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姬牧登時一呆。
顯然蕭隱這個要求大大出乎姬牧意料之外。
“蕭特使,你這算什麼要求?”
姬牧面露一絲不解問道。
蕭隱道:“今日雪淵城亂戰,禍及南北兩城無數無辜百姓,單就青石大街兩側房屋樓舍便倒塌了十之八九,今夜想來會有許多百姓流離失所,露宿街頭。至於遭受兵災之禍以致家中死人者,想必也爲數不少,我本出身殮師,自當做此收殮之事,只是如今全城戒嚴,做起事來可能多有掣肘,所以,特此向陛下做個請求。”
姬牧聞言,微一皺眉,臉色也略顯凝重了幾分。
一時間,氣氛似乎有些微妙起來。
蕭隱面對姬牧的沉默似乎並不以爲意,依舊是垂手靜立,彷彿絲毫沒有意識到方纔那看似漫不經心的一番話對於此刻的大周天子意味着什麼。
公孫慕白見狀,不禁暗歎一聲,隨後朝着姬牧一揖說道:“陛下,蕭特使自幼追隨殮師修習,至今已有十載。有此請求,想來也是職司使然。”
微微一頓,公孫慕白補充道:“只是如今蕭特使貴爲我天麒衛麒麟特使,實在不宜做這等事情。這樣吧,臣斗膽懇請陛下,此事不如就交給臣去料理,定然會讓陛下和蕭特使滿意。另外,臣也會着令天麒衛外圍人手負責雪淵城之一切善後事宜。陛下以爲如何?”
說着,公孫慕白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蕭隱。
然則蕭隱卻彷彿沒有看到一樣,毫無反應。
公孫慕白只得暗自一皺眉,不再說話,然而看着姬牧略顯好轉的面容,卻微微鬆了口氣。
不料,一陣大笑之聲傳來。
“不想蕭特使卻是這般古道熱腸之人,當真難得。好,就依慕白兄所說吧。慕白兄,務必做好雪淵城善後之事。”
姬牧看着公孫慕白,大笑說道,溫和的笑容重新現在了臉上。
“蕭特使,你看如何?”姬牧笑吟吟問道。
蕭隱躬身道:“謝陛下。”
姬牧微呼了口氣,道:“那你第二個請求呢?”
蕭隱道:“第二個請求,便須勞煩公孫大人了。”
說罷,蕭隱看向公孫慕白道:“公孫大人可還記得曾經答應我之事?”
公孫慕白一捋頜下長鬚,點頭道:“蕭特使可是指你那三位朋友之事?”
蕭隱點頭道:“不錯。”
公孫慕白微微一點頭。
旋即向姬牧把謙謙,星朧,焱月三人落入羅剎教之事大致說了一番。
姬牧聞言,不禁好奇道:“原來九龍棺護送途上竟然還有這樣的故事。這三人既然也是少年英傑,又願爲我大周朝廷出力,自當全力營救,此事就是蕭特使不說,朕也會命人去做。蕭特使何必單獨提出?”
蕭隱抱拳道:“陛下仁義,蕭隱感激不盡。只是如今北境之地局勢複雜,陛下如今又坐鎮雪淵城中,非不得已,實不宜貿然動用大量人手。況且救人之事,人宜少不宜多,否則一旦打草驚蛇,便前功盡棄。所以救人之事,還是讓蕭隱一人處理吧。”
姬牧微一沉吟,點頭道:“蕭卿所言有理。只是若讓蕭卿一人獨自前往,朕怕……”
說到這裡,姬牧一頓,轉而看向公孫慕白道:“慕白兄,你當日所說之線索到底爲何?”
公孫慕白道:“其實在蕭特使抵達雪淵城當日,臣便發覺謙謙等人的失蹤,隨即臣便立刻暗自派出天麒衛密衛沿着來時路線一路追查下去。直到數日前,有密報返回,言稱雲淵山脈附近的紫柳城曾經出現過一支神秘商隊,商隊之人皆是西域人士打扮,然則據當時城內的天麒衛觀察,這支商隊人馬實則乃是金人假扮,更爲重要的是,商隊之內似乎有三名樣貌俊秀的青年男女,雖然樣貌被人強行改扮了一番,然而卻依舊可以看出乃是我中天大陸之人。臣一聽此密報,便立刻聯想到了謙謙三人。想來這支神秘商隊便是羅剎教之人僞裝。”
“那後來可有探得這支商隊的最終去向?”
蕭隱瞪大了雙目,雙拳陡然握緊地急促問道。
公孫慕白搖了搖頭道:“原本城內天麒衛也覺得事有蹊蹺,正打算一路探查下去,誰知這支商隊似乎十分警覺,三繞兩繞之下,最終詭異地消失在了雲淵山脈的一處山谷之內,蹤影皆無,那跟蹤的天麒衛搜尋了整整三日,找不到絲毫頭緒,只得無功而返,隨後便將此事秘密稟告而回。”
蕭隱面色一僵,一絲失望之色浮現而出。
“多謝公孫大人告知。”
蕭隱微一抱拳,黯然道。
姬牧見狀,正要說些什麼。
豈料,久未開口的道衍突然開口道:“蕭特使可是已有打算,決定去往那紫柳城一探?”
蕭隱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正是。”
道衍目光一閃地看向姬牧道:“陛下,難得蕭特使如此有情有義,況且如今朝廷也是用人之際,若是能救得這般少年英傑,對我大周朝廷更會憑添了幾分助力。於公於私,朝廷理應助蕭特使一臂之力。”
姬牧看着身旁宛如幽靈般的道衍,只覺對方眼中似有異芒閃動,不禁心頭一震,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隨即緩緩點頭說道:“好!蕭卿放心,朕定會助你。只不過,那紫柳城是在雲淵山脈附近,而這雲淵山脈乃是中天大陸和北原大陸接壤的一處緊要山脈關隘,如今本朝鎮國大元帥太叔聖正率領五十萬精銳與金人主力對峙於雲淵山脈。你此刻若前往,只怕……”
蕭隱立時一抱拳,正要說些什麼。
姬牧卻一擺手,攔住了蕭隱道:“這樣吧,既然蕭卿要去雲淵山脈,正巧朕最近也欲派人前往督察前線戰況。朕現在便賜蕭卿金牌一道,白玉虎符一枚,敕命蕭卿爲大周欽天御使,代天巡授北境要地。前線五十萬軍馬,已經北境所有大小官員,包括天麒衛在內,無論品秩高低,皆受你節制。必要之時,可憑御賜白玉虎符,調動前線軍馬,便宜行事,遇事可有先斬後奏之權。”
姬牧一口氣飛快說完,隨後嘴角一揚地看向蕭隱,略帶一絲深意地緩緩問道:“蕭卿以爲如何?”
蕭隱聽得姬牧方纔所言,心中頓時震撼不已,隨即緊走幾步,躬身鄭重一禮道:“陛下,蕭隱不過是爲一己私事前往雲淵山脈,怎能擔當這等大任……微臣年輕識淺,怕難當此任。實不敢領受。”
公孫慕白此刻也是眉頭微皺,然而看了一眼姬牧和道衍,最近還是沒有說話。
姬牧看着蕭隱笑道:“誒!蕭卿過謙了。以蕭卿之能力,朕對你有絕對信心。況且,救人之事,刻不容緩,蕭卿雖然智謀超羣,然則終究只是一人,修爲也略顯單薄了幾分,若無朝廷協助,只怕這人難救。”
蕭隱頓時面露一絲遲疑,顯得有些猶豫。
就在這時,姬牧突然開口問道:“此事就這麼定了,蕭卿就不必多說了。好了,不知蕭卿所求第三件事爲何?”
蕭隱沉吟了片刻道:“既然陛下如此厚恩,蕭隱若是再提要求,未免也太過貪心。就此打住吧。”
姬牧一笑道:“好個蕭卿,進退有度,不卑不亢,實在令朕歡喜得很。朕自繼位起,不知封賞過多少文武百官,唯獨今日這一次,當真令朕印象深刻。蕭卿一不似庸碌貪婪之輩,只知榮華富貴,功名利祿,二不似清高孤傲之流,滿口虛僞假善,仁義道德。卻獨獨提了殮屍和救人這樣兩個請求,真是聞所未聞。放眼整個大周朝史,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姬牧說着,突然話鋒一轉,目不轉睛地看向蕭隱道:“朕答應了蕭卿兩個請求,不知蕭卿可否也答應朕一個請求?”
蕭隱一怔,但見龍椅之上,姬牧言辭懇切,目中似乎全無做僞之態。
蕭隱清澈目光一閃,說道:“陛下請說。”
姬牧一字一頓道:“若是有朝一日,朕有求於你,你可否不問情由,立即答應。”
蕭隱心頭一震。
公孫慕白雙目更是一閃。
道衍卻恍如未聞一般,依舊隱匿在幽深的斗篷之內,只有一雙捉摸不定的雙目,依舊閃爍着亮光。
姬牧對蕭隱的反應絲毫不以爲意,繼續道:“放心,屆時,朕不會爲難於你,命你去做你做不到之事。朕只是希望,若是日後你還能記得今日朕允你二事之情分,那麼朕希望你也能爲朕做件事情。”
話一說完,姬牧便緘口不言,彷彿開始等待起蕭隱的回答。
整個少陽殿內頓時陷入了一種可怕的安靜。
沒有任何聲響,只有搖晃不定的燭火將四個人的身影投射在宮牆之上,忽明忽暗,閃爍搖擺。
也不知這情形持續了多久。
終於,蕭隱一咬牙道:“好,蕭隱答應。”
姬牧頓時心頭一喜,隨即強忍內心一絲激動,緩緩問道:“怎麼?蕭卿不打算問清楚是何事麼?”
蕭隱道:“陛下準我今日所求,蕭隱可謂死而無憾。既然如此,何必多問。”
姬牧一拍龍椅護手,讚道:“好!有蕭卿一諾,朕便放心了。好了,蕭卿今日也累了,就先下去歇息吧。救人之事若是還有需要之處,可以直接找慕白兄,相信慕白兄不會拒絕。”
公孫慕白躬身道:“是。”
蕭隱一躬身,十分知趣地飛快離開了大殿。
大殿之中便只剩下了姬牧和道衍,公孫慕白三人。
姬牧看着蕭隱離去的身影,良久沒有說話。
終於,姬牧收回目光,看向公孫慕白道:“慕白兄是否覺得,朕方纔之敕命太過兒戲?”
公孫慕白一皺眉,輕撫長鬚沉吟道:“陛下,蕭隱雖然心智過人,聰慧機敏,臣也十分看好,但是如此大權便這般輕易交給他,這……”
姬牧一笑道:“慕白兄放心,此權柄看似極重,實則不過是個空殼而已。”
公孫慕白:“哦?!”
姬牧搖頭輕笑道:“須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個毫無軍功之人,縱有王命虎符在身,卻又如何真能指揮得動那五十萬虎狼之師!何況,單是太叔聖那個老怪物在,便只怕蕭隱難以應付,遑論讓其來聽蕭隱這樣一個二十歲尚且不到的年輕人調遣!”
公孫慕白目中精芒一閃,隨即點點頭:“既然如此,那陛下又爲何……”
姬牧一擡手,做了個阻攔的動作,隨後看了一眼一旁的道衍。
姬牧俊秀的面容不禁再次露出一絲難以察覺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