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醉鬧不醉屋

深夜,希爾迪亞所居的院落中已是一片漆黑寂靜,一天的勞頓後幾乎所有人都已早早沉入夢鄉。

“如何?今晚我表演得還不錯吧?還像個怯弱可欺的草包貴公子吧?”希爾迪亞悠然靠於躺椅之上,向侍立身邊的西撒說道。明亮靈動的藍灰眼眸半闔着,卻並未減弱其懾人光芒。

“左丞相應該沒有起疑心。只是安妮塔雖順利送到了他身邊,不過他似乎對您也心懷不軌。果真如此的話,現在情勢微妙,不好正面反抗,不知……少爺是否有何應對之策?”說到“少爺”時,西撒略微停頓了一下,似乎這並不是他習慣的稱謂方式。

“這老傢伙果然惹人厭!垂涎美女也就罷了,偏偏還有這種癖好,給我們多添麻煩……但是這件事對我們太過關鍵,不能有誤,也只好我親自來這一趟。”希爾迪亞不快地擰着眉頭。一反舞會上的軟弱形象,此時的他看來竟有着不可輕侮的氣勢。

看着西撒認真爲自己擔心的樣子,他輕笑起來:“不用爲我的貞操擔心成這樣吧?忘了我以前的綽號嗎?”

西撒一怔,也笑了。他知道主子在外進學時曾有個“貞操殺手”的外號。

“咱們走着瞧吧,總會有辦法對付那老兒的,我可不是那麼容易被人欺負的角色。”希爾迪亞笑容未消,已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氣。爲主上的這股自信所懾服,西撒終於釋然。

主上過去雖飽受壓抑,難以在世人前盡現其才,卻實是一條藏身深淵的潛龍。他的智謀足以掌控任何人,自然能保護自己,又何需爲他擔心。

而這個時候,艾裡和蘿紗正奔行於夜色間,打算趁夜一探那關押着拍賣會重要貨物的美人樓。

路上艾裡問蘿紗道:“感覺怎樣?”

“唔,肚子有點餓了。”

“……不是問這個。你的魔法怎樣?”

“從進城後確實有一股奇怪的空落感,能驅使的魔力少多了。要我發個火苗生火還行,火球術之類的就辦不到了。”

蘿紗雖然經常打破魔法常規,這一次卻同樣受到魔法禁制的遏制,看來大概是幫不上什麼忙了。艾裡轉而詢問另一位魔法師:“那琉夜你呢?”

在他們面前由淡到濃地現出精靈長老微蹙眉頭的身影。“我也不行。這位人族魔導師所下的魔力禁制確實相當厲害……”旋即低笑道,“不過再強的禁制也有個上限,如果超過這個上限,禁制就會失衡崩壞。”

說到魔法,蘿紗的興趣立即被勾起:“你的意思是?”

“我現在沒有寄魂者,魔力難以完全發揮。但要能找回月炎,發揮出全部能力,我與你同時召喚魔法精靈,魔法精靈產生的巨大共鳴與禁制的阻力相對抗,也許便可以沖毀這個禁制。”

艾裡雖然不大明白,還是把這個記在心裡。看來關鍵就在月炎,只要能順利救出她,隨後要打破魔法禁制逃離這裡並不是太難的事,那便大功告成,可以回去過自己的安生日子了。這麼一想,任務似乎變得簡單了許多。

艾裡接着問琉夜:“白天在美人樓前你能感應到月炎嗎?”

“……還是不行。看來真的是有法陣封住了她的氣息。”

“不會要我們一間間找吧?!”艾裡哀嚎。那裡至少有四百間房啊!

“那就多跑幾趟。”在這件事上琉夜不會有任何讓步。

琉夜能自由在空中飄蕩,可以方便地觀察周圍的防衛情況,讓艾裡他們及時閃避開崗哨巡邏。於是一邊進行着討論,一行人還算順利地漸漸接近了美人樓。

一路上,艾裡爲了找到潛進美人樓的方法煞費思量。現在他們既沒有兵器,又無法使用魔法,可以發揮出來的實力可以說降到了最低點。相反地,姑且不論倫達芮爾嚴密的守衛,僅是美人樓那一片平坦、難有着力處的白牆,要想無聲無息、不留痕跡地攀爬進樓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幸而船到橋頭自然直的老話果然沒有說錯。託獬猞王的福,他們不需像壁虎一樣在牆壁上爬。

似乎是感受到主人蘿紗的想法,獬猞王像上一次在扎伊村發現洛桑軍那夜一樣,吸納着風的力量而將身體漲大,隨後載着他們輕輕鬆鬆地飛越過高聳的樓壁進入大樓內部。看來神獸運用神力並不是通過魔法精靈,而是另有道理。雖然搞不清究竟是什麼道理,但毋庸置疑,在這無法動用魔法力量的地方,獬猞王可以成爲營救行動的重要助力。這讓艾裡振奮多了。

然而後面的事就沒有這麼順利了。

從外頭看大樓是個簡單的圓筒形,內裡的結構則相當複雜,走廊迂迴曲折,沒有內部人員的帶路很快就難辨東西。樓道走廊兩邊分列着衆多房間。每個房間的大小式樣看起來都差不多,房門都是緊鎖着的,門上鑲嵌着一小塊堅硬透明的水晶片,可以由此窺看裡頭的景象。艾裡他們看過許多個房間,其中關押的女子都不是月炎。要在短時間內從幾百個房間中找到月炎的房間需要很好的運氣。

他們摸索半天,都沒有找到看來稍爲特殊,適合關押拍賣會押軸貨物的房間,現在又是夜半時分,美人們和管理服侍她們的人都在睡夢中,也不能根據他們的行動來判斷那壓軸美人的房間。

眼看月落西山,搜索仍是毫無頭緒,潛入者們也只得暫且離開美人樓。回去住所的路上,艾裡瞥見黯淡月光下身旁琉夜低垂的面容也有些黯然,看來今晚一無所獲對她是個打擊,便勸慰道:“今晚纔是我們到這裡的第一晚,後面的時間還多着呢,這個辦法不行,我們還可以試試其他辦法啊!你放心吧!”

精靈聞言擡起臉來,艾裡才發現自己好像根本是看錯表情了,剛纔大概是昏暗的月光造成的錯……不,有一點不同。她的眼眸中依稀閃爍出每次利用自己當苦力時出現的狡譎光芒。

……“既然艾裡你這麼有心,我當然可以放心。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就拜託你想辦法了!”

……果然!艾裡苦笑。不自量力地去同情高高在上的女王是會遭報應的。

“艾裡你真是溫柔體貼的好男人,我會報答你的……”剛剛說她像女王,這女鬼又像蛇一般纏了過來,一雙媚眼卻從眼皮底下瞄着蘿紗。蘿紗的兩眼果然噴射出比城中瞭望塔上的燈火更亮的光芒,只是知道跟這女鬼鬥嘴皮子只會被她壓得死死的而強忍着沒有發作。

艾裡的苦笑愈發深了。琉夜似乎很熱衷於“勾搭”自己,從她聲色俱佳的表現,實在很難判斷她到底是真心還是在逗弄蘿紗(附帶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只好苦笑了事,不敢當真。

“真是頭疼啊!偏偏我剛到任的這一年就出這麼多事……只求真神保佑,今年千萬別出問題!”在艾裡等人無功而返的第二天,倫達芮爾城主納魯窩在他寬大舒適的軟牀裡一邊啜飲着香馥的紅酒,一邊向隨侍的輔政參事嘆道。這句話與其說是對參事說的,不如說是無意識的慨嘆。

倫達芮爾上一任城主去年因爲侵吞稅款入獄後,納魯花費了鉅額金錢到處通融,終於坐上了倫達芮爾城主的位子。但這位子並不像他想像中那麼好坐。雖然每年奴隸貿易的利潤高得驚人,但這卻是由國家把持的,錢再多也只是經他的手流入國庫罷了,自己根本撈不着多少,這令巴望着儘早從這個城中撈回血本的納魯十分失望。

而更加讓他不忿的,是拍賣會如果出了什麼岔子,責任卻得自己來背。要是真出了什麼事,他的前途也就此完蛋了,這叫他怎麼能不擔心?

參事給城主的杯子斟滿酒,迎合道:“城主放寬心吧,倫達芮爾的防衛一向密不透風,這麼多年都不曾出過什麼事,今年自然也不會有問題吧!”

納魯因爲參事的沒有見識而皺起眉頭。“不可大意!今年的情勢和往年怎麼會一樣!”參事馬屁拍到馬腿上,不敢再多說。

納魯凝視着眼前酒杯中搖曳盪漾的紅光,沉浸到對目前國內變幻不定的形勢的思索中去。

自從年初聖王遇刺身亡後,聖愛希恩特的國政便陷入混亂之中。聖愛希恩特擇立國君是以賢能爲標準,沒有嫡子繼承的傳統,而正當壯年的聖王未及立下儲君,三個王子便爲了爭奪國君之位而在國都黎盧爭鬥得如火如荼。

但王位之爭主要是在大王子亞歷威爾德和二王子葉卡特留希之間展開。

大王子亞歷威爾德精明沉穩,頗具王者風範,要不是因爲聖王的猝逝,他是理所當然地坐上王位之人。儘管他有着出衆的能力和手腕,卻並不想做太多的改變。他傾向於維持聖愛希恩特的現狀,保證國家的穩定和上位者的既得利益,從而贏得許多執掌重權的大臣、政見保守的老臣的支持,可以說是追逐王位者中最具實力的一位。

但這並不代表亞歷威爾德王子便篤定將成爲勝利者。性如烈火的二王子葉卡特留希雖沒有大王子那樣龐大的勢力,卻也不可小覷。

葉卡特留希性情豪邁暴烈,樣貌酷似數千年前的一位聖王鐵血王。

昔年鐵血王憑藉蓋世豪勇將聖愛希恩特的疆域從艾遜河流域一帶拓展到現今大半個聯盟大小,雖然後來他所打下的土地大半再度分裂出去,但他仍爲國人世代敬仰。對後來越發缺乏這種剽悍的武力和魄力的聖愛希恩特國人來說,鐵血王時代的輝煌榮耀更是令他們嚮往。

而葉卡特留希王子似乎非但具有鐵血王的外貌,內在也頗有相似之處。他有着強大的武勇和武者氣概,生性好戰,時常向大臣們宣揚聖愛希恩特應發動戰爭,吸收周邊其他國家的財富以增強國力、擴大王國的勢力,併成爲一個與凱曼、塔思克斯三足並立的新大哥。

聖愛希恩特多年和平,武官難有建立功業的機會,在朝中地位遠不如文官,他的這番論調很快得到了這些武官,以及希望國家有所變革以從那些老臣手中分出權力的低層官員的支持,也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勢力。王位最終會落入哪方手中,目前仍是未知之數。

而當三王子弗裡德瑞克在聖王身故不久後回國,表示要參與王座之爭時,立時成了最荒謬的笑話。

三王子弗裡德瑞克一向不爲聖王所喜歡,很早就以留學名義被流放到國外學府,這些年幾乎沒有人見過他,宮廷中的人們幾乎要忘記有這麼一位王子。在聖愛希恩特幾乎沒有形成自己的勢力的他,要與兩位各有優勢的兄長爭雄,簡直是瘋子的行徑,手握權力的大臣們自然不會選擇他作爲自己賭下政治籌碼的一方。

而相對兩位兄長間相互傾軋、明爭暗鬥,這位王子成日只是找些根本沒有權力的商人首領談話,不見有什麼具有威脅性的行動。至今尚未被兩位兄長剷除,只是因爲兩位王子各自視對方爲勁敵,不願分神對付這個不具危險性的弟弟,以免被對方趁機抓住把柄大做文章罷了。

倫達芮爾城主納魯隸屬亞歷威爾德王子的派系,在此多事之秋仍需按慣例舉辦年中拍賣會,自是生恐有人趁此各國要人云集之時挑起事端,藉以給亞歷威爾德王子製造麻煩。這份壓力的煎熬,令他這些天來食量大增,當然日趨肥胖的身體並不是他發愁的主因。

倫達芮爾雖然防範措施嚴密,但卻也並不是全然安寧的。前來參加年中拍賣會的賓客個個都身份顯赫,因而許多他們身邊的隨從侍衛在各自的地盤上素來自視甚高,驕狂橫傲。當他們彙集到這一個小小的城市中,低頭不見擡頭見,總會在有意無意間相互炫耀主人的顯貴,大家誰也不服誰之下往往不時發生些衝突紛爭。更何況今年聯盟各國形勢大亂,時有紛爭,來自敵對國家的人間更是火藥味十足,一言不合可能就會動起武來。幸而大家身上都沒有兵器,又顧忌到倫達芮爾的守衛,所以一般都只是小打小鬧,弄不出多大的事,但在這非常時刻已經夠納魯城主捏把冷汗了。

不過目前倫達芮爾的防守已經是最嚴密的狀態了,再想小心也沒有什麼可做的,納魯城主也只有每日祈禱真神,保佑他一切都像往常一樣,不要出什麼紕漏,平平安安地等到亞歷威爾德王子登基……

招待拍賣會賓客的酒宴舞會一般是在晚上舉行,換言之,有一個行事低調,幾乎都待在宅邸的僱主的艾裡和蘿紗白天也就沒什麼事可幹了,閒着沒事的他們被允許在不輪值的時候去城裡隨便遊玩。這些天蘿紗便抓緊機會,有事沒事就拖着艾裡到集市中閒逛。

倫達芮爾的繁華遠勝蘿紗一路來經過的所有城鎮,再加上各行的商人都知道每年這時候倫達芮爾可以說滿街是富豪,都提前準備了最上等的貨物在此販賣,更是熱鬧非凡。每次逛街蘿紗都被琳琅滿目的物品迷花了眼,不過艾裡把錢包攥得死緊,說什麼也不肯買貴一些的東西,她也只有幹吞饞涎。

艾裡走多了地方,對逛街根本沒什麼興趣,拗不過蘿紗才陪她出來,自是腳下大步流星,巴不得早早逛完。

這一次艾裡走了一陣,忽然發現原本在身邊的蘿紗沒影了,忙回頭找了半天,終於在一個算命攤前發現了戀戀不捨的她。他鬆了口氣,想把蘿紗拉走。

“走吧走吧!算命這種東西沒什麼意思。”

“看看嘛!好像很有趣耶!”蘿紗卻不想離開。

算命分有占星、觀相、測字、預知等不同門類,總的來說算是從魔法派生出來的奇門技能,會的人遠較正統魔法爲少,市間出現的所謂“神算”倒有大半是江湖騙子。

蘿紗出身的凱曼乃是泱泱大國,魔法水平自然有很高水準,但凱曼爲了在相對短的時間內趕上歷史悠久的魔法大國聖愛希恩特,一直是從實用角度來選擇發展魔法,如算命這樣奇門技能幾乎是一片空白。因而蘿紗還是來到這裡後,才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算命師,也難怪她這麼感興趣。

艾裡轉頭打量這個算命攤子,在他眼中映出攤主的身影。那是個一襲灰色斗篷的瘦削男人,臉面雖被灰白的頭髮和鬍鬚覆蓋,看得不甚清楚,嘴角下垂的線條仍給人蒼老落泊的感覺,再加上那佝僂瘦弱的身軀,應該是個飽經風霜的老者。

看了半天,好像也沒看明白他到底長什麼樣,不過他就是那種放到人羣中便難以認出來的不顯眼的人。走得近些,更有股燻人的酒氣沖鼻而來,老頭兒耷拉着的腦袋左搖右晃,不時還打個酒嗝,看來醉得不輕。

算命攤子上擺放着水晶球、星象儀之類的常用道具,一旁插着一塊寫着“神算”的破破爛爛的幡旗。雖然算命人經常都會打出這種招牌,不過在這裡待了這些時日,艾裡也瞭解了些倫達芮爾的規定,知道在這拍賣會期間能進入精靈之榭的業者,除了受過嚴格的檢查證實其確無魔法與武技攻擊能力外,從業資格也受過調查,這“神算”之名恐怕並非全是他自吹。

但不管是不是自吹,他對算命一向不以爲然。

“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艾裡不耐煩地搔搔頭,繼續勸着蘿紗,“如果將來的事跟他說的一樣,那就算你現在知道也無法避免它的發生,只是白白多擔心罷了;如果將來的事和他所說的不一樣,那又叫什麼預言?!按照自己認爲對的事去做就是了,被這種毫無根據的預言迷惑就太可笑了。”

“可是……”蘿紗還是很好奇,捨不得離開。

“可是就算無法避免,要是知道後做好心理準備,事情發生時心裡也會好過些啊。”

算命人擡頭看向他們,發出沙啞的話聲。眼見他要拉走上了門的客人,老頭兒也不大着惱,只是原本頗顯悽苦的嘴角突然上翹,沒精打采的臉上掛起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就像年輕人你那奇差無比的戀愛運……要是早些知道,一開始就不抱期待,至少心裡會好過些吧?”

“你……!”艾裡一時氣結,卻也無法否認老頭兒的話。回首這半生,他真的很沒有女人緣。雖然曾在他身邊來來去去地出現過不少美女,可惜似乎全都和他無緣。

修雅年長他十歲,已婚,還帶着個孩子;滄霓對塔瓦芳心暗許;愛琳娜的內在實在太過剽悍,令人敬而遠之,免得身上銀錢都被她榨乾幹;蘿紗也不用提了,她是修雅的女兒,又比他小十歲,感覺上不過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跟青葉好不容易有那麼一點點跡象,兩人就天各一方。

雖然對情感之事艾裡一向相信順其自然,但是偶爾想起時還是會有些寂寞,暗罵這故意和自己作對的惡劣天神。

此時胸口永遠的痛被這老傢伙一口戳破,他心中自然不爽,卻又不好對個落泊老人怎樣,只得暗罵:“……真是個討厭的老頭!”然而心下也暗自奇怪這老頭是怎麼知道的。

趁艾裡一時不備,那老人將他的左手抓過來又捏又掐,上下端詳。感覺抓着自己的手又幹又瘦,像只雞爪般,艾裡頸後汗毛倒立,急忙搶回自己的手。“你幹什麼!變態啊?”

“既然你不相信,不如就讓我爲你算一算吧!”

“……免費的。”他旋即補充,似乎還蠻瞭解他的性子。

艾裡這才明白剛纔他拉着自己的手便是在算命了,也不知是哪門子的古怪算法,但他依然沒有興趣。

“免費也不算。”拉着蘿紗正要走人,老人再次扣住他的手臂。乾瘦的手並沒有多大力量,但卻抓得很緊,很堅持,似乎就算身子被甩出去也絕不放手一般。艾裡一怔,便沒有大力掙開他,只在口中喝道:“喂!老頭兒你喝多了嗎?放手!”

老頭兒對他的怒喝充耳不聞,仍是一副要睡不醒的模樣,低着頭自語般喃喃道:“大地……猶在傳唱着你的傳說……不想接受虛幻的光環的……來自西方的英雄啊……請不要吝嗇您的時間,與我這行將就木的人談談吧!”

艾裡驚愕地停下腳步,和蘿紗面面相覷。雖然這老人用的是算命師常用的不確切講明的說話方式,仍聽得出他已明白艾裡的身份!這件事只有少數人知道,這些人應該和這算命人沒有交情啊?

“讓我看看你的將來吧……”老人繼續審視艾裡被他拖住的手掌。

“啊,我看到了。充滿了傳奇色彩的生命……雖然現在黯淡了許多,但終有一日將展現更耀眼的光芒……啊,轉機就在不久之後……整個大陸所矚目的事件將把你捲入其中……你將漸漸成爲會影響大陸千萬人命運的重要變數……聲名將日益爲人們所知……”

“……哇,聽起來很刺激耶!”蘿紗驚歎道。

算命師的這番言語能令任何有夢想的年輕人或是野心家爲之振奮鼓舞。然而艾裡不是二者之一。

巴望早日回小山村安享餘生的他越聽下去,眉頭越是緊皺,心情越是不爽,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算命人的喋喋不休:“夠了,不要再瞎說了!我纔不想對大陸的命運起什麼作用,這麼麻煩又無聊的事誰有閒心理會啊!拿這套來哄我你找錯對象了!”

他要自己相信,老人的預言不過是爲了從自己這裡騙錢而妄加揣度自己心意的騙術,死活不願去想這究竟有多少真實的可能,因爲那和他對將來的期望實在背離得太遠。

“都是騙人的!騙人的!”他不顧蘿紗的留戀拖了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被撇得越來越遠的算命老者看着兩人消失於人羣中的身影,仍是一副木愣愣的模樣。街頭人們來來去去,嘈雜喧囂,似乎都沾染不到他身上。

靜坐半晌,他搖頭輕笑。無人能窺探出他此時內心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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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預言是騙人的,這隻能算是預測,不過我紀貝姆的預測卻很少有落空的時候。傳奇的劍士艾德瑞克……除非你死了,否則有着這種超凡的力量和身份,就算你本身再想當只鴕鳥,在這越來越亂的時世上也很難不顯露光芒……”

“蘿紗小姐跟在這樣的人身邊,也會過得很精彩吧?”

“逛街就是逛街,千萬不要多管閒事,惹是生非啊!”這倫達芮爾到處都是達官顯貴,要是惹出什麼事可不容易擺平,因此在分別前艾裡向蘿紗千叮嚀萬囑咐。

“知道了,知道了。”蘿紗揮揮手,漸漸走遠。因爲不滿艾裡對自己行動的干涉,她終於決定和艾裡分道揚鑣,自己一個人逛街。

被拋棄的艾裡原想直接回住所,但看到前頭有家酒館,猶豫了一下便拐了進去。他很想喝兩杯,安撫一下因爲剛纔老頭那些奇怪的話而有些波動不寧的情緒,也可以好好想想搜索美人樓無結果後,接下來還有什麼辦法。

在角落尋了個面壁的位子坐下,隨便點了杯酒,他便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想了半晌,月炎的事仍是毫無頭緒,酒屋中的嘈雜又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撞擊着耳鼓,吵得他越來越感焦躁。

後方忽然一陣吵鬧,艾裡轉頭看去。不遠處兩幫人大概是喝多了,推搡着桌椅相互大聲對罵起來,其中一方依稀有些眼熟。好像最近見過,但到底在哪裡見的呢?喝得昏沉之際,頭腦不大靈光,他回想了一下沒有結果便宣告放棄。

事情一開始時還很單純。艾裡覺得眼熟的那夥人好像是聖愛希恩特來頭不小的地頭蛇,態度相當驕狂而引發了鄰座另一國賓客侍從的不滿,雙方便在言語上衝突起來。兩邊人馬各有人去勸解,但非但沒有緩和局面,反而令這場風波複雜化,擴大化了。

聯盟各國因爲凱曼的入侵而關係混亂、仇怨漸生,屬於不同勢力的勸解的人之間往往有着大大小小的糾葛。混雜在一起就像一鍋沸油,滴入一滴水便立時炸開了鍋。酒酣耳熱之餘,言詞行動往往容易衝動過火,很快連那些勸解的人也火氣上揚,成爲了鬧事者,並將更多人捲入其中。

不知是哪一方先動手的,口角終於升級成武鬥,場面亂作了一團。幾乎酒屋中所有客人都擠在廳堂當中扭打成一團,呼喝痛叫、拳腳相交聲響成一片,不時還有酒瓶、杯子甚至桌椅飛出人羣在牆壁上砸得粉碎,乒乒乓乓地爲打鬥聲作伴奏。

“哎喲喲!不要打了……”店老闆從後堂跑了出來,看着店裡的一片狼藉哀哀叫。打鬧者多是各國權貴的侍衛,個個都是好手,雖然沒有武器不至於鬧出人命,但拆了這個店應沒有問題。店老闆已經差人去通報城中衛兵,但看這架勢,等衛兵趕來時酒店大概只剩下碎片了,直心疼得齜牙咧嘴卻無計可施。

眼見勢頭不對,沒有捲入打鬥的其他酒客紛紛走避,有些順帶“忘了”付賬,酒店招待拉住這個跑了那個,氣得破口大罵,爲酒店的混亂再添一筆。卻有一人仍安坐角落的位子,翹高了腿邊看熱鬧邊自斟自飲,好不悠哉。

這些人爲了那些無聊理由愛打便打罷,又關我何事?艾里美酒在手,喝得正舒服,管他天翻地覆,反正自己待在角落,鬧不到自己身上就好。

剛做如是想,驀然一支酒瓶從人羣中飛來,不偏不倚地擊中他才喝了小半的酒樽。玻璃砸玻璃,結果只有一個。看着酒樽在自己眼前迸裂,美酒淌了一桌,艾裡目眥欲裂,怒不可遏。

值十八個銀幣的酒啊!難得狠下心買來的好酒,才喝了這麼一點就……

不可原諒!

也有部分原因是因爲他喝多了頭腦有些迷糊,總之艾裡在心痛和憤怒的驅使下霍然起身,大喝一聲:“哪個傢伙砸了我的酒?!賠我酒來!”隨即飛躍到人羣之中,手上碰到誰便揪住對方領口拖到眼前:“剛纔是不是你扔的酒瓶?!”見對方茫然搖頭便當垃圾般往後一拋,扔到場外。衆人見他來勢詭異,也有拼力反抗的,但這醉漢雖然兩眼發直,身手卻極爲靈活有力,無論如何也無法擋開他的手。

混戰的人羣中難免有拳腳揮向艾裡,他隨手應付便格擋開這些拳腳,攻擊者更被他大力彈開,也飛到了場外。不多時混戰的人羣越來越稀薄,大半都是糊里糊塗地被扔到了大廳各處,摔得七葷八素,再也打不起來。剩下還站着的人驚訝地發現身邊的人怎麼越來越少,看清情況後也紛紛被艾裡的力量所懾,一時忘了再打。

雖然動機怪異,但不管如何,艾裡竟然將這場風波平息了下來。酒館內一片安靜,所有的人都呆望着他。

此時門外的人聲由遠而近,衝入了大批衛兵。帶隊的隊長原本以爲會看到一片混亂的場景,發現這裡的怪異情景後自然大爲意外。他從慶幸不已的老闆口中知道事情大致經過後,便上前向兀自暈頭漲腦地找尋糟蹋了他美酒的兇手的艾裡表示謝意和欽佩。

聽了一會兒,艾裡眨眼,又眨眼,終於發現事情好像有點不對頭。剛纔一陣“運動”過後,酒意也開始漸漸退去,他終於明白自己剛纔做了什麼,冷汗一點點滲了出來。

“先前才叮囑蘿紗不要惹事,怎麼惹事的反而是我?”在這權力者雲集的地方大出風頭,引起那些顯貴的注意,可能會招來麻煩的後果……

此時,一個華服老者排開衛隊長來到艾裡面前,衛隊長躬身行禮後便退開去處理善後。

“年輕人,感謝你平息了這次的事。不然這裡的客人有什麼損傷,我那幫廢物手下闖的禍可就大了!”老者那雙令艾裡聯想到爬蟲類的眼睛,讓他立時認出這老者的身份。

他便是奪走自己僱主情人安妮塔小姐的聖愛希恩特左丞相哈林拉夫。先前覺得眼熟的那幫人,應該是前日在舞會上時曾經見過的哈林拉夫的手下吧。

他勉強控制自己不顯露厭惡之色應付道:“這不算什麼,大人不必在意。”

“前些日城裡舉辦的舞會上我好像曾見過你,你是哪位來參加拍賣會的賓客的下屬麼?不知如何稱呼?”

“在下名叫艾裡,乃是希爾迪亞·託洛裡夏的護衛。”

“啊,原來是希爾迪亞的人,那就好辦了!”

艾里根本不敢問“究竟是什麼好辦了”,哈林拉夫自己卻說了出來:“他應該不會拒絕將你這樣的人才讓給我罷!”

“在下不才,當不起大人的厚望。”

“哈哈,不必過謙!你有一身如此好本領,定然能成爲我的有力臂助,前途不可限量啊!”哈林拉夫上下端詳艾裡,神色說好聽是“關愛”,說難聽就像是“色眯眯”,艾裡這回真是冷汗涔涔。

最不希望的事果然發生了!

自己根本沒興趣爲這些權貴效力啊!更何況是這個惡毒的變態老頭!不要啊!

不期然想起了先前集市上那算命老人的話,事情好像真的在朝他所說的方向發展……以希爾迪亞讓出安妮塔的軟弱來看,自己落入這老頭手中只是時間問題了。

該怎麼辦?!

在不醉酒館,左丞相向艾裡表露延攬之意後,艾裡敷衍道:“承蒙大人厚愛,但在下眼下侍奉的是希爾迪亞少爺,去留但憑希爾迪亞少爺做主。”

將事情推到僱主身上後,他匆忙開溜。但他自己也知道,事情並不會就此沒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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