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龍門客棧本身的情況,卻還比這塊招牌更糟得多。
葉凡靜靜地站着,看着招牌在風中搖曳,等風停下來的時候,他就慢慢地走過去,推開了門,走進了這客棧,就像是走入了一座已被盜墓賊挖空了的墳墓。
他以前到這裡來過!
這dì方的酒雖然也不太老,也不太好,卻絕不像醋。這dì方當然更不會像墳墓。
就在十年前整整十年前,這客棧還是個很熱鬧的dì方,南來北往的旅客,經過河陽城時,總會被外面的招牌吸引,進來喝幾杯老酒,留宿一晚。
因爲,這龍門客棧的服務不僅好,價格也適合。
老酒下了肚,話就多了,客棧當然就會變得熱鬧起來。熱鬧的dì方,總是有人喜歡去的。
所以這並不算太狹窄的客棧裡,通常都是高朋滿座,那位本來就很和氣的掌櫃,當然也通常都是笑容滿面的。
可是現在,笑容滿面的掌櫃已不見了,乾淨的桌上已堆滿灰塵,地上到處都是破碎的酒罐,撲鼻的酒香已被一種令人作嘔的腐臭氣代替。堂前的笑鬧喧譁,猜拳賭酒聲,堂後的劍杓鏟動,油鍋爆響聲,現在都已聽不見,只有風吹破窗,“噗落噗落”的響,聽來又偏偏像是地獄中的蝙蝠在振動雙翅。
他還記得,曾經就是在這裡,就在這裡的西分院,他與她偶遇那笛聲那欺霜勝雪的美人,依然浮現腦海。fǎng佛。這一切猶如昨日。
他亦依稀記得,也是在這裡。他與霍霞再次逃命之後便沒有回來過,因爲霍霞
他不忍再想下去
天色已將近黑暗。
葉凡慢慢地走過去。走到角落裡,背對着牆,面對着門,慢慢地坐下來。
十年前他入住這裡的時候,就是坐在這dì方。
可是現在這dì方已如墳墓,曾經與他一起逃亡的人也已不在,說實話,這裡已完全沒有一點可以令人留戀之處。
但他還是要坐下來等待!
等待十年來一直苦尋的那個人。
只是,他所等待的人是否真的會出現?他所等待的會不會是死亡?
沒有人zhī道!
夜色終於已籠罩大地。
沒有燈。沒有燭,沒有火,只有黑暗。
他憎惡黑暗,只可惜黑暗也正如死亡,都是絕對無可避免的!現在黑暗已來臨,死亡呢?
他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手裡還是緊緊地握着他的劍。也許你還能看見他蒼白的手,卻已看不見他的劍。
他的劍已與黑暗融爲一體。
難道他的劍也像是黑暗本身一樣?難道他的劍揮出時,也是無法避免的?
死一般的黑暗靜寂中。遠處忽然隨風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絃樂聲。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這樂聲聽來,就像是從天上傳下來的仙樂。可是他聽見這樂聲時。那雙空虛的眼睛裡,卻忽然現出一種奇異的表情無論那是種什麼樣的表情,都決不是歡愉的表情。
樂聲漸近。隨着樂聲同時而來的,居然還有一陣陣馬車聲。
除了他之外。難道還會有別人特地趕到這荒涼的死鎮上來?難道來者就是約他來此見面的人?難道霍霞也在這樂聲中?
他的眼睛有熱浪噴涌而出,可是他握劍的手。卻握得更緊。
仙樂是種什麼樣的樂聲?
沒有人聽過。
可是假如有一種令人聽起來覺得可以讓zì己心靈溶化,甚至可以讓zì己整個人溶化的樂聲,他們就會認爲這種樂聲是仙樂。
葉凡並沒有溶化。
他還是靜靜地坐在那裡,靜靜地聽着。忽然間,八條腰繫綵綢的黑衣大漢快步而入,每個人手裡都捧着個竹簍,竹簍裡裝着各式各樣奇怪的東西,甚至其中還包括了抹布和掃帚。
他們連看都沒有去看葉凡一眼,一衝進來,就立刻開始清潔整理這客棧。
他們的動作不但迅速,而且極有效率。
就像是奇蹟一樣,這凌亂破舊的客棧,頃刻間就已變得煥然一新。除了葉凡坐着的那個角落外,每個dì方都已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牆上貼起了壁紙,門上掛起了珠簾,桌上鋪起了桌布,甚至連地上都鋪起了紅氈。
等他們八個人退出去肅立在門邊時,又有四個綵衣少女,手提着竹籃走進來,在桌上擺滿了鮮花和酒餚,再將金盃斟滿。
然後就是一行歌伎手揮五絃,曼步而來。
這時樂聲中突又響起一聲更鼓,已是初更。從窗戶遠遠看出去,就可以看見一個白衣人手提着更鼓,幽靈般站在黑暗裡。
這更夫又是哪裡來的?
他是不是隨時都在提醒着別人死亡的時刻?
他在提醒誰?
葉凡?
饒是如此,葉凡面對的真的是死亡而不是一直苦苦追尋的霍霞?
難道這真的是個陷阱?
葉凡握劍的手握得更緊!
更鼓響過,歌聲又起: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浪跡天涯,爲了誰”
歌聲未歇,幽宗已走進來。
幽宗已來,那王姬呢?彩蝶呢?
難道只是幽宗一人來?難道是幽宗約葉凡來此?
饒是如此,霍霞呢?
沒有人看見霍霞,只有幽宗一人。
他走進來的時候,就似已醉了。
“花未凋,碟追隨,碟的不離去,是花的挽留,還是另有苦衷?”幽宗是不是真的醉了?
他已坐下來,坐在鮮花旁,坐在美女間,坐在金盃前。
琥珀色的酒,鮮豔的玫瑰。
玫瑰在他手裡,花香醉人,酒更醉人。
他已醉倒在美人膝邊,琥珀樽前。
美人也醉了,黃鶯般的笑聲,嫣紅的笑臉。
他的人雖已中年,但心還停留在少年時代。
少年英俊,少年多金,香花美酒,美人如玉,這是多麼歡樂的時刻,多麼歡樂的人生!
人老,只要心不老,人生照樣其樂無窮!
可是幽宗以前也是如此嗎?
幽宗是什麼樣的人,或許只有他身邊的人zhī道,葉凡不zhī道,別人也不zhī道。
就算懂得如此享受,可是他爲什麼偏偏要到這死鎮上來享受?難道他是真的爲了葉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