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各放出數只紅霧蛛,華淑琪就待漫天花雨般打出,讓那些踽踽而行的農戶瞬間變成乾屍。
程倚天眼疾手快,攔下七八隻。這些噬血的蜘蛛忌憚玄蜂靈配,只要咬破他的皮膚,瞬間變得驚慌失措,只想逃跑。紛紛掉在地上,程倚天伸足全部踏扁。
漏掉的幾隻還是向分佈在邊緣的農戶飛去。
不知道這些農戶因何會變成這樣,但是,說到底,這些人本質無辜。華淑琪沒有權利判他們死刑。
也就在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白光從遠處飛來,猶如長虹貫日,踽踽而行的那些人被快捷無比的招數擊打倒飛。飛向不同方向、中間差距挺大的五隻紅霧蛛,眨眼工夫,被白光先後貫穿。
幾乎就在一時間,五隻紅霧蛛一起墜地。
指引他們過河的微髯文生長劍還鞘。他的神情依舊,平平淡淡,似親近又有些疏離,如同這種天氣裡的晨風,清冷爽快,卻透着寒意。
程倚天忍不住問:“閣下到底是誰?”
微髯文生輕笑:“我還沒問你等——”
程倚天不想告訴他自己的來歷,問題,自然也就問不下去。
微髯文生笑謂:“這位姑娘還要不要繼續往前呢?”
低低的嘶吼漸來漸近,被擊飛出去的農戶們,又一瘸一拐追殺上來。
華淑琪很是驚怒,可是,不等她繼續拋出紅霧蛛,程倚天一把拉住她快速往空曠處飛奔。奔得飛快,以至於回過頭來,既看不見呆滯如殭屍的農戶,也看不見那個詭異的微髯文生。
華淑琪生氣跺腳:“爲什麼不讓我殺了那些東西?就算已經不人不鬼,我也要讓他們更萬劫不復!”
“夠了!”也是在江湖風雨中幾進幾齣的人,程倚天十分不能理解,爲什麼已經遭逢巨大的變故,這位六小姐的智商就沒能提高一些。
如果雲杉在這裡,想必醒悟得比他還要快。
踽踽而行的農戶——
這和當初在奇花谷中看到的被幻蠱掌控的那些聾啞老人並不相同。
被幻蠱掌控的人,眼睛裡已經沒了人的光彩。他們兇蠻、噬血,不同於那些農戶。
——那些農戶,不過像是被人牽住線的木偶而已。
“不是有人毀了你的血蠱嗎?”待到要向華淑琪解釋,程倚天只能撿最方便的說:“你在蓮花宮習武時,沒有人告訴你習武之人的大忌?忌殺人——因爲習武,身體力行能力超過常人,所以任何門派,但凡不想引起他人敵對,都會很當心。”
“即便你要殺那些人,”瞧華淑琪一直不能深刻體會,程倚天吸了口氣,爾後一字一句認真道:“那個穿藍衣服的中年人不可能坐視不理。”
“我難道還會怕他?”華淑琪嗤之以鼻。
程倚天默默暗歎,停了會兒聲音放柔,對她說:“他的本事很不錯。”說到這兒,還是四下裡仔細觀察一遍,目光迴轉,重新直視華淑琪:“能一舉毀了那幾只紅霧蛛的人,即便不會把你怎麼樣,你在那兒殺人,我和你又是一路,這樣大的把柄落在他手裡。你和我,日後都會有很**煩。”
想到牽線木偶,程倚天就慢慢想到曾經在奇花谷碰到的事。神奇躲過幻蠱攻擊的雲杉,以及明明並沒有多大本事、卻能對他造成不小阻力的霸王彪——那時候,那兩種情況,細細思量起來,和眼下剛碰到的那些農戶倒有許多相似之處。
程倚天問華淑琪:“你在蓮花宮裡,聽過‘催鬼術’這樣能夠控制行動物體的法門?”
華淑琪搖搖頭:“勤加練習肖宮主交代的各種項目,就已經耗費了我吃飯睡覺以外所有的事。”
蓮花宮裡的遭遇,本來應是她痛苦的回憶。可是,發覺自己和心上人的溝通更加方便,她又不自覺暗自有些慶幸。很自然攀附在程倚天身上,稍微歪着的臉展示出剛剛好的角度。程倚天一低頭,便可以看見她五官立體的輪廓,雙方嘴脣距離不超過三寸,氣息相問。
有些失望的是,並未發生臆想中天雷勾動地火的下文。程倚天反而冒犯了她似的,一陣驚慌,和她分開。
華淑琪秀眉蹙起。
程倚天急忙轉過去半邊身。望着來的方向,他眉頭微皺,作思考狀:“蓮花宮主連死人都能驅動,這種事,顯然並不是她的手筆。”吳彪那時候是被雲喬尹控制的,因爲雲喬尹一旦離開,那個人就神力盡失。若說雲杉躲過幻蠱攻擊也是雲喬尹掌控的結果,那麼,能夠控制他人按照自己的意願,甚至帶上本主的本領和特徵,這項本事的來源,不是蓮花宮主,就該是雲喬尹這個人。
雲喬尹在吳家坪!
這樣一個推論實在叫他雀躍。被黑翼鷹王壓制、被陌生的微髯文生利用華淑琪戲耍——此類齟齬,都變成心頭瞬間飄走的浮雲。
因爲雲喬尹在這裡,意味着雲杉就在這裡!
他一路追尋,就想追尋回來的女孩,只隔了一點點距離。也許只要努力一會兒,或者,等待明天,他就可以重新看見她了呢。
華淑琪不錯二目緊盯他,一直凝視到他的雙眼被點亮。
沒法跟上他的節奏,窺探不了他內心的變化,程倚天眉飛色舞、脣角帶笑,不是因爲她,她卻可以那樣去以爲。
華淑琪挽住程倚天的手臂,甜甜笑:“禕天哥哥,我們繼續走吧。”爲了討他歡心,順着他剛剛的話,華淑琪提議:“去找楚清幽和冷香兒吧,你既懷疑蓮花宮的人在此處搞鬼,找到她們,答案保不齊就水落石出。”
然而,一直等他們找到那輛華麗的大馬車,楚清幽和冷香兒依然蹤跡不明。
包括駕車的,華淑琪所懷疑的之前便到這個地方的楚清幽和冷香兒已然一起不見。
左近響起“叮噹叮噹”鐵器碰撞的聲音。華淑琪一時好奇,拉上程倚天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躲在一堵牆後,伸出頭,只見前面的曬穀場上,那位微髯文生被十幾個手拿武器的農戶包圍。
說是武器,實際上不過就地取用,無非鋤頭、鐵鏟,有些拿着柴刀,還有拿着菜刀的。只是,明明都是一些非練武之人,移位出招倒是有些架勢。
也僅僅有些架勢而已!
和昔日霸王彪與他過招的情狀差遠了。
圍攻微髯文生的農戶腿腳正常,移動之時並無一瘸一拐。這說明,在吳家坪控制這些農戶的目前看來會有兩個人。
功夫都不太強,哪個都不是雲喬尹。
爲什麼會圍攻微髯文生呢?
眼見那些走路一瘸一拐的農戶都一起向這邊聚攏來,他們毫無知覺,目標明確,統統舉起能夠拿到的器具,向微髯文生招呼過去。
微髯文生的劍拿在手上,轉動之間眨眼能擋二十個人先後不同時間揮過來的武器。招數連接之流暢,動作之優美,便是程倚天,也從未見過。這一點,不僅讓程倚天驚歎,連華淑琪都不得不服氣,觀戰之餘,雙雙拜服。
可是,即便那些農戶的攻擊弱到不行,和微髯文生的劍法猶如螢火對比天上的明星,一來農戶們沒有驚懼,二來農戶們不會有痛感,三來,微髯文生擺明了不會傷害他們,因此,局勢上成了農戶們只管羣毆,微髯文生只配捱打。
微髯文生劍法好到上了天,最終還是落得被一幫除了有些架勢、其實沒半點武功基礎的農夫淹在遊鬥圈中。
程倚天看不下去,衝上去。外圍的農夫被他旋風般動作抓着扔得遠遠的。拳打腳踢衝進內圈,還在抵抗、神情卻是悠閒的微髯文生舉起寶劍,替他盪開一撥砍過來的菜刀與柴刀的組合。
“你到底還是過來了。”微髯文生笑呵呵說。他的表情,似將程倚天都摸透了一般。
程倚天失了僞裝,暴露了真我,渾身猛地一陣燥熱。
微髯文生還在擋農夫們的攻擊。程倚天左手乾勁、右手坤勁,體前畫圈,往前一推。
迎面五六個農夫被彈飛出去。
緊接着,一批又一批的人碰上乾元混天功,被彈飛老遠。微髯文生的危機終於解除。程倚天向華淑琪站立的方向跑兩步,回頭對微髯文生說:“快過來啊!”
三個人一起離開曬穀場。
回到停華麗大馬車的地方,後面就是一戶人家。瞧房屋規模,這是當地的富戶。程倚天一馬當先來到階上,敲了敲門,叫:“有人在嗎?”沒有應答。
華淑琪說:“應該都沒人了吧!”
莊子裡出現那樣詭異的事情。
程倚天想想,有道理。手一使勁,果然,紅漆木門往裡被推開。他和華淑琪,以及微髯文生一起跨步而入。
剛進去,微髯文生順手將門關起來,“噠”的一聲,落了栓。
華淑琪抱以驚疑。
程倚天瞧了瞧人,又看了看門,代爲解釋:“防止那些農夫闖進來而已。”華淑琪這纔不做計較。嗅了嗅空中,華淑琪輕輕道:“找到了。”
“什麼?”程倚天一驚。
華淑琪眼睛微閉,繞過照壁往前,一棵夾竹桃阻擋在路上,程倚天拉着她的手,輕輕幫她避開。
跟着華淑琪,跨進一棟木製的二層小樓,不停留,繼續往後走,穿過小花園,拐進另外一個小院子。正在盛開的蠟梅樹以及靜默的假山共同掩映下,又是一棟小樓出現。門關着,華淑琪循着只有她能感覺的氣息,徑直往那裡走。
程倚天搶在她前面到達,伸手,將門推開。
兩條黑影赫然出現在視野裡,還搖搖晃晃。沒有絲毫心裡準備,程倚天和微髯文生都止不住心頭大震,華淑琪放開嗓門尖叫起來:“啊——”
耳朵裡傳來腳步聲,程倚天拉着華淑琪,微髯文生獨自一人,雙雙搶進屋內。一個白色的身影從角落裡掠出來,一把寬大的摺扇“譁!”的一聲,大力打開。
動靜這麼大,程倚天和微髯文生不約而同停住腳步。看清楚,原來是個穿白衣服的年輕人而已。五官裡面,其他都沒什麼特點,一雙眉毛眉梢微揚,夾雜着些狂傲之氣。
白衣青年表情木然,不細看,倒是疏忽了他的眼睛裡飛快掠過的一縷驚慌。大冷的天,他快速搖着扇子。見此情形,程倚天和微髯文生都暗暗發笑。既不是出衆的武林高手,城府看起來也不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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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淑琪一個勁兒往程倚天懷裡鑽,閉着眼睛只是喊:“有死人、有死人!”
程倚天輕輕拍她後背,柔聲道:“沒事、沒事。”安撫着她的情緒逐步平穩,華淑琪擡起頭來,“噢”,又一聲驚呼。
頭頂上果然吊着人,不過,並非上吊的吊法,而是手腕被綁住了,整個人被活着吊在房樑上——這樣一個吊法。
吊的是誰呢?
華淑琪奔到她們腳下:“楚清幽?冷香兒?”霍然轉身,不認得那個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正瞪着她,眼神不善。
華淑琪被激起怒意,仗着程倚天在身邊,那位劍法如神的文生也非敵人,跨上前一步,惡狠狠道:“你是誰?爲什麼抓她們?”
白衣青年的眼神,由不善轉爲不屑。他上下打量着華淑琪,冷哼一聲道:“我倒想問你,你是誰?和她們又有什麼關係?”往前逼近一步,繼續冷冷問:“你知道她們做了什麼,我將她們吊在這兒嗎?”
旁邊程倚天插嘴:“等等!”白衣青年轉臉瞧過去。只見程倚天目光專注審視他的臉龐,白衣青年眼神驀然又慌亂起來。扭過頭,他走去內室,抓了一個少女出來,將少女往地上一扔。
“撲通!”那少女落地吃痛,哀聲叫喚起來:“哎喲,好痛。”說着“痛死人了”,淚水漣漣哭起來。
華淑琪定睛細看,心頭一緊,急忙撲上來叫道:“淑萱!”
華淑萱誤入壞人馬車,吃了大虧,眼見前途黑暗獲救渺茫,倒是這會兒看見親人。一頭鑽進華淑琪的懷抱,叫起來:“六姐、六姐!”兩隻手從沒這麼使力氣,緊緊抱住華淑琪:“我再也不隨便離開你,再也不爲了程大哥和你鬧脾氣。”
白衣青年望天翻白眼。
微髯文生瞧得真切,微微一笑。
程倚天頭大如鬥,未曾發覺。
眼見華氏姐妹情深似海,白衣青年開口道:“先前不知哪個盡向我發問,以爲我陷害了她的朋友,而連帶損了她自己的面子。”說着,飛出一枚銅錢,剛好砍到房樑上。綁住楚清幽得繩子斷了。接着,冷香兒也被放開。
這兩個人中,冷香兒遇事很會瞻前顧後,白衣青年固然神秘,微髯文人更是叫她心驚膽戰。加上程倚天實在不是個善茬,既然得了自由,按照她的心思,趕快離開此地纔是上策。
可是,白衣青年顯然預料好了,紅箭侍女楚清幽哪裡會是吃得下暗虧的人呢?即便不立刻向白衣青年發難,她也要先找華淑琪的麻煩。
果然,一條紅綢飛出來,華淑琪肩頭正着。
華淑琪被打得翻倒在地,貼地滾了兩滾,躲開第二招進攻方纔快速站起。
“你做什麼?”華淑琪質問楚清幽。
華淑萱臉上、脖子、手臂都有抓脫肉的現象,華淑琪是呆過蓮花宮得人,一望便知:華淑萱被下過笑蠱。笑蠱這種聽起來有些滑稽的蠱毒,五色侍女當中,只有白箭侍女冷香兒纔會有。
不管私下裡有什麼新仇舊怨,面對外人,始終逃不過“姐妹一心”,華淑琪起了護短之心,切齒對楚清幽說:“終歸露出你本心來了,在蓮花宮時,你一直就看不慣宮主傳我聖女術!”
冷香兒急叫:“姐姐!”
楚清幽卻不理會,反脣咆哮華淑琪:“是又怎麼樣?你不過是交換進宮中的一個俘虜,既不是從小在宮主生長,和宮主也沒任何過硬的情分,聖女術憑何歸你來練?”
一言不合,二女動手。從屋內飛到屋外,在花園裡打成一團。紅綢和藍綢交相揮舞,不時會出現殺招,但是還是美觀程度更深一些。
微髯文生站在門口,低低聲音道:“這就是蓮花宮呀。”
白衣青年斜瞥他一眼,接話道:“是啊,大叔原本以爲蓮花宮應該是怎樣?”他目中一閃而過的狡黠叫微髯文生止不住微訝。
微髯文生上下打量他一回:“我一直以爲的,往往都和實際上的情況有差誤。”話中有話:“比如你——”
“噢?”白衣青年這會兒既不慌也不忙。
微髯文生反而若有所思起來:“嗯——”目光從花園裡收回來。將屋子審視一圈,不見了謙和親切的神態。他重新凝視白衣青年,乍然間眼神十分凜冽:“方石、吳坤都在這裡吧?”
總要偷眼瞄一眼外頭的程倚天聞言,愕然不已。
白衣青年先是一怔,繼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笑聲高亢,久久不絕。
微髯文生卻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從容之中摻着不屑。
程倚天再不明白,就徹底傻了。瞧着微髯文生,他瞪着眼睛喃喃道:“你、你——你是……”
微髯文生傲然道:“是啊,我是上官劍南。”掛在腰間的長劍乍然出現在手,上官劍南信手一揮,一道長虹逼住程倚天。無論程倚天往那個方向閃避,這道長虹竟然都不斷絕,從屋內延續到屋外,從平地翻轉上假山。“鐺!”的一聲,堅硬的太湖石被砍斷一片,落在地上。
還在和楚清幽打鬥的華淑琪心神大亂,被楚清幽紅綢抽中前胸。一股大力將她掀翻,華淑琪狠狠摔在地上,喉頭髮甜。
白衣青年也從屋中奔出來。
上官劍南用劍逼住程倚天的脖子,回頭道:“怎麼樣?現在總可以告訴我,方石和吳坤那兩個叛徒現在哪裡了吧?”
程倚天很震驚:“九花落英劍,這纔是真正的九花落英劍嗎?”
上官劍南迴過臉:“你不是領教過小剛的本事?”
白箭侍女冷香兒呆呆站在一邊,發出長長一聲輕嘆。
程倚天面如死灰。心裡面百般不情願,嘴巴里不由自主說出來:“謝剛的劍法已是神技,和你相比,只能謂之‘花俏’而已。”
這話說得,上官劍南聽在耳中,心情大好。
無需白衣青年做交換,上官劍南主動撤劍,對程倚天道:“讓你受驚了。”飛身跳下假山,纔對白衣青年說:“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搞什麼花招。將好好一個吳家坪,搞成了傀儡遍地的死地。”壓低聲音,神態嚴肅起來:“知不知道傳給武林同道,你,還有你背後的人,都會引來殺身之禍?”
白衣青年眼神清朗:“方石和吳坤是江南十六堂的人,就算峨眉、青城、華山三大派的掌門都在左近,江南十六堂的家務事,素離、歐陽木通和鄭曉峰三人,大概沒那個意思參與。”
“你這麼小的年紀,就直呼三大掌門名諱?”
白衣青年面不改色,卻忍不住嚥了一口口水。上官劍南望着他,他只好改口:“三大掌門不會帶吳家坪來。”
上官劍南嘆息:“是啊,不僅他們不來,我手下的那些堂主、副堂主也拿這個地方沒辦法。總不能一股腦兒將那些沒有練過武功的農夫全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