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飛機，她已無法再行走。
兩個人幾乎沒有什麼行李。
韓城抱着她走過冗長密閉的走道，出得出口，機場工作人員立刻推來了輪椅。
異國他鄉湛藍色的天空，蟄得莫許許幾乎睜不開眼。
在飛機上忍了十個小時的眼淚，此刻，傾眶而出。
韓城什麼也不說，抱了她在懷，靜靜地守着她哭。
下榻的地方是韓城在美國讀大學時一個摯友兼同學的家。
……
同一時刻。
遙遠的z國，A市。
機場大橋發生嚴重連環相撞事故，大橋欄杆垮塌，有輛公交掉入橋下湍流的大河中，遇難者數十人，重傷者四五十人！
整市的醫院陷入緊急搶救狀態。
泰仁醫院亂作一團。
全院醫生臉上，森白凝重的表情。
除去正在實施搶救和手術忙碌的醫生外，其他醫生都守在一間手術室外，沒有人說話，讓本就死寂沉沉的醫院更顯得窒息。
每隔一個小時，有住院醫生出來報告情況。
“沈醫生傷勢太重，顱骨大面積破裂，主任他們不知道從哪裡下手！”
“已經實施開顱！”
“手術過程中，沈醫生腹腔插着的車前玻璃碎片突然碎裂，腹腔大出.血！”
“顱內損傷太嚴重……”
最後出來時，住院醫師搖着頭，泣不成聲：“沈醫生怕是……嗚嗚……”
……
莫許許一直昏昏沉沉，時睡時醒將近兩天。
突然被噩夢驚醒，翻身起來，渾身冷汗浸.溼，唯有那顆心臟，越跳越激烈，像是，有什麼事，發生了那般強烈的不安感。
韓城已經在一個街區找下了一棟簡單的公寓。
回來，看見她怔怔的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無神地，直直地盯着牀面，眼淚一滴一滴打在手臂上。
想起開車回來的路上，藍小霜給他打的那通電話，說沈之珩……
兩個人同韓城好友道別，搬了家。
日子一天天過去。
莫許許的身體漸漸好轉。
從踏上這片土地到現在，十來天，她一直沒出過門，街上的藍髮碧眼人羣，景物，環境，一切的一切，太陌生。
韓城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莫許許開始上網，學習語言。
無意中打開了國內網站，看到新聞一欄，鬼使神差地翻找日期，十多天前的要聞。
有機場大橋連環相撞事故，大篇幅的報道，可想而知事故的嚴重性。
莫許許一瞬喉嚨乾澀，瞪着眼睛滑動鼠標迅速翻動新聞圖片。
驀地翻到紅色計程車被幾輛車擠壓在欄杆邊上，後面衝過來的大客車已經撞上計程車的車尾。
而翻到的計程車敞開的車門旁邊，躺着的身穿病號服渾身是血辨認不出臉龐的男人……
莫許許怔怔的盯着，手顫抖着滑動鼠標，要找下面死亡人員的名單時，小腹突然劇痛！
她雙手捂着肚子想從椅子上爬起來，身體失去了力氣，驀地摔倒在地板上，骨頭與堅硬的地板相磕，發出脆脆的聲音。
“許許！”
買了食材打開門的韓城聽到動靜，衝過來。
……
醫院裡。
莫許許被肥胖的護士推進檢查室。
護士幽綠的瞳孔令莫許許不安地回頭，韓城在外面衝她微笑。
檢查室裡，面容深邃立體的男醫生撩.開她的病號服，把探頭放在她肚子上面劃來劃去。
莫許許雖然不懂語言，但知道，這是在做B超。
她很奇怪，孩子，不是已經沒了嗎？
檢查完畢，身高將近一米九的男醫生把她扶起來，凝視着這個身材異常嬌小的東方小女子，男醫生表情越發溫柔。
可是他嘰裡呱啦說了一大通，其實是英文，但語速太快，莫許許一句也聽不懂。
沒辦法，只好叫韓城進來。
男醫生呱啦呱啦說完，韓城英俊的臉上，有了與方纔進來時完全不同的表情。
“我身體怎麼了？”
韓城修長手指攢在眉間，朝她走過來，什麼也沒說，突然深深抱住了她。
那醫生拍拍韓城的肩，說了句什麼。
莫許許聽懂了兩個單詞，congratulations，和，dad……
恭喜？爸爸？
韓城激動的呼吸在耳邊：
“許許！你可真糊塗，寶寶明明在肚子裡，你當它不存在……”
“什……什麼？”莫許許一瞬滯住。
韓城擰眉，回過頭對男醫生說英文，大致意思是，莫許許之前在國內手術時，意外流.產。
男醫生笑了，搖搖頭看着莫許許，說了一通，那語速，莫許許半個單詞都摸不着了。
韓城聽了，恍然大悟，盯着莫許許的腹部：“我說這十來天你明明吃的很少，身體也不好，怎麼肚子還大了呢。”
莫許許迷茫，心裡隱隱有了底，更加着急：“這個大鬍子到底在說什麼啊！”
“他說，雙胞胎流掉一個的情況雖然不常見，但的確存在，之前他們這裡就有一個孕婦要打掉一對雙胞胎，結果只流掉了一個，四五個月後，肚子大了再來醫院做檢查才發現，還有一個在肚子裡好好的呆着！”
“你是說，我……”莫許許聽着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韓城拭掉她眼角的淚珠：“沒錯，在A市手術室裡，你失去了一個孩子，另一個，還堅強地活在你肚子裡。”
莫許許顫抖着，雙手捂住臉，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來。
那時候醫生給她做完手術，她匆匆忙忙地跑去逼沈之珩簽字，也沒來得及去婦科做檢查。
沒想到沒想到老天厚待，寶寶居然頑強地活了下來！天吶，她是怎樣一個糊塗的母親，居然根本沒察覺！
大鬍子男醫生皺眉，衝韓城說了句什麼。
韓城立刻拍她的背：“別哭，醫生說雖然孩子留下了，但現在情況不怎麼樂觀，胎心微弱，而且四個多月營養嚴重不足，需要住院觀察保胎，千萬不能再受情緒上的一丁點刺激。”
“好，好，只要寶寶還在，讓我.幹什麼我都願意。”
說到這，又泣不成聲：“如果另一個也在，該多好，它們本來是一對的，是一對的……”
韓城嘆氣，那個失去了的孩子，太可憐了……
……
莫許許在醫院裡住了將近一個月。
從語言不通到能和醫生簡單對話，外國人的肢體語言比東方人豐富多了，有時就算聽不懂，看他們的表情也能猜出話裡的意思。
高昂的醫藥費用，莫許許和韓城商量過，綜合了醫生給孩子做的檢查結果，決定出院，回小公寓靜養。
她的積蓄本就不多，孩子生下來，又是一筆巨大的開支。
韓城這幾天一直不停地接電話，雖然他每次掛了電話什麼事也沒有的表情，但莫許許知道，他出來太久了，催他回去的人，可能是局長，也可能他的家裡人，他的媽媽……
她幾乎是趕才趕走他。
臨走前，韓城給她找了個看護，五十來歲的太太，很和藹很細心。
……
莫許許自認爲吃的也不算少了，但到了七個多月時，肚子和有些孕婦五個多月差不了多少。
每週去一次醫院，還是那個大鬍子醫生給她做孕檢，屢屢強調，母體營養跟不上，寶寶生下來身體會不好。
莫許許也不省錢了，更加拼命地吃。
第八個月時。
韓城和藍小霜都來了。
藍小霜陪了她整整一週，讓莫許許大爲感動。
夜裡，攙着莫許許上了牀，讓她側臥，藍小霜躺在邊上，手摸着她挺起的碩大肚子：
“許許，剛纔韓城貼在你肚子邊聽寶寶踢你的時候，你笑得很開心，自從和季……你離開後，還是第一次見你那麼笑。”
“你想說什麼？”莫許許扭頭，眉眼清透。
“韓城這麼些年一直沒找人，鞍前馬後的在你身邊，這個男人吧，有點笨，只知道默默守着你，不會說動聽的情話，但，你想想，哪次你有危險時，他不是第一個衝到你身邊的？他曾對我說過，他對你的感情，和你結不結婚和誰結婚，沒有關係。世上這樣的男人可真絕種了，你別揣着明白裝糊塗……”
“我怎麼會不知道？”莫許許輕嘆，摸上肚子：“可我現在哪有心思想別的？馬上我就是個單身母親，說的俗點，配不上他，我一直很自私，心安理得接受他給我的庇護，欠他太多……”
藍小霜白眼：“要不想欠他，愛上他不就得了？他對寶寶比你還重視，你喊一聲疼他那眉頭給皺的喲，這樣的男人你不抓住就是傻！”
一句話，莫許許噎住。
想起韓城蹲在她肚子邊，修長分明的大手，溫熱掌心貼上來，聽到寶寶在動，平日總凌厲着的眉眼裡的那份溫柔以及他嘴邊暖人的笑意……
一時間，心裡激起千層浪花。
……
一個月後。
安靜的春日午後，看護在洗地毯，突然聽見莫許許的嘶叫。
跑到院子裡時，莫許許已經倒在了地上，用笨拙的英文：“阿姨！宮縮的厲害……痛……”
救護車趕來，莫許許被及時送進了醫院。
九個月多一點，算是早產。
胎兒的情況，大鬍子醫生不建議剖腹。
莫許許在產牀上嘶叫了整整一個晚上，痛暈過去了又被醫生掐醒，到早晨，宮口只露出孩子的一截小腿。
這個時候做剖腹，莫許許有生命危險。
大鬍子醫生只得擠壓莫許許的腹部，運用外力矯正寶寶的位置。
到下午時，韓城和藍小霜已經趕過來了，莫許許還沒生下孩子。
又是幾個小時，寶寶的頭終於露出了一個小小的。
到最後，莫許許幾乎斷了氣，昏死過去。
寶寶生下來沒有哭，醫生有些擔心，檢查過了沒有大礙，韓城只來及抱一下，寶寶就被送進了嬰兒恆溫箱裡。
莫許許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
韓城抱了寶寶過來，莫許許看到襁褓裡那個紅紅瘦瘦的小小的東西，當即蹙眉：“怎麼這麼醜。”
“丫的怎麼說你娃呢！”藍小霜戳她腦門，又氣又好笑：“你生下來不是這樣？”
說着起身過去，手指小心翼翼撫了撫粉紅的小.臉蛋：“寶寶，你.媽嫌你醜，哦喲，真可憐，咱哭一聲給她看看！”
“哇……”
兩日來一聲不吭的某小粉球居然真的哇一聲就哭了。
“靠！莫許許，這東西你嫌醜那我收了啊，真他媽聽話！讓哭就哭！哈哈！”
莫許許無語：“當着我孩子的面別爆粗口行麼？”
韓城走到牀邊，把小粉球放到她懷裡：“醫生說四斤多一點，太瘦小了，在你肚子裡沒少受委屈。”
莫許許不知怎麼抱，生怕弄壞了那團小小的粉東西，熱淚盈眶：“寶寶，對不起……”
而那粉粉的小東西卻睜開了眼，儘管只有細細的一條縫，但晶亮漆黑的眼珠卻一瞬不瞬盯着媽媽看，忽的，小嘴兒咧開，咯咯笑了。
一屋子，三個人都看呆了，生命，真神奇。
給寶寶起名字時，三個人爭執開了。
最後，大名無果。
小名，莫許許盯着寶寶粉粉瘦瘦的小.臉兒看了看，特隨意：“乳名就叫瘦瘦吧，皺巴巴的，醜親醜親的。”
藍小霜：“……”
韓城：“……”
……
瘦瘦從孃胎裡就一路經歷大風大浪，幾度險些喪命，後來營養又跟不上，生下來自然不比別的嬰兒健康。
一歲多的時候，莫許許帶瘦瘦去檢查，大鬍子醫生說，有貧血的症狀，是先天的。
這樣莫許許憂心不已。
因此更加小心照顧。
但好在除了貧血，並沒有別的大病，一年多裡，感冒過兩次，拉肚子三次，小兒這些病，也算正常。
韓城來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幾乎每個月必到一次。
瘦瘦一歲三個月的時候，第一次咿呀喊媽媽，激動的莫許許一晚上沒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