人想像不出的奇奇怪怪的物種。這魚身體輕薄,腮下的魚鰭長得寬大,經常躍出水面靠魚鰭滑翔,我們海上人就直接叫它飛魚。雖然肉薄了些,倒還挺鮮嫩,味道算是不錯的。”
船長一邊隨口應道,一邊轉回頭繼續看着在海面上嬉戲的三人,一派冷峻的神色顯得陰沉不悅。注意到這一點的青葉有些驚訝,這位船長難道也有什麼心事,還是本性就這麼嚴肅?
“沒想到大海有這麼多有趣之處,看大家都玩得很開心呢!”她試探地問道,“怎麼……船長你不覺得有趣嗎?好像不大高興似的?”
“對在海上生活的人來說,大海是他們永遠的墓穴,不是遊戲的對象。”船長冷冷丟出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返回駕駛艙。
青葉一臉的莫名。埃洛赫船長的話或許蘊涵了海上生活的哲理,但用來回應一個很普通的問題,未免也太誇張了點吧?這樣不祥,甚至帶些警告氣息的話,簡直像是在預示什麼不好的事……
船上雖然一片歡騰,青葉的心頭卻因爲埃洛赫船長的態度而莫名地籠上一層陰影。
那天晚上,艾裡等人果然享用了一頓豐美的飛魚大餐。之後幾天的航程中都沒有再發生什麼有趣的事,他們已進入凱曼所佔地域外圍的海域,航路早因凱曼和南方國家的對峙而斷絕,一路上他們連船隻都沒有看到一艘。日升日墜,潮起潮落,時間就這麼過去了。一開始給艾裡他們相當震撼的大海,這些天下來日也看,夜也看,已經失去了一開始的新鮮感,實在沒什麼好瞧的了。
艾裡向埃洛赫船長詢問過航程的進度,得知海船現在離可能隱藏聖愛希恩特人的島羣還有相當一段距離,也還不能進行任何搜尋行動。結果就是他們現在每日除了吃和睡之外,便再沒有什麼可做的了。初次出海的興奮漸漸退去,剩下的便只是日復一日的平淡乏味。
生活空間完全只侷限於這孤立的海船之內,小而封閉的空間,空閒無事的日子,令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成爲生活的重心,進展也比正常情況下更爲迅速。艾裡與蘿紗、青葉之間的關係之前總因爲種種干擾和連續不斷的事件而停滯不前,這段時日裡便像是放進密閉溫室培養的花苗般急速成長起來,他與二女也變得日益親近。
另一方面,閒居無事,艾裡也常和蘿紗探討探討能量轉化運用的技巧,練練偷窺大法。
※※※
一運起偷窺大法,船上林林總總的碰撞聲、腳步聲、談話聲、打呼嚕聲甚至甲板下老鼠跑動聲都會被感應到,艾裡平時也沒去在意,不過這一天,卻意外發現了出人意料的內容。迅速調整注意力的焦點,他將心神放在某間艙房中的對話上。
“……差不多了。就定在今晚兩點行動!”
艾裡只來得及從這男子這半截話聲聽起。話語間透出的號令意味,讓他立刻意識到這“行動”,總不會是大家約好半夜一起上廁所。
那艙房本是在離過道隔了好幾進的裡間,外間有幾人守着,房門舷窗閉得嚴嚴實實,本不該有半點聲息漏入外人耳中的。只可惜偷窺大法與尋常竊聽大不相同,是經由天地間無處不在的魔法精靈來直接感知作用範圍內的情況,因而艙房閉得嚴不嚴實對他來說沒什麼要緊,倒是讓他的竊聽更不易被發現。
確定了聲音的位置後,那密閉艙室內的情況便盡數收入艾裡眼中。房中共有三個人。一臉陰騭地坐在主位發號施令的,也就是說出艾裡聽見的第一句話的男子,正是那位埃洛赫船長。艾裡再看另外兩人的面孔也頗眼熟,平日往來也見過好幾次,一個是副船長沙貝爾,一個好像是叫做達倫的大副。
艾裡將艙內情形察看清楚,船長已在接着剛纔的話詢問手下。
“分派的任務都清楚了?沙貝爾,達倫,你們把各自負責的事複述一遍。今晚絕不能出半分差錯!”
在艾裡平日的印象中,埃洛赫船長是個沉默嚴肅的人,也還算有禮,不過此刻他向手下發話的神氣卻完全像是換了個人,顯得粗豪專斷。而那兩個恭敬立於他身前聽候吩咐的人並無訝色,可見這方是他的本來面目。
“……明白。等凌晨二時,如果黑旗軍那些人沒什麼狀況的話,我負責帶人把糧食用水搬運上救生船,安排沒參與動手的人開始登船。”
另一人接續道:“我負責同時帶人毀掉羅盤指南針和多餘的食物,再把船底打破幾個大洞,然後去和大家會合搭船離開。”
聽到這裡,艾裡全身不由掠過一陣寒意,氣息微亂。心神這麼一岔,偷窺大法就此中斷,一時看不到艙室內的情形。
偷窺大法甚耗心神,一次無法維持太久,不想因爲失神而漏過太多對話,便只有用一陣歇一陣。艾裡猜測對方的行動計劃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後面暫時不會有什麼太重要的信息,便趁勢停下來緩一口氣,同時先整理整理心中想法。
真的是很……簡單的計劃。不過越是簡單的辦法,往往也越有效。
想到如果真被他們得逞,自己從睡夢中醒來時,措手不及地發現自己正置身在一艘無人駕駛並正在下沉的棄船上,那可真是糟糕之至!想不到只是想聽聽蘿紗那邊的情形,竟會被自己誤打誤撞地發現這麼要命的事!
艾裡苦笑了一下,接着探查艙內情況。斷斷續續地聽了一陣,裡頭的人都在確認暗號、人員調派等行動細節,沒甚要緊的。不多時,萬事終於告一段落,其中一個手下想起什麼,帶些疑惑地問道:“老大,我有些不明白,直接在他們的飲食中下藥不就結了嗎?何必這麼費事?”
埃洛赫船長一瞪眼,哼道:“老老實實地按計劃行動!別指望什麼取巧的辦法。你們該知道那幫人都是些什麼人物,用烈性毒藥的話,他們如果沒有同時發作,立刻死去的話,我們的性命就危險了;用嗜睡昏迷的迷藥雖然安全些,但這些藥都是由植物製成。據說那個叫青葉的女人有操控植物的異能,對植物製成的藥物也很敏感,肯定會被發現……”
聽到這裡,艾裡已經瞭然。青葉對植物性藥物敏感這個情報,可能是因爲哈爾曼從青葉手中搶奪魔核光炮那一次,經由哈爾曼一幫人的口而泄漏給凱曼一方。由此可見,定是凱曼安插在芬德爾蘭的奸細設法把埃洛赫這夥人安插到自己要搭乘的船上,想把自己一行殺死在半路,阻止大陸三方勢力達成合作。
想通此節,他倒鬆了一口氣。這一路上他本來就覺着太過安寧,一直爲凱曼反常的毫無動作而有些放不下,現在搞清楚凱曼究竟有什麼打算,反倒還自在些——雖說眼下的局面實在也算不上好。
在這無邊無際的大海上,不論多麼強悍的力量也無濟於事。掌握大家生命的,就只是船和海員而已。而聽埃洛赫話中意思,這整船的船員都是敵方的人。若是船隻果然被毀,船員逃離,自己這些人本領再大,也只有乾瞪眼看着船慢慢沉下去的份兒。雖說自己這一行五人中便有三人能飛,但航行了這些天,船早已遠離陸地,現在又天色不明難辨方向,他們再怎麼能飛也不可能完全不落腳休息地一直飛回陸地。
而另一方面,芬德爾蘭所贈海船被控制的事,證明凱曼的勢力已經悄無聲息地滲入聯盟各國之中,很可能發展到了相當龐大的地步。誰也說不準哪國的重臣,會不會就是被凱曼遙控的一枚棋子。短時期內,也不可能拔除得乾淨這些內奸。將來戰爭爆發,這些奸細會令南部聯盟束手縛腳,相當棘手。
這也證明整體上凱曼的軍勢還是處於上升之勢。眼下凱曼雖被聯盟北部地區的暴動纏住,但想來這只是先前大舉侵略後所需的短期盤整。等到凱曼穩住腳步,控制了局勢,把攻擊矛頭指向南方之時,艾裡可以預料到時候必有一場相當嚴峻艱苦的戰爭。光是現在先想想,他都覺得頭好像開始痛起來了。
未來的艱辛不去管了,先搞定眼前的問題再說。艾裡收斂心神留意艙室內的交談,差不多也到了尾聲。埃洛赫又向手下交代了幾句,便讓他們和把風的人各自散去。艾裡聽得附近無人,便把青葉蘿紗幾個都叫進房來,把偷聽到的事情始末一一說出。
“……事情就是這樣了。來想想該怎麼辦吧!”
解說完畢,艾裡很具有個人風格地號召大家羣策羣力。知道這人天性就懶,思慮縝密的青葉只好當仁不讓地擔負起分析情況的重任。
“湊巧聽到了他們的計劃該算是幸運了,不過我們不見得就能因此扭轉局勢。你們有人懂得駕船嗎?”見大家一一搖頭,她不意外地點點頭,“這就是說只憑我們自己是沒辦法把船駛回陸地的,如果船員死了,我們遲早也是在海上飄蕩至死的下場。”
青葉回想了一下哈爾曼等過去曾接觸過的凱曼人,其中不少都把爲國犧牲當做無上的光榮,眉頭不由皺得更緊,向艾裡和蘿紗問道:“我和凱曼人打交道的機會不及你們,不知你們過去接觸的凱曼軍人中,爲了完成王命不惜犧牲的人多嗎?”
艾裡和蘿紗肅容不語,臉上神色已經足夠說明一切。凱曼是個十分重視道統忠誠的國家,王國教育下的軍人中確實有許多是不惜爲國赴死的。而他們也同時明白了青葉這個問題所隱含的意義,臉色頓時和她一樣又是一黯。
“埃洛赫這幫人如果是凱曼的死士,用生死來威脅恐怕起不了效果。他們甚至只要自裁,便等於置我們於死地。就算運氣好漂流到什麼荒島上一時不至於死去,現在南北航路已因戰亂而斷絕,少有行船往來,獲救回返大陸的機會實在不高。而時局卻不等人。如果浪費了反凱曼三大勢力合作的時機,便再無人能阻擋凱曼統一大陸的腳步。”
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大段,青葉緩口氣,微微苦笑道:“到那時候,大家恐怕也只有繼續留在海外荒島上苟且偷生的份兒了。回不回陸上倒也差不多。”
“原來如此!到了海上,就算我們的本領勝過對方千百倍,也沒什麼用。”比爾嘆道,“凱曼人真是狡猾!難怪先前他們都安心地按兵不動!”
青葉剛纔那一番話,大半是說給腦筋轉得慢一步、還不大明白其中利害的比爾聽的,蘿紗則已經心中有譜。待青葉說完,她便接着說道:“把情況整理一下吧。我們的目標很簡單,就是在短期內平安到達聖愛希恩特人的島嶼。不過步驟就麻煩多了。”
此刻事情臨頭,蘿紗冷靜超脫的一面又開始發揮出來。像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一般,她將事情一條條地分析羅列出來。
“第一,我們不能讓埃洛赫今晚的計劃成功。”
這一條當然不會有異議。
“第二,我們繼續要在海上生活,直到找到聖愛希恩特。所以,在制服對手的同時我們不能殺死,至少不能全部殺死他們。”
這一條也不難辦到。
“第三,剛纔說過,死亡很可能威脅不了對方的人。那麼我們得找出其他可以挾制他們的事物,來讓船員在行動敗露後繼續受我們調遣。做不到這點,萬事免談。”
這個就有點……連死都不在乎,怎麼可能讓他們放棄任務幫助敵人?大家面面相覷好半晌,也沒人拿得出主意來。
“或者我們可以試着說服他們棄暗投明到我們這邊?”
艾裡試探着問道,他的口氣卻分明是連他自己也沒抱什麼希望。
果然也沒人響應他的提議。他們都清楚長期教化而形成的觀念深入骨髓,很難動搖。當初克里維等人會改換立場投入黑旗軍這邊,也是在長期接觸中潛移默化,認同了黑旗軍的觀念,纔會有此結果。眼下只靠短短几個時辰工夫,怎麼可能會有效果?
一夥人大眼瞪着小眼,他們中縱然多是才智卓絕之人,在這情況下也找不出什麼可行的辦法。
悶了一陣,艾裡看看一旁的時計,忽地一掃困擾之色,長出一口氣站直了腰。
“時間剩下不多了,要應付今晚的事,我們也得開始準備了。”
“該怎麼做都還不知道,準備什麼?”比爾一臉茫然。
“事到臨頭,就算還沒有辦法也不能坐以待斃,總得做點什麼。不知道怎麼做能解決事情,那我們就去先阻止不允許發生的事情,然後……”
“然後?”
“然後,就見步行步吧!”就像是玩拼圖遊戲,不知道該拼那一塊,就先把不可能拼上的板塊排除,再慢慢尋找正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說是準備,其實也就是大家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回自己房間睡覺而已,完全是做給船上的人看的。
埃洛赫一夥很清楚艾裡一行都非尋常人物,不敢靠得太近察看,也不敢在他們的艙房內搞什麼窺孔免得漏出破綻。正是因爲他們行動的謹慎收斂,艾裡等人才沒有察覺出不對。今晚船長也只是遠遠安排着人,不間斷地監看他們的艙門舷窗有無人出入。雖然這樣的監視手段對想逃離艙房的人來說未免太鬆懈,但對於未起戒心的人來說,卻已足夠了。
在外頭監視的船員見黑旗軍的人今夜的舉動也一如平常,或多或少都顯出幾分安心之色。
※※※
只不過,他們卻不知道到了凌晨一時的時候,各房中的人便悄無聲息地從牀上起身了。用棉被枕頭往被窩裡塞出個人形,他們選了個房間角落蹲下身,各展本領開始就地……就地挖起洞來。有的在兵刃上運力,有的使用魔法,黑旗軍五人的本領不俗,對付區區木質地板當然不在話下。不多時,各人小心移開被完整切割開的木板,房中便都弄出了個一尺來方的洞口。小心搬動些房中物件略作掩飾,讓人不至於從門口一眼發現洞口,各人便從洞中輕巧地跳下。
自始至終,他們都不曾發出過半點響動。外頭的監視者眼巴巴地死盯着他們的房間不放,全沒想到裡頭的人已經金蟬脫殼。
海船甲板下的艙室是用來存放物品的倉房,甲板以上的船艙用來居住,分作三層。爲求出入方便,艾裡等人都選擇了一層的房間。穿過地板,他們便下落到與各自房間位置相對應的倉房。深夜的倉房中沒有半個人影,也無人察覺他們的秘密行動。
大家都很清楚艾裡沒什麼方向感的毛病,先前的商議中便勒令他不準走動,由其他人按各自房間對應的位置辨認方位,來他這裡集合。此時距離埃洛赫計劃的行動還有一段時間,搬運水糧的人沒這麼早來,他們輕巧的動作也沒有驚動任何人,很順利地會合到了一起。隨後,一行人小心避開瞭望臺和值班水手的視線,鬼鬼祟祟地摸到了甲板上。
船尾和兩側,貼着船身吊着好些救生船。艾裡打個手勢,衆人也不多言,各自行動起來。會飛的直接飛到船外,不會飛的取繩索縛在船舷上,另一端盤在腰間把自己慢慢放下去。降到救生船處,他們便拿先前切割地板的手段如法炮製,悄無聲息地在各船底大肆鑿起洞來。拆下的船底、木片掉落水中發出的低微水聲完全被海浪聲所掩蓋,木板迅速隨水漂流遠了。
如果讓船員毀船逃離,把艾裡他們孤零零拋在海上,那真的就沒戲可唱了。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破壞船員的逃生工具,把大家串成一根線上的蚱蜢,誰也跑不了。惟有如此,假如船員沒打算死的話,艾裡等人才有依附他們生存下去的希望。因而,雖然覺得白白糟蹋這麼多好端端的船隻有些不好,艾裡卻很清楚如果不這麼做,自己這幫人的下場可就要比那順水流走的木片還要淒涼。
本來他們可以只切斷吊住船隻的繩索,讓船掉落水中漂走就能達成目的。不過反正時間充裕得很,而且這幾人中大半都是好玩鬧作怪的性子。想到與失蹤的救生船相比,埃洛赫那幫人發現用來逃命的船竟然無底時受到的衝擊會更大,他們便不惜多費些時間力氣來拆船。
爲免被察覺,破壞船隻的行動不可以弄出任何聲響,艾裡等人不得不大大抑制自己的力量,速度也沒法太快。不過總共不過十多條船,五個人分頭行動,用不了太久,所有的船底就全都被卸了下來,一行人的身影,很快重新融入黑暗之中。
將近凌晨二時,埃洛赫船長詢問過看守艾裡等人房間的手下,得知沒有任何異常,行動就開始了。
毀壞船隻只要幾個人便能做到,埃洛赫等人也不想船沉得太快連自己都來不及跑掉,所以負責準備逃生船隻的那一隊佔了船上一大半的人。人多好辦事,埃洛赫親自帶着這隊人,很快從倉庫中悄悄搬運出足夠的水糧到甲板上。
埃洛赫船長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弄出響動傳入船艙,引起聖劍士等人懷疑,眼下見最可能傳出聲響的搬運行動已經平安完成,心算是落回一半。船長走到船舷邊向下察看,同時揮臂向下做了個手勢。水手們便上前去解開弔住救生船的纜繩,合力拽着緩緩放長繩索,將吊在外側的船隻放入水中。
早在出發之前,爲着今日的行動,水手們已經不知暗地裡演練過多少次了,就算是閉着眼睛也能做得全無差錯。可是這一次,放船下水的水手卻發現從手中繩索上傳來的感覺有些不對。船……好像變輕了些?
水手們對這都甚感不解,因此沒什麼人去注意正向船下俯看的頭領此刻臉上是什麼表情,這實在是很可惜的一件事。畢竟,這可是聖女原本十分希望能親眼目睹的一幕呢!
埃洛赫船長雖然緊緊盯着緩緩下落的船隻,但從他的位置,只能是從上往下俯視船隻的側面。高高的船幫擋住了他的視線,在夜色的掩飾下,他一直沒有發現船的真實狀況。直到入水後“救生船”終於轉回正面,但卻並沒有按照人們預想地漂浮起來,他才發現情況不對。
俯視海面,一個個船形的木圈在水中載沉載浮,就像一張張大嘴嘲弄着他。當看清每艘船的船底都下落不明,再不能稱爲“船”的時候,埃洛赫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
陸續注意到發生了什麼事的水手們也爲之愕然,全被籠罩在一片過度衝擊造成的死寂之中。一張張瞪圓了眼的面孔全是一副蠢樣。
“完……完蛋了!”
呆滯了片刻,埃洛赫那張大得足以塞下好幾個雞蛋的嘴巴上下翕動,蹦出有些變了調的音節。他的頭腦還算比手下靈光些,終於想到離開海船所需的救生船都已毀了,他們已經走不了了。如果派去毀船的另一隊人真的毀了船,那他們也得跟着陪葬。當前的第一要務,是不能讓手下弄壞了船!
另外,這麼多船白天還好好的,現在卻突然變成這樣,原因只有一個。那麼去破壞海船的達倫那隊人,肯定會有麻煩!
船長猛然蹦起身來,衝向通往甲板下艙室的樓梯。這時候也沒有必要怕誰聽見聲音了。驚惶之下,埃洛赫忍不住向不在場的另一個手下大吼道:“達倫,停下!”
可惜海船實在太大,埃洛赫船長在船尾的喊聲經過層層樓板的過濾,已經不可能被身處最底層艙室的人聽見。
不過,事情也沒差啦。全身被捆成肉糉的人,本來就不能再做什麼,聽沒聽見船長的吼聲,明不明白情況,也都無所謂了。此刻,被捆綁好後扔作一堆的達倫一夥,只能心有不甘地用眼睛瞪着艾裡等人。簡單說,就是乾瞪眼。
水底壓力大,搗破船底並不容易,也勢必會發出很大聲響驚動黑旗軍的人,所以達倫等人打算設置些炸藥來炸破船底。下到艙底後,達倫正計算着該拉多長引線來控制爆破時間,火藥量又該是多少,本以爲不會有旁人在的暗處忽然傳出話聲,嚇得達倫一夥身體猛地一震。
“拆了那些小船船底就讓我夠內疚了,要是你把這麼大一艘船給糟蹋了,可要小心被雷劈哦!”
從一旁的拐角處,轉出艾裡等人的身影。
輕鬆收拾完達倫一夥,艾裡便招呼大家走人。
“那他們怎麼辦?”蘿紗指指地上捆得嚴嚴實實的達倫等人,“能不能拿他們當人質來要挾?”
艾裡略一沉吟,搖搖頭:“我看是沒用。”
如果埃洛赫一夥爲了完成使命,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捨棄,那麼當同伴的安危與使命相沖突時放棄同伴的覺悟,也至少是有的。連對求生的慾望都不執着的人實在是最難控制的。待會兒和埃洛赫那邊的人碰面後該怎麼做,他到現在仍沒有頭緒。
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他當先向外走去。“這些人就扔這裡,無關緊要的。我們快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