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爲安薩黎取出來的,會是當年那位璦琿城副都統所傳的密令,沒想到他打開來之後,裡面卻是一個密封的,拇指粗細的小竹筒。
安薩黎又從竹筒裡倒出了一卷牛皮紙,就那麼在我面前緩緩打開來。
老潘幾個人在一旁看的已經是抓耳撓腮,伸長脖子想要看個究竟,但又沒一個好意思湊過來的。
安薩黎神情很是自然,絲毫沒有將這密令視之於人所帶來的不安,直到那牛皮卷緩緩打開後,我纔看清了,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密令,而是一張手繪的地圖,上面還寫着兩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我之所以說這不是什麼密令,是因爲那地圖完全是用圓珠筆畫出來的,那字寫的歪歪扭扭,同樣是圓珠筆的痕跡。
而那地圖畫的卻很是詳細,山川、河流、沼澤、村莊、公路,上面都有詳細的標明,甚至每個村莊的名字都寫的清清楚楚,我只看了兩眼,就認出來了,這正是我們所處的這個江東六十四屯的詳情圖。
實際上這地圖,我曾經見過另一個簡易版的,也就是老潘手中的那個,但這一副地圖的詳細程度,簡直令人驚訝。只是那兩行字,寫的也實在太難看了,就好像學齡前兒童塗鴉而成,而且這牛皮紙的年代顯然有些久遠了,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便更加難以辨認了。
我掃了幾眼,也只勉強認出幾個字,什麼“雙”,“水”,“護送”,“大”,這些好認的字,其它一時根本無法辨認,而這些字裡面卻只有一個比較有意義的詞,一下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是三個字的詞,比劃都很簡單,所以儘管寫的不像樣子,我還是一眼認出來,這三個字是,“長生天”。
長生天?這個我倒是知道一點,長生天應該是北方民族對蒼天的信仰,薩滿教的最高神明。
這密令裡面,寫的到底是什麼內容呢?
我擡起頭來,用詢問的目光看向安薩黎,他面無表情的把那地圖接過去,卻並沒有對我解釋密令的內容,而是對我說:“當年的密令,在清政府倒臺後,就已經毀掉了,這是我的太奶奶,在二十年前所繪,她老人家不識字,費了很久的功夫,才憑着記憶,把當年密令中的指示,還有江東六十四屯的詳圖,畫了下來。”
“她老人家,當年就是住在這裡的麼?”我問道,因爲這地圖實在太過詳盡,繪製地圖的人,一定對這裡非常的熟悉,才能做到,否則的話,如果僅憑對地圖的模糊記憶,是不可能做到如此的。
安薩黎點頭:“是的,我的家鄉,正是在這片土地上,上次你們第一次見到我時,那裡就是我的老家,這些年,我幾乎每年都要來到這裡,祭奠那些遇難的父老鄉親。”
“祭奠,你會去什麼地方祭奠?據我所知,當年的那些死難者,似乎並沒有留下墳墓,而是被沙俄就地處理,還有許多沉溺在黑龍江裡,順江飄走了。”
阿生忽然在一旁開口說道,他似乎已經恢復了一些精神,剛纔我們的對話,他也聽的很認真,尤其這幾句話說明了,他對這段歷史還是有些研究的。
安薩黎望着遠方,緩緩說:“沒錯,那場劫難之中,沒有什麼墳墓留下來,幾乎所有的屍體,都是由沙俄一方來處理的,在一些記載中,說是統一火化後埋葬掉了,但實際上,如果你們在這片土地上呆的久了,就會聽說,在這江東六十四屯深處的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有一座傳說中的萬屍冢。”
“萬屍冢?”我驚訝起來,迅速地看了一眼老潘,他微微皺眉,對我搖了搖頭,顯然,他並不知道這個地方。
“沒錯,萬屍冢。我幾次去黑水妖窟的目的之一,就是尋找這個萬屍冢,因爲我懷疑,萬屍冢和那些死難者,很可能有着某些聯繫。這些年,我的足跡已經踏遍了整個江東六十四屯地區,但這萬屍冢,我卻始終沒有發現。所以我懷疑,那萬屍冢很可能就在黑水妖窟之中,因爲那是我唯一沒有進去過的地方。”
他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我所謂的祭奠,其實是很隨意的,沒有什麼固定的地方,我覺得,那些百年前的不屈的冤魂,是永遠都不會離開這片土地的,所以,我每當走到一處村莊,一處河流,一座山地,都會祭奠一下,因爲,他們很可能就在我們的身邊。”
我身上莫名有些發寒,老潘忽然道:“那神龍寨,又是怎麼回事,爲什麼當年的屠殺,唯獨漏過了他們?”
安薩黎搖頭道:“我也並不十分清楚,我只知道那是個隱世的村寨,是我無意中發現的。而且在整個江東六十四屯的地圖上,根本沒有這個地方的存在,我曾經查看過許多次,他們所處的位置,在地圖上根本是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那就是說,連當年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都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我再次問道。
安薩黎想了想,又取出了地圖,打開來,指着上面的一個地方對我說:“你看,這裡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這是你們一路走來的路線……”
這一次,他卻招呼了老潘一起來看,老潘忙湊了過來,我們一起定睛看去,果然如他所說,他手指的地方,路線和方位都不錯,但卻有一片不小的空白地區,上面沒有標註任何文字和圖畫,卻是彎彎曲曲的畫了幾筆簡單的圖形,不知是何用意。
“這是什麼?”老潘皺眉問道,安薩黎說:“開始我也不知道,但現在我想通了,老人家在上面畫的,應該是一條龍。”
“一條龍,神龍,神龍寨?”我驚訝道,既然說沒有人知道這裡的存在,那安薩黎的太奶奶,怎麼會畫這麼一條龍上去?
“可能指的是神龍寨,也可能指的這裡的巨蟒,當然,也可能指的是其它的意思,總之,這是一個到處都充滿了謎團的地方。”
安薩黎說着,便把地圖收起,擡頭看看周圍,又對我說:“休息的差不多了,怎麼樣,咱們是否該上路了?”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老潘,他也剛好看過來,目光中,我看懂了他的意思。
“這樣的話,那這個就麻煩你了。”我從懷中取出那個盒子,看也不看的就笑着交給了安薩黎。
他既然坦誠相待,那我們自然也要有合作的誠意,更何況對我而言,這盒子中的葬玉對我從來就沒帶來過什麼好事,我更是巴不得早點送出去。
他也很是自然的接了過去,打開盒子看了一眼,就放進了懷中,起身道:“如果大家都休息好了的話,那就出發吧,前面的路已經不太遠了。”
我看着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奇問道:“這塊葬玉是不祥之物,你帶在身上,就不怕給你帶來麻煩麼?”
他淡淡道:“兩年前的那人曾對我說過,這塊玉對我是基本無害的,所以他纔會要我在這裡等你,替你保管這塊玉,還有,他還說過,能使用這塊玉的人,天下間就只有你一個。”
我渾身霎時涌起一股徹骨冰寒,只覺頭皮和耳後都一陣發麻,天下間就只有我一個人能使用這塊玉?這、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吧?
“那這東西……到底有什麼作用?”我按捺着狂跳不止的心,對他問道。
“作用麼,若是連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不過,你可以回憶一下,昨天夜裡,大家都陷入了沉睡,和昏迷癲狂狀態,爲什麼只有你什麼事都沒有?還有,阿離對你們已經很客氣了,對於前一天到來的人,她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他這番話的前一句,讓我心頭震驚,但後一句,卻讓我滿腹疑惑。
前一天到來的人,果然還有其他人,也來到了這片土地麼?
我想起了一路上遇到的蹊蹺,還有沼澤邊的那具屍體。
“走吧,如果不想遇到更多麻煩的話。還有,你的傷怎麼樣了?”
他問的是阿生,阿生勉強笑道:“沒什麼大事了,皮肉傷,還能走路。”
他說的輕鬆,但任誰中了一箭都不會太好過,估計接下來的路途中,他也就頂多只能走路了。
我看到老潘的眉頭皺了下,在這種要緊的時候,帶着一個傷員的確是一種拖累,旁邊大奎忙打圓場道:“哈哈,沒問題的,潘爺你忘了,咱們的傷藥是世界一流的,號稱是什麼……一天就結疤,兩天能吃也能拉,三天拍手笑哈哈……”
衆人不由齊笑,老潘瞪了他一眼,也沒理他的胡說,只說道:“那好,阿生就由你來照顧了,大家收拾收拾準備上路。”
我也笑着對大奎說:“看來,他要是三天不能笑哈哈,潘爺就要讓你哭都找不到調了。”
我們一邊說笑着,收拾起揹包物品,準備出發,始終緊張的氣氛終於稍稍緩和了些。
安薩黎在旁看着遠方,卻喃喃道:“三天,恐怕給他的時間已經沒有那麼多了……”