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裡將發生的事情向蘿紗和維洛雷姆解說過一遍後,四人便圍坐在一起開始討論起來。青葉的一句話成爲了觸發話題的鑰匙。
“剛纔艾裡打鬥的時候我細想過了。襲擊我們的那個人,恐怕是塔思克斯的流放犯人。”
蘿紗恍然道:“對哦!記得我們第一次找菲爾斯老爹的時候,他曾經說過北部的這片冰原環境太惡劣,從來沒人能在沒有裝備補給的情況下活着回到南方。自古以來,塔思克斯就把那些不方便處死,又很危險的重刑犯流放到那裡,斷絕一切物資,讓他們自生自滅。好像那裡還因此有個什麼……‘無赦之地’的說法。你們一定是碰上了個兇惡的犯人,以爲你們好欺負,就兇性大發!”
“嗯……確實。流放地也不會有一般人居住。既然是重犯,有那一身武技也不奇怪了。”艾裡喃喃自語着,對青葉的判斷表示贊同。不過對蘿紗“兇性大發的兇犯”說法,他便持保留態度了:“那人雖然動作兇猛,但交手時我卻感覺不到針對我們個人的惡意。看他那時的吃相,倒確實像只是餓瘋了來搶東西吃的……”
“我想塔思克斯人既然料定沒人能逃出這冰原,在把犯人丟到這裡後,想必是不會那麼好心地供應他們生活。艾裡的說法應該沒錯。”
這一次連維洛雷姆都完全贊同艾裡的看法,蘿紗面上不免有些掛不住,擺擺手羞惱道:“研究這個對我們以後的行程也沒什麼用吧?時候不早了,大家早點睡吧!”
雖是小女孩鬧脾氣下提出的建議,不過艾裡一時倒也確實想不出眼下推測出的東西有何意義。這麼廣闊的冰原,餓瘋的犯人再被食物的香味招引來的機率應該不會高到哪兒去。想了一陣,也沒有什麼更深入的想法,只能泛泛地讓大家今後要更加小心,儘量避免單獨行動便罷。
這般鬧騰了一場,已比平日就寢的時間遲了。第二天還得趕路,四人留出守夜的便各自歇下。
這一夜倒是安然無事,而這幾人要麼神經超大條,要麼向來心境淡然從容,要麼便是長於控制自身,各自都睡得安穩。第二天一早醒來,一行人精神奕奕地踏上滑雪板出發,繼續他們的行程。
進入冰原的第三天,放眼所及仍舊是望不着邊際的平緩雪地,只偶爾出現一兩株枯枝朽木。頭兩天看還覺壯闊蒼茫,看到第三天就覺得單調了。先前被蘿紗腹誹不已的“墨鏡”,終於得到她第一次正面的褒揚。
“還好有這怪眼鏡讓雪地看起來不至於白花花一片。要是滑着滑着睡着了,可就糗大了。艾裡你有時候還真有先見之明呢!”
“有時候三個字是多餘的!”艾裡笑罵。
難得蘿紗出言誇獎自己的傑作,沾沾自喜的他還想給自己臉上多貼點金,臉色忽然微微變了。
昨天出了那樣的意外,爲防萬一艾裡在心力支持得住的限度內時時運起偷窺大法,將感知範圍向四面鋪展開去,籠罩了以他們爲中心、超出他們視野之外的一大片區域。此刻,艾裡發現自己監察範圍內出現了侵入者,足足有十多人正從各個方向滑着雪向這裡快速逼近。被包圍了!
雖然監看這麼廣大的地區,艾裡只能感覺到影影綽綽的人影,卻已足以看出這些人動作或輕靈或沉穩,每個應都有一身不俗武技。若是兩三個也還罷了,一下子出現十幾個,這些人如果真是懷着惡意,打起來就得大費力氣了。
在這險惡之地,無謂的戰鬥能免則免。艾裡心念電轉,決定還是加快速度往前衝,看看能不能在這些人合圍之前衝出包圍圈。他急急向周圍的同伴喝道:“全速前進!小心不要分散了!”
蘿紗等人看他神色有異明白情況有變,也不多問,紛紛加大了動作幅度。一行人風馳電掣地前行,風聲呼呼地掠過耳際。轉彎時,大片的雪粒在他們身後高高揚起,滑板將平滑雪面劃出一道道深痕。看起來還很遠的地方,只消一轉眼便已經近在他們眼前。
艾裡在心底暗暗感謝自己的同伴都有不錯的運動神經,短短時間裡都已滑得很快。四面圍過來的那些人似乎不怎麼擅長滑雪,滑行速度不怎麼快,如果自己一行能保持高速前進,應該可以甩得開他們。
“那是什麼?”
蘿紗忽然望着前方大叫起來。艾裡回神一看,剛纔的樂觀想法即刻化作了泡影。
前方的地平線上,赫然現出一道長長的灰線。隨着他們的前行,灰線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前方橫向延伸開的長長一段雪地被翻得亂七八糟,還堆放着許多大大小小、七棱八角的石塊冰塊和亂木。這樣被弄得凹凸不平的地面足足有丈餘寬,不可能滑得過去,勢必得停下來了。
而沿着這道被破壞的雪地,也有好幾條人影零零散散地站在灰線各處。沒有了滑雪的高速,不管艾裡他們從哪一段穿越灰線,都會被附近守候的人截住。顯然這就是爲了截住艾裡一行才設下的障礙線。只要稍爲絆住他們,後頭的追兵就會趕到困住他們!後有追兵,前有堵截,他們已經完全陷入了別人的包圍!
沒來由地突然冒出這麼多敵人,還設好圈套堵截自己?艾裡思索着。該是昨天逃走的那野人吧……還是青葉說得對,當時應該抓住他的!
“怎麼辦?”蘿紗忍着撲面的勁風大聲問道。
“不要停!繼續衝!”艾裡喝道。
反正前進、後退或是停下都一樣會被人堵住,停頓和退卻相比之下更不合他的胃口!
隨着他們與灰線間距離的縮短,守在灰線各處的人影也迅速向他們這邊趕過來。不一會兒,雙方便接近得可以看清彼此樣貌了。
這次圍堵他們的人衣着打扮和昨日那野人差不多,都是在破爛衣衫外包裹着厚厚的毛皮,不過形容樣貌就各不一樣了。一些人鬚髯糾結一身髒污,和昨日那人差不多,艾裡一時也分辨不出其中是不是就有昨天那人。其中卻也有收拾得乾淨整潔,全身上下看起來十分正常的人。而他們的一個共同之處,便是都有着異常堅忍的眼神和超越常人的氣勢。
這裡的人隨便拉一個到外頭,恐怕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角色,絕不容易對付。計算一下,這裡的十幾人加上後頭的追趕者,足足有二十餘人。艾裡十分肯定,和他們發生衝突絕對是件麻煩得要命的事!
在這鳥不生蛋的窮鄉僻壤,連人都沒有幾個,怎麼會突然冒出來這麼多高手?!真是見鬼了!一邊暗罵,艾裡一邊在心頭飛速思索該怎麼做。
轉眼距離那灰線已經不遠,他忽然伸手握住了青葉的手。青葉和蘿紗驚愕莫名,兩雙大眼睛瞪得眼珠都快掉下來了。“艾裡?”
現在衆敵環伺,不是展露浪漫情懷的場合吧?再說艾裡平時都不好意思有什麼親熱舉動,這當兒怎麼反倒大方開放起來了?
無視青葉蘿紗的錯愕,艾裡扭頭向在青葉另一邊的維洛雷姆道:“你牽另一隻手和我一起帶她。我們飛過去!”
衆人這纔想通艾裡是想用飛行術來脫身。這裡四個人中,除了青葉之外的三個人都懂得飛行術。其中兩個人出力,應該帶得動青葉。飛行術雖然方便,速度也不比滑雪慢多少,不過長時間飛行對人的消耗極大,除了魔力極其深厚又不怕沒命的瘋子外,沒人會靠它來趕遠路。不過用它來應應急,倒是沒有大礙。
艾裡蘿紗和維洛雷姆三人對飛行術都駕輕就熟,幾乎是說飛就能飛。艾裡喝一聲“走”,四人的身體便驀然騰空而起。下頭那些人爆發出驚異的噫哦之聲。魔法師歷來是鳳毛麟角,而艾裡一行中四個就有三個懂得高深的飛行術,這顯然令那些圍截者大感意外。看着他們在下頭咋咋呼呼的樣子,艾裡忍不住得意地扭回頭齜牙咧嘴地嘲弄他們。
不過,得意的臉色馬上就僵住了。艾裡急急向同伴喊道:“快往上升!”
他拉着青葉剛剛飛高,一塊石頭便擦着從他們腳下呼嘯掠過。蘿紗等人駭然回望,原來一開始的騷動過後,下面的人開始就地揀起小個兒的石頭冰塊猛力朝他們擲來。這些人力道都極強,若是被捱上一記可就要命了!
身在空中的衆人簡直就像是被許多獵人共同瞄準的標靶,局勢十分不利。下頭砸東西的傢伙都非等閒之輩,拋擲上來的冰塊石頭飛得又快又猛。而艾裡等人背上行囊裝了許多幹糧,沉甸甸的極有分量,再添上不會飛行術的青葉的重量,飛行能達到的高度和速度都大打折扣。艾裡等人雖盡力向上爬升,也升不了太高,還是無法脫出那些人的射程之外,只能仗着眼明身捷在石頭冰塊的空隙間不斷閃避,實在太過密集無法避開時便一拳轟開了事。
青葉雙手都被人拖着不能控制身體,自然沒法出上力,而艾裡和維洛雷姆須用一隻手帶着她,行動也大受束縛。惟一比較自由的蘿紗又不擅武技,身輕力弱,也無力替其他人抵擋飛石。比較合理的安排,該是由她和維洛雷姆來拉青葉,艾裡替大家擋住攻擊。可惜艾裡一開始沒料到會這樣,現在自保不暇之際哪還有辦法從容換手?枉費他們平日幾乎都是難遇敵手的強者,一時間卻被這飛石攻勢搞得狼狽倉皇。
艾裡心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時間拖延越久,自己這邊便越危險。偏偏忙着閃避已讓他們手忙腳亂,也沒辦法飛離此地甩掉敵人。彎腰一拳將轟過來的一塊大石擊得斜飛出去,他向旁邊的維洛雷姆和蘿紗急吼道:“你們兩個不是魔法很行嗎?有沒有可以擋住這些鬼玩意兒的防禦結界之類的東西,快點使一個出來吧!”
“魔法哪有那麼萬能?自己慢慢閃吧!”
維洛雷姆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雖說魔族的身體遠比人類強韌,就算被砸中也要不了他老命,但照樣會痛。就算追求蘿紗這件事證明這人精神上似乎有某種程度的自虐傾向,不過對於肉體上的自虐,他還是一點興趣都沒有的!因而他也和艾裡一樣被飛石搞得頗爲狼狽。
蘿紗也出言證實維洛雷姆的話:“如果真有那種可以直接擋住物理攻擊的結界,那隻要在自己身上用一個,魔法師就用不着怕近身攻擊了,豈不早就天下無敵了?”結界抗衡的通常是同樣由魔法而生的力量。雖說抵禦烈火、寒氣之類的結界也有,不過那也是在結界內產生相剋的力量來與外力對抗,並沒有能直接抵消物理性外力的結界。
“對不起……是我拖累了大家……”青葉歷來要強,這幾乎是她第一次變成旁人的負累,不由神色不安地喃喃道。
“說什麼呢!接下來該不會再說‘把我放下去,你們自己脫身’這類的傻話吧?!我難道會是丟下同伴逃走的人嗎?”艾裡有些着惱,劈頭打斷了她的道歉,“你自有你的長處,不必爲了這個而道歉。”
蘿紗亦幫腔道:“就是啊!前幾天如果不是靠你尋找柴草和食物,我們就得過得很辛苦了。難道說那時就是我們在拖累你,也要向你道歉,請你放下我們仨走嗎?”
一旁的維洛雷姆嗤地一聲輕笑,低聲在旁自言自語:“真是的。三個都是品性端潔、容不得齷齪的‘好人’,這樣的三角戲連勾心鬥角都找不着,讓人看着實在無趣……”
正嘀咕着,一塊大石險些趁他分心砸個正着。他猛地側身,石頭一角把背上的包袱刮破些許,幸好沒有大礙。他沒好氣地衝艾裡嚷道:“別指望那種不可能的事了!不然真的要被人當鳥打下去了!”
“知道了!吵死了!”艾裡反吼回去。
說歸說,他心下卻還是惶然無計。這片刻工夫,先前的那十幾個追擊者亦已陸續趕到。會合在一處的二十餘人協力攻擊,艾裡等人的處境更是危險狼狽。看到甚至還有幾人離地飛起,向自己這邊逼近,艾裡更是確定大勢已去。敵人中竟也有精擅魔法之人,今日想要靠飛行術脫身,是徹底沒指望了!
他放棄地嘆出一口氣,向同伴道:“我們下去吧!試試看能不能和對方談話。”既然走不了,索性就主動下去和對方交涉看看。反正這樣也不可能支持太久,自己下去總比被人打下去要好看得多。
“實在無法和平解決的話,大家就準備放開手打吧!”
艾裡沉下臉,又補上一句。蘿紗等人的神色也變得肅穆起來。儘量不與人發生無謂的爭鬥,不意味着就任由他人擺佈。如果被逼到極處,那也只有動手應戰了!
“你拉住青葉降落!”艾裡向維洛雷姆打了個招呼,把青葉完全交付給他,自己騰出身來格擋朝他們射來的東西。獨力支持青葉和行囊的重量,對維洛雷姆來說是太勉強了,不過就着那下墜之勢緩緩降落倒還不成問題。
雖然降落拉近了他們與地面上的人的距離,令閃避迴旋的餘地變得更小,不過艾裡既然能騰出身來全力保駕護航,便構不成什麼威脅了。而看到他們落回地面的意圖,下頭的人喧譁了一陣,也漸漸緩下手來。畢竟在他們看來,地面上還是比較有利的。
當艾裡等人重新落回地面上,追擊者已停止向他們拋擲東西,而向他們的落地位置靠攏過來,形成一個嚴實的包圍圈將他們團團圍住。
“真是的……非但沒逃掉,對方還又多了幾個人手!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一開始直接動手了。”艾裡頗感後悔地小聲嘀咕着,踏前一步,向包圍的人揚聲道,“各位苦苦追趕我們,究竟要幹什麼?!”
不知道這羣人中究竟哪個是首領,他的目光緩緩從站在他前方的人身上一一掠過。
而他隨即發現,這羣人彼此間的關係似乎並不甚分明。他們相互交換視線,小聲用塔思克斯語交談着一陣,才臨時決定出一個人來與艾裡對話。
被選出來的人衣着相對同夥顯得更整齊一些,雖也有相同的強悍氣勢,神色間如獸的野性感覺卻比其他人更淡些,感覺上似乎還比較好說話。不過他一張嘴,艾裡立刻否定了這個看法。
“把吃的統統留下!”
真的是……言簡意賅。粗嘎的嗓音更增加了他話中的兇蠻專橫之氣。在這荒瘠之地,食物比金子還寶貴,也是他們走出這片冰原的依靠。這傢伙居然一開口就說要?!不過這也說明這些人果然是昨天那野人招來的。昨天果然不該放他走的……艾裡強笑着試圖和對方交涉:“能不能打個商量?”
可沒等他把話說出口,對方就粗魯地打斷了他:“不給,那就死!”
這次更加言簡意賅。看來對方很自信集合衆人的力量,可以讓艾裡他們完全沒有辦法說半個“不”字。艾裡強迫自己的表情不要扭曲得太猙獰。畢竟,對話應該以理性的態度來進行……
好吧!他承認自己失敗了。艾裡沉眉怒目,帶着一股難以壓制的怒氣直直瞪視那人,一字一句地答道:“恕難從命!”
那些人喧譁起來,便要擁上前動手,艾裡陡然變得沉冷的聲音莫名地凍結了他們的妄動。
“在這冰原裡,食物就代表着生機。要奪走食物和殺死我們沒有區別。如果你們執意這麼做……”
他緩緩踏前一步,踩上一塊擋在前方的冰塊。動作雖緩,但腳下冰塊卻發出了令人牙酸的怪異聲響。而那隻腳便像是踩到一塊豆腐般,緩緩陷入冰塊之中,直陷到最底。
艾裡厲聲接着喝道:“我們也只有拼死一戰!”
一陣風吹過,那冰塊竟已化成一堆白細的粉末,在強風中轉眼飛揚散盡。
圍堵艾裡的衆人莫不露出震撼之色。踩碎堅冰並不難,在場所有人都可以輕易辦到,但要舉重若輕地以輕緩的動作將冰塊粉碎,難度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更何況冰本是晶體,自有其固定的形狀。要變得看起來像是一般的粉末,便必是碎裂得極爲細小而均勻,其間的困難就更難以想像了。
在場的大半是深諳武技的高手,自然看得出這一腳的深淺。艾裡這麼做的用意,顯然是藉此向他們宣示自己的實力。但凡和談,總得先憑武力震懾住對方,才比較好讓對方認真聽話。
看艾裡露了這麼一手,衆人的囂張氣勢開始收斂了些。他們暗自揣想了一下,沒有一人覺得自己能做到如他這般。這樣深不可測的對手若是以死相拼,必是十分可怕的!
果然這一次艾裡要再“打個商量”,便沒人打斷他說話了。艾裡忽地重新揚起那無害的笑容,口氣雖稍爲柔緩下來,背後蘊藏的威脅感卻更強烈。
“若是動起手來,你們就算真能把我們全都殺死,至少也要留下這兒三分之二的人命作代價。或許有人會覺得分戰利品的人少了是好事,不過,誰也不能保證這三分之二中會有誰,不是嗎?就算只是受傷,在這缺醫少藥的地方,也可能因傷勢惡化而死。真要打起來,結果就是兩敗俱傷,到頭來對誰都沒好處!”
圍截者中不少人有些躁動起來,似是不忿於艾裡狂妄的言辭。不過在他緩緩橫掃過每個人的目光逼視下,場面終於重歸安靜。艾裡得以繼續說下去:“那麼,爲什麼我們不兩邊各退一步,讓事情和平收場?”
他反手把自己背上的乾糧袋取下,想想靠青葉的異能一路上應該還能找到些可食之物省下些口糧,他又讓蘿紗放下她背的那個比較小號的乾糧袋,把兩包乾糧踢到兩邊人馬的中間。
“這是我們能讓出的極限。收下它,不再爲難我們,大家就都平安,你們也得到了兩大包食物。你們選擇吧!是要平安地得到這兩包,還是貪圖全部的四包乾糧和我們拼得魚死網破,最後可能沒命活下來享用這些乾糧?”
他話說完,那些人立刻喧譁起來,用塔思克斯語激烈地討論着。看得出他們分作兩派,其中一派人數稍多一些,不過艾裡他們不懂塔思克斯語,也不知道略佔上風的究竟是主戰派還是主和派。
艾裡在旁漫不經心地聽着,外表一派鎮定自若,內心則忐忑不安。交涉時雖是擺出了自信滿滿的模樣,實際上他自己也不確定這些人會不會接納自己的條件。儘管他剛纔的話相當有煽動力,聽上去似乎只要對方稍有理智便會選擇就此收手,但是眼下的情況卻有個很大的問題——對方的人數實在太多了!
那兩包乾糧如果只有幾個人分,應該夠吃上半個多月,但若是分成二十多份,那恐怕三四天就吃光了。二十多人集結於此,聲勢如此浩大,只得這麼點分量恐怕不會甘心。如果把四包都搶走,所能分的分量就翻了一倍,好歹每人可以得到七八天的口糧。對這些久居艱苦荒瘠之地的人來說,食物很可能比生命還珍貴,那麼事態往惡劣方向發展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時有人以貪婪的眼光往剩下的兩個裝有乾糧的行囊掃去,眼神中那蠢蠢欲動的獸性光芒讓艾裡看得心驚肉跳。天氣依舊寒冷,不過也不知是剛纔的劇烈運動,還是因爲內心的起伏不安,讓艾裡的額頭上漸漸滲出細細一層汗珠。
初入冰原時他就告誡過蘿紗她們要避免出汗,以免結冰而導致凍傷,他自己當然很清楚應該儘快擦掉汗滴。奈何卻顧忌要在敵人面前維持鎮定自若的派頭,不敢有所妄動。汗珠漸漸變得冰冷,艾裡甚至懷疑自己若是臉上肌肉稍有牽動,臉上的薄薄一層冰殼說不定就會喀喇喇碎裂,掉下一地冰碴。
在那些人商量期間,艾裡看起來只是在一旁平靜地等,其實他內心和肉體忍受着的苦楚,非是當事人是難以體會的。
“艾裡。”蘿紗忽然走到他身前,示意他附耳過來說話。艾裡不知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疑惑地彎下腰。蘿紗趁他的頭臉被她擋住之際,伸手掩在口邊作勢與他咬耳朵,卻順勢掠過艾裡臉上替他擦去汗水,口中低低問道:“這樣舒服點了吧?”
艾裡一怔,這纔會意過來,心中登時掠過一陣暖意,終於揚起真正的笑容。“好多了!多謝。”
蘿紗也不再走回,站在他身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扯些閒事。有她相伴,等待的時間不再那麼難熬。
又過一陣,吵嚷不休的那夥人漸漸平息下來,看來終於達成了一致。先前和艾裡對談的那人再次踏出隊列。只待他一張口,便將決定今日之事能不能善了,艾裡等人不自覺地都有幾分緊張。
“成交!”
同樣還是那粗嘎的破鑼嗓,這一次聽起來卻有如天籟!
包圍的人讓開一條路,他們強抑欣喜之色依次向外走出。眼看事情就要這麼了結,他們心中都頗覺慶幸。幸好,幸好!他們終究還是沒打算胡來蠻幹。雖然損失了兩包乾糧,今後的旅程會更艱苦些,不過沒有人阻礙,又有青葉在,接下來應該會走得比較順利了。
然而,幸運似乎總是千乞百賴之下才光顧一次,而不幸卻像是路邊的狗屎,沒留神就會一腳踩到。
艾裡一行剛剛走出包圍圈,維洛雷姆背上的行囊忽地“嘶啦”一聲裂開一條大口子。先前在空中時行囊曾被拋擲上來的石塊劃破些許,之後劇烈的動作讓沉重的行囊晃來晃去,漸漸加大了破口。剛纔只是安分地站着還沒什麼,現在再一動,裡頭捆紮成包的乾糧終於從裂口中奪門而出,掉落下來散了一地。
乾糧的香氣立刻向四周散揚開來。艾裡剛剛鬆弛下來的臉頓時又繃緊了。而其他人的動作,也幾乎都在瞬間僵硬。
完——蛋——了。
那些傢伙本來就搖擺不定了,好不容易他們的理性佔到上風,讓事情得以和平解決,偏偏在這時候以食物的香氣來誘惑他們。對於飢腸轆轆的人來說,這赤裸裸的誘惑絕對足夠令他們的獸性膨脹到最高點!
艾裡緩緩地轉過頭,僵笑着望着那些人。不要啊!各位!一定要堅持!堅持住你們的理性啊!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爲擁有不同於野獸的人性,不要被食物香氣這麼低層次的誘惑撩撥起獸性啊!
雖然他在腦中不斷吶喊着,卻仍是無法挽回情況向糟糕的一面逆轉。眼睜睜看着那羣人的目光漸趨狂暴,死死盯住地面上散落的乾糧,失魂落魄地一步步往這邊靠上來,艾裡終於放棄繼續自我麻痹下去的念頭。
“收拾東西跑路啊!”
他一邊向同伴大喊,一邊猛然往回衝,撈起先前丟出的那兩個行囊。既然事情徹底砸鍋,這兩個包也不用白白犧牲了。而前頭的同伴也配合默契地七手八腳把地上的乾糧塞回行囊,揪着破口免得再掉出來。四人在大羣爲食物瘋狂的野人追逐下,開始沒命地撒腿狂奔。冰原上回響着某人的抱怨聲。
“維洛雷姆!你該不是嫌旅程太悶,故意把乾糧灑出來的吧?!”
“什麼話!我可沒有讓一大羣粗魯男人在屁股後面緊追不放的變態癖好啊!”
“你們兩個!都什麼時候了!有力氣對吼,還不如拿來逃命!”
“……話說回來,蘿紗你的精力也夠充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