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走走吧。”靈兒看着我淡淡說道,身上氣息仍是那般疏而不遠。
我心下一陣嘆息,也只能跟着頷首。
到了院子裡,雪已經下了很多了,漫天的雪白讓人眼前一片繚亂。
像是所有事情都終將會被大雪掩埋,繼而等到日出雪化成水,在被晌午日光蒸發,至此,便是一場不留痕跡地消除。
我們兩人在雪夜裡緩緩前行,腳下踩着雪發出一聲聲咯吱咯吱的聲響。
聲音不大,但很響,在我們兩人之間一直蔓延。
“十三哥哥……”
忽然,靈兒在我身邊這樣喊道。
雪夜裡,我只覺得渾身血液一陣凝固,下一秒我就將身側之人攬入懷裡。
熟悉的姑娘披着風霜走到我身側,我想張開雙臂,但又唯恐姑娘習慣了風霜,再接近地獄,會讓她雪上加霜。
但是,我也沒想到,再怎麼強烈的忌憚,一聲‘十三哥哥’也會讓我潰不成軍。
“靈兒,我,想你了……”
我抒發着自己心裡對懷裡人的眷念,數不清多少日子不見了,時隔很久,像是隔了數十年一般讓人覺得太久太久。
許多事情無話可說,但我自以爲再見到靈兒可以解釋得很清楚。
但時至今日,我卻仍是覺得,自己沒法開口?
我實在是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該開口的時候,竟然像是啞巴了似的不懂怎麼說?
“靈兒,我,我……”
這時候本該我多說一些,但仍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靈兒微微笑了笑,看着我面色之上仍是一片笑意。
“十三哥哥,好久不見,你還是這樣,對着我的時候,傻傻的,卻也還是會抱着我。”
不知爲何,眼前的姑娘雖然在笑,但我卻覺得像是正在疏遠。
這樣的遠近不是距離,而是心,靈兒往常眼底對我的那股依賴,貌似,消失了?
察覺到這種變化,渾身血液自上而下一瞬冰冷到了極點。
雪夜裡,甚至像是不止冬天這樣寒冷,而是一花一草都像是扎滿了冰凌。
手一碰,冰凌不碎,但手掌裡早已是千瘡百孔。
“靈兒,你——”
我仍是說不出口,但兩人之間這般狀況,我也覺得像是有些不大對勁。
“十三哥哥,你我之間,到了眼下這種地步,我也想和你談談,我一直未曾和你碰面,本想着這次我們這次再見會很尷尬,但也還好,我也沒那麼拘謹。”
我聞聲冰封般的感覺逐漸傳遞到了心底,那樣的刺痛,也算是到我體會了。
靈兒從我懷裡退了出去,眉眼間仍是一片笑意。
自從這次再見到靈兒,我從未見到她笑過,一直將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是端正。
她是族長,一族之長就絕不能陷入不該有的情愫裡。
而我身兼數職,死氏、嬈僵,稍有不慎便是自掘墳墓。
眼下靈兒身爲巫氏族長,身爲不上不下,足以自保,這樣想着,我忽然覺得,有時候,確實是天意難違。
但不管天意如何,我此時看着眼前雪地裡伸着手盛着雪花的姑娘,似是當時那個跟在我身後的小丫頭仍是在前。
時光依舊人卻不在,我心下痛定思痛,但也無計可施。
“十三哥哥,往年這個時候,也不過剛入初冬,但仍是保留着秋日的灑脫,但今年,好像是格外的寒冷,雪一夜一夜地下着,你說,這場雪,又會什麼時候結束?”
我笑了笑,脫下衣服上前蓋在小丫頭的身上,伸手在靈兒髮際上撫了撫。
“是雪,它終究會停,靈兒別擔心,冬日裡的雪雖寒冷,但來年初春冬雪消融,這些雪被塵封在地下,也勝得一場及時雨了。”
靈兒朝前走,院子裡有我種的一株臘梅,早就種了,但遲遲未曾開花。
我時而也上心澆灌幾次,但許是忙來忙去倒是將花都忘了。
近幾日進進出出,竟然也都沒注意到,這株臘梅,竟是開了?
臘梅粉嫩裡帶着些淡紫色,被雪花點綴更是清冷之外讓人覺得魅惑?
這樣的世界裡,能開出這樣不畏世俗的花,倒也算是豪傑了。
“人人都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株臘梅開得這樣好,滿院子都沒有任何人要拔掉它,大家只想欣賞,凜冽冬日裡這樣好的日子,可是不多。”
我亦是上手輕輕撫了撫花瓣,沒想到剛上手一碰,一片花瓣就掉了下來。
我渾身一怔,心下亦是無奈。
“雖說無人拔除,但也早已泥足深陷難以自救,眼下看着風光,但冬雪融化,尚且撐不住一片雪,又怎麼撐得住那一滴水?這樹臘梅,或許是我不應該栽在這裡,它本該長在懸崖邊上,任由風吹雨打孤自綻放,本該長在幽深峽谷裡,任由百花綻放它獨自含蓄等待冬日驚覺四方,但就是不該被我藏在這裡度日如年,它的花香,早已飄出了十里長街……”
這樣說着,兩人之間緩緩沉默了,雪花落在地上悄無聲息。
誰也不知道剛纔落下的雪花,是落在地上了,還是忽然化了。
我看着這被四面牆圍住的院子,只覺得一顆心,緩緩地像是被這凜冬長久地封住了一般。
靈兒拿下衣服放在我手上,小姑娘的眉眼裡仍是盛滿了我的身影。
悲催,苦難、束縛、不得解脫!!
我陡然之間渾身一震,霎那間,我忽然瞭解到,這樣的我,藏在泥溝裡不得翻身,說不好哪一日翻身只是爲了更好地躺下。
這樣的我,如何讓靈兒安歇……
“十三哥哥,你我之間本就是一紙婚約在冊,我曾想我不做什麼族長,你也不是人人皆知的死南之後,我是我,你是你,我們向來就是這樣簡單,一室一家,安然恣意,小河畔旁,洗菜搗衣,這樣的日子,我在桃花源裡看到了,本以爲你我之間前路光明燦爛,但一朝蹉跎,你我都坐上了不該坐但又必須坐上的位置,這次,我們都是傀儡了,想來也是可笑,我們曾經除盡傀儡,但如今,自己卻成了要斬殺殆盡的東西……”
靈兒看着我,眼底像是溢滿了掙扎,我心下顫慄不止,整個人只覺得腦袋裡一片慌亂。
天下之大,世人之多,焉能容不下一雙人?
可天下之下,世人之多,卻容不下一族、兩族數以萬萬計的人。
“靈兒,是我,對不住你。”
“十三哥哥——”
靈兒看着我眼底溢滿了晶瑩,向來是乾脆利落的姑娘在這一刻,也是情意糾纏。
她說:“你沒有對不起誰,我也沒有對不起誰,我們只是身份變了,情意仍在,很多事情不是你我所能決定的,我知你心意,懂你心事,至於再聚,十三哥哥,下一輩子,你要記得,早點找到我,我會等着你,奈何橋旁,煙柳人家,桃花源處,哪裡都好,我會等你,一如既往……”
話音緩緩落下,靈兒湊了上來,我只感到脣角一片溫熱,稍縱片刻,溫熱不在,只留下徹骨的冰涼。
雪地裡落下兩道身影,一個是我,另一個也是我。
我折下一株臘梅,其間抖落了不少花瓣,可終有緊緊紮根在樹枝上的花瓣不肯墜落。
像是它們生來,就是爲了這一季綻放,落了地,綻放不在,那拼了命,也將毫無疑義。
我將臘梅插在另一處雪地裡,靠着牆,若是長大了,想是可以探出牆外,外面的世界,總歸是好的。
“靈兒,下一次,我會找你,一定!”
我就這樣看着這株臘梅一整夜,它尚且有的長,有的爬,爬向哪裡任由自身,這份自由,是我無法羨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