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賓利行駛在寂靜的路上。
莫許許來之前把瘦瘦放到了藍小霜家,季川是醫生,家裡有簡單的醫療設備,她拜託他再給瘦瘦檢查一下。
得知瘦瘦身體沒事,看着季川再度給瘦瘦處理了一下臉上和手臂上的傷,上了藥膏,莫許許才放心地離開。
這會兒自然是去接瘦瘦。
她擡頭看向後視鏡裡的男人。
微微皺眉。
原本是真沒那個讓他和瘦瘦見面的意思,顧薇雨的這件事上,她一面怪自己對瘦瘦保護不周,一面還是怪他怪他們沈家。
可是,這車是他的。
紫藤苑出來,真不好打車,她試過了,纔不得不借着他的車,妥協讓他上來。
……
門鈴聲響起,驚動了懷裡窩躺的大肚子孕婦,藍小霜彈了一下睜開眼,哎喲一聲,小腿抽筋了。
“媳婦兒,一驚一乍幹嘛。”
季川埋怨她一眼,立刻把她放到沙發上,蹲下,雙手並用給她按摩。
藍小霜緩了緩扶着後腰起身,往門口走:“一定是許許過來接孩子了。”
打開門,壁燈昏黃的光線下出現的,卻是那張看一次就火大氣憤一次的臉。
“沈之珩!”
藍小霜冷着臉看了看身高頎長挺拔的男人身後,莫許許顯得越發清瘦小巧的身影,心底的火蹭蹭蹭就往上冒。
加上小腿抽筋,更是怒不可遏:“莫許許!你丫帶他到我這裡來什麼意思?他有臉見瘦瘦嗎?”
莫許許閉着嘴,任由藍小霜的暴脾氣風雨交加。
“沈之珩,不是我鄙視你,四年的時間清理不了一個林賤人?後院不給整乾淨,讓女兒遭罪,你丫還配當男人嗎?”
毫不留情面的指責,沈之珩眉眼淡淡。
跨過門檻要進屋。
藍小霜當然不讓:“我這裡不歡迎你!”
男人猶自往裡走,像是沒聽見她說話。
藍小霜眼冒火花,推他踢他:“你聾了還是啞巴了?”
沈之珩眼角眉梢,隱約有了慍怒,一雙深幽的眼睛,直直地客廳裡臥室的方向掃。
季川看一眼沈之珩,忙拉住藍小霜:“行了,這麼大個肚子動什麼氣,悠着點,進來給我坐好!”
面對難得發一次脾氣的季川,他一板一眼的樣子,藍小霜愣了愣,居然真沒說話了。
沈之珩繞過藍小霜進屋,鞋也沒脫,徑直往裡走,上樓,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開門。
季川看一眼莫許許,指了指沙發上還在生悶氣的藍小霜:“幫我看着她。”
說完,緊跟着上樓:“之珩,在這邊。”
帶路,莫許許聽見房門開了又關上的聲音。
…………
佈置溫馨童話的兒童房,是季川和藍小霜給即將出世的孩子準備的。
柔軟的嬰兒牀上,被子裡團着一個小小的人,側身而臥,小手蜷縮在嘟嘟的嘴邊。
小東西,睡得挺香。
似乎下午短暫的噩夢,並沒有影響到她的睡眠。
沈之珩踉蹌着疾步走過去,看到了那半張被顧薇雨打腫的紅紫泛青的露出的小小手臂上,猙獰深深的指甲印的傷痕。
他在小牀邊半跪下,緩緩的,伸出手,輕輕碰了碰瘦瘦安睡的小.臉兒,也許是碰到了她被打疼的地方,小小的人兒,嚶嚀了一聲,動了動。
沈之珩立刻收手,半晌不敢動,然後,小心翼翼把手放到她小腦袋上。
她卷卷的小黃毛,在他寬大的掌心裡,那麼柔軟,那麼乖順,像羽毛,輕輕地撓。
她那麼瘦那麼小,這會兒看着,更瘦了。
他想抱抱她。
可她受傷了,讓他哪裡也不敢碰。
沈之珩深呼吸着,喘息平復情緒,雙手捂住臉,倒坐在地上。
季川在一旁看着,看到他雙肩輕輕地聳動,揪心地別開目光,頓了頓,到底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之珩,她沒事,都檢查過了。”
沈之珩雙手從臉上移開,眼眸,泛紅,水光,漫溼眼角。
看的季川一陣難受。
三十幾歲的男人,最脆弱的一面,呈現在自己孩子面前。
沈之珩望着牀上沉睡的小人兒,手機響了,一條加密的簡訊提示。
沈之珩點開,是一行字:沈先生,確認,是宋正宇把瘦瘦送回到嫂子手裡的。
季川也看到了。
沈之珩鬆手,手機垂落長毛地毯上,他看了眼牀上沉睡的小人兒,勾脣自嘲:“我是怎樣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啊,置她的安危不顧。”
在和莫許許抵達沈家別墅,他下車後就接到了傅斯的電話,傅斯說,瘦瘦被顧薇雨綁進車裡,暈過去了,問他,要不要採取行動把人救出來。
那時候沈之珩遲疑了,想着,何不利用這個機會試探出顧薇雨和宋正宇的關係,他知道顧薇雨視瘦瘦爲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但同時很肯定,顧薇雨沒那個膽子親自動手,果然,顧薇雨害怕了,立刻就去找了宋正宇。
“這叫捨不得孩子套不找狼。”這話,季川知道自己說的過分了點,但就是那個意思。
季川繼續道:“不試探不知道,原來顧薇雨和宋正宇居然還有這層關係。之珩,事情比想象中的更復雜。”
沈之珩點頭,陷入沉思。
兩年前派傅斯在國外跟着莫許許母女的時候,傅斯就曾提到過,除了他一輛時常停在莫許許房子周圍的車,還有另一輛經常出現的SUV,車裡的人,估計也在暗中監視觀察莫許許的生活。
兩年後的今天,沈之珩基本確定,這個人就是宋正宇。
沈之珩回神,問季川:“對了,那個無緣無故出現在碼頭救我的女孩,叫宋語語的,查到身份了嗎?”
“你所料不差,”季川面色變得幾分凝重:“她真的是宋正宇的妹妹,同父異母,你猜,她媽媽是誰?”
沈之珩扯了扯嘴角,眼神幽深,沉的像天上的寒星:“之前從莫許許的隻言片語裡,我一直忽略了她媽媽這號人。”
季川哂笑:“拋棄判死刑的丈夫和一霜兒女後,她活得挺好,嫁入豪門,生兒育女。”
“查一查宋正宇的生.母什麼時候過世的。”
“你懷疑……”季川眼睛一亮:“宋正宇是來報復的?”
沈之珩手指點着堅毅的下頜:“還不確定,宋正宇很有耐心,兩年前可能更早就開始關注莫許許和瘦瘦,尚不清楚他什麼目的,但感覺來勢洶洶,很難說他是衝着莫許許還是衝着我來的,那個宋語語,看着一個大學生的模樣,沒有理由會隻身一人出現在龍蛇混雜的碼頭,更沒有理由那麼巧合就撞上犯病暈倒的我,說起來,最近又很巧合地在幼稚園門口第二次相遇了。”
季川笑一下,目光上下打量眼前男人:“宋語語算起來與莫許許也是同父異母,看來,兩姐妹看男人的眼光,一致的差勁啊。”
沈之珩冷眼掃他一眼,若有所思:“是她單純的意思還是受人指使,這個還有待考究。”
地毯上手機響了。
沈之珩看了看兒童牀,掩住鈴聲拿起來走到房間另一側接聽。
季川跟過去。
沈之珩放了免提。
電話那頭,傅斯手裡的探測儀器在瘦瘦臥室房間的牀前停下,嘀嘀嘀的報警聲。
“沈先生,你猜的沒錯,宋正宇跟隨嫂子上樓後,在房間裡留下了東西,”傅斯慢慢掀開被褥:“從外觀上看,就是塊方形布,很多層,有點厚,裡面藏着什麼東西暫時不能確定,有沒有被加工處理過染了毒性或者別的什麼,我也看不出來,沒有聞到異味。”
沈之珩和季川相視一眼。
傅斯的聲音繼續傳來:“要不拿走檢測一下?”
“先不要動它!”沈之珩突然出聲,擰眉沉思片刻:“剪下一小塊取樣拿去化驗就行,布里說不定藏着精確的定位系統,這或許是宋正宇用來試探我的一個小把戲,他要加害瘦瘦,往她牀底下放東西這一招,走的太險,他不會這麼做。”
季川不明白:“爲什麼說有定位系統?”
沈之珩皺眉,繼而冷冷笑了:“宋正宇從兩年前或者更早開始跟蹤莫許許和瘦瘦,可見他的謹小慎微,他放這個東西在瘦瘦牀下,多半是試探我對他和他所做的事知不知情,他前腳剛放下,後腳那塊布就被移動到了別處,他就知道,一定是我.乾的了。”
季川恍然大悟。
玩心理戰術,他季川真的不在行。
“沈先生,我取樣了,布料似乎經過精密加工,比較難剪斷……咦,布的中間位置有凸起,摸上去小小的硬塊,的確鑲嵌進了什麼東西,像是很小很精密的高端儀器。”
傅斯這麼說,更加確定沈之珩的猜測。
他眯眼吩咐:“在房間其他地方再好好找找,說不定宋正宇留了不止一樣‘禮物’。”
傅斯遲疑:“可是我長時間呆在這裡,萬一嫂子和瘦瘦回來……”
“她們在我身邊,我拖着她們,你儘快辦好。”
“好。”
…………
樓下客廳。
莫許許走到沙發跟前,推了推藍小霜。
藍小霜沒好氣地哼一聲,不理人。
莫許許好脾氣地在她身側坐下,握住她因爲懷孕而圓潤了不少的手腕,淡淡嘆口氣:“小霜,他到底是瘦瘦的生父,要來看孩子,我沒有權利阻止。”
藍小霜扭頭要瞪她,突然哎喲一聲,拍一下肚子:“小淘氣給我安分點,別踢啦。”
莫許許忍俊不禁:“看吧,別生氣了,孩子都抗議了。”
“我生什麼氣你很清楚,”藍小霜拿正眼看她:“你怎麼沒告訴我,瘦瘦和林賤人的孩子一個幼稚園,而且一個班,而且,還是好朋友?!一個賤人的孩子能好到哪裡去,看吧,果然,馬不停蹄地就把瘦瘦拐到沈家別墅去了,說不定是他們母子合謀綁走了瘦瘦欺負她!”
這想象力……
莫許許忍不住翻個白眼給她。
想到沈子陵,莫許許心頭輕輕一揪。
“小霜,沈子陵很可憐,你不知道顧薇雨怎麼對他的,而且,他小小年紀就知道沈之珩不是他親爸,沒有父愛母愛,還特別懂事地對沈之珩心存感激,這樣的孩子,太讓人揪心,就算是顧薇雨生下來的,我也恨不起來。”
藍小霜頓了頓,臉色有點僵,戳她腦門:“你就是吃了虧不長記性的主兒,母愛氾濫啊你!”
“呵呵,等你生了孩子,你看見天底下所有的小孩,都會忍不住去關心他們呵護他們。”
藍小霜不糾結沈子陵這個破小孩了,聽莫許許那麼一說,的確覺得可憐,都是大人造的孽,卻要小孩子來承受。
緩了緩,藍小霜問道:“告訴我,你怎麼收拾林賤人的?有沒有劃花她那張可惡的嘴臉,拿鞭子抽她,剝她的皮,扒她的骨?”
莫許許一愣,有些好笑:“你以爲演古裝片啊?倒是拿鞭子抽了,我不知道當時哪來那麼大火,想到瘦瘦身上的傷口就控制不住,算是狠狠的一次警告,她要是識趣,以後見着我和瘦瘦,繞道兒走,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
藍小霜有點嫌棄她出手太輕,擠眉弄眼地問:“那當時沈之珩在一邊看着?”
莫許許點頭。
“就一邊看着也沒阻止你?”藍小霜超級意外,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四年前,沈之珩護那賤人護到了什麼地步。
“不止沒有阻止,他還很配合……”
想到那時爲了氣顧薇雨而問沈之珩的話,莫許許臉上不禁有些熱了,她從沒那麼大膽過,其實當時甚至不確定,沈之珩會不會配合她。
沒想到,他居然那麼配合,就那麼看着顧薇雨被她收拾,事後還說,她做的很好。
藍小霜切了一聲:“他這是做樣子給你看!只有你這個傻.子纔會信,說不定他背地裡和林賤人串通好給你演出戲呢!好一齣明哲保身的計!”
“……”
莫許許無奈,覺得懷孕中的女人思維太豐富,什麼都往宮鬥戲那方面胡思亂扯。
兩個女人湊一堆,話就多了。
又聊了一陣,莫許許奇怪沈之珩怎麼還不下來,想要上樓時,藍小霜已經扯着大嗓門把季川喊了下來。
季川身後,身高腿長的男人,寬闊的懷裡抱着猶在沉睡中的瘦瘦,一邊給小東西裹毛毯,一邊下樓。
莫許許上前接過瘦瘦,沈之珩把瘦瘦身上的毛毯理了理。
藍小霜還是不待見沈之珩,看都不看他一眼,走過來親了親瘦瘦。
四個人在門口道別。
莫許許抱着瘦瘦出來,豎起毛毯擋住夜裡的涼風,沈之珩跟在她身側,腿長的男人,縮小放緩了步伐。
走到賓利面前,高尚已經等在車邊,身上穿的是睡衣,頭髮亂糟糟的聳在頭頂。
睏倦的打着哈欠衝莫許許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莫許許橫着眼睛看向沈之珩。
男人眉眼淡淡,波瀾不驚:“高尚非常掛心瘦瘦和你,一定要過來爲你們開車。”
可憐的還在打哈欠的高尚:“……”
…………
車靜行駛在道路上。
沈之珩坐在副駕駛座,高貴冷豔的氣場太過強大,高尚腰桿挺得筆直,都不敢彎一下。
不小心眯眼打個哈欠,旁邊就射過來兩道冰寒的目光。
沈之珩叫他過來開車,是考慮到莫許許奔波勞累了一天,而他的右手,又不允許開車。
本來對高尚還有點愧疚的,可他一個接一個的哈欠,打的沈之珩很不爽。
高尚是敢怒不敢言,拿人工資,替人辦事,隨叫隨到,不分晝夜。
莫許許在後座看着前面兩個男人眼神交鋒,高尚明顯處在弱勢。
車裡沒人說話,氣氛一度冷凝壓抑。
車窗一扇沒開,有些憋悶,或許是這種憋悶和壓抑,弄得瘦瘦也醒了過來。
小傢伙被嚴嚴實實裹在毛毯裡,小身子動了動,慢慢的,小腦袋鑽了出來,大眼睛烏烏地閃着水光,睡眼惺忪地糯了聲:“媽咪。”
甜甜安心的笑靨,小胳膊換上莫許許的脖子,小嘴兒在她臉上不斷蹭着,有些癢,莫許許忍不住笑出聲。
“瘦瘦壞東西,別撓媽媽了。”女人的笑聲,柔成了一汪水。
聽得沈之珩心神激盪,從後視鏡裡看,那是他的老婆孩子,安然無恙,歡聲笑語的在他身邊。
莫許許咬着她湊過來的白玉般的小手指,摸了摸她腫起來的小.臉蛋:“臉臉和手手還痛不痛?”
瘦瘦搖頭,打了個小哈欠,扭動小身體往前看,一眼就看到了前面冒出來的烏青腦袋。
“是老伯伯和高尚叔叔耶。”
高尚聽見那聲老伯伯,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來,然後,兩秒不到,笑聲被旁邊射過來的寒冰目光生生逼回了喉嚨裡。
沈之珩緩緩轉身扭頭,眉眼清冽柔和,衝着瘦瘦笑一下,想叫聲寶貝或者女兒,這些稱呼卻最終梗在了喉嚨口。
是啊,他的寶貝,他的瘦瘦,還不知道他是爸爸呢。
“老伯伯你笑起來真好看。”瘦瘦眉眼彎彎地感嘆,又轉過身湊到莫許許耳邊:“媽咪,你有沒有被老伯伯看久了就會臉紅的感覺?我有哦,老伯伯的眼睛就像烤爐一樣耶,烤的得我臉好燙,媽咪是不是也這樣?”
以爲聲音很小,車廂裡的三個大人卻聽得一清二楚。
莫許許一愣,繼而,猛地咳嗽一聲。
餘光朝前面看過去,男人側面峻挺堅毅,唯獨脣角,彎彎的。
童言無忌,莫許許卻覺得分外尷尬。
前面的人在此時扭過頭,眼眸深深幽邃定在她臉上,那眼神,彷彿再重複瘦瘦的問題。
莫許許再度咳嗽一聲,禁不住這樣沉默卻飽含情愫的注視,臉不爭氣地就紅了。
車內光線澄亮如晝。
男人脣角,更彎,低沉的輕笑從嘴間逸出。
莫許許囧的想找個地縫鑽了。
手機鈴聲響起,及時地解救了她。
“喂,韓城……”
剛接起電話,前座男人別過去的腦袋又轉回來了,看過來的目光,陡然陰沉幾分。
莫許許有點後悔在這個地點接起這通電話了。
那頭韓城聲音聲音焦灼:“許許,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告訴我?要不是我一時興起給藍小霜打電話我都不知道瘦瘦出事了!怎麼樣?瘦瘦沒事吧?哪裡受傷了嗎?你呢?顧薇雨對你們做了什麼?”
一連串的問題砸下來,韓城聲音裡的不穩透露出他的擔憂。
莫許許覺得心一瞬被溫暖填滿,不由輕笑一笑。
沈之珩黑着臉聽她分外溫柔的聲音:“我和瘦瘦都沒有事,虛驚一場,不用擔心……不,你不用過來,你頭上還有傷,夜裡寒氣重,別到處亂跑……真的,沒騙你,不信你和瘦瘦說話,看她有沒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